陳大嫂說：「你姑母還沒來。」
她又解釋，「今兒一早，你姑母就出門了。」
顧延韜哦了聲。
他沒問其他，只說自己最近學武，身體倍棒，沒病沒痛。
陳老爺讚許點點頭。
「你姑母是為了你大姐姐的婚事吧？」陳老爺隨即問顧延韜，「你可有什麼想法？」
「爹，大姐姐要嫁給李家，這是祖宗遺訓。」顧延韜道，「這樁婚姻，乃是高攀。我不敢妄加評論。」
「這件事我知道，我已經同意了。」陳老爺卻說，「你大姐夫的確是良配。」
「你大哥呢？」顧延韜忍不住又道。
「你大哥啊」陳老爺略微沉思，「他如果還活著，他就不是你大哥了。他是個無用之人！」
顧延韜的心，猛然跳了下。
他不由看向了陳老爺。
陳老爺的神色淡漠：「你大哥在戰場上陣亡，你姨母為此悲慟。你們姐弟幾個從小被送到鄉下。後來你姨母生你們姐弟三個的時候難產死了，你們才被接回陳家的。」
「大哥臨死前，求我照顧你們姐弟，說你們是他的希望。他不孝，先走一步了。」
顧延韜心頭劇烈震盪。
這段秘辛，除了陳家的女眷和他，外人不得而知。
陳家的男丁，包括他父親，都是陳家的家奴，只有姑父一個例外。
顧延韜沒想到，他大哥居然是戰死沙場的英雄。
「你大哥臨終的時候，我答應了他。」陳老爺繼續道，「你們兄妹四個，都歸我養育。我會善待你們。」
「你們不是我的血脈，我不奢望能把你們培養成才，只求你們安穩度日就行。」陳老爺又道。
這話里，隱藏著濃郁的仇恨。
顧延韜不禁看向了陳大嫂。
陳大嫂面無表情，並未看顧延韜，依舊逗弄孩子玩耍。
顧延韜又轉而看向了陳大哥。
陳大哥神色木訥，雙腿殘疾。
顧延韜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的心，陡然冷靜了些，不再慌亂。
陳老爺是個很聰明的人。
他看出顧延韜的警惕。
「延韜，你是個聰慧的。你是念書人。」陳老爺道，「你知曉，我不願意讓你們姊妹三個去給人作妾，你們姊妹三個是我的骨肉。
可我們家，實在沒錢，娶不起妻，只能委屈你們三個，做個童養媳。將來，你們的婚事，你們自己決定。我們家，會幫襯你們的。你們姊妹，將來出閣的時候，你舅母給你們準備豐厚的嫁妝。」
顧延韜不動聲色。
陳老爺又道：「你既然識字，該知道我們這個莊園，原本屬於哪戶人家的？我們不缺銀子，可我們的財力薄弱。我們只能靠你舅舅，你們姊妹幾個，將來也是靠你們舅舅。」
「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他看向了顧延韜。
顧延韜頷首：「我能理解。」
他心中有點憤怒。
雖然陳老爺不算壞人，可他是非觀念很重的人。他不認同姑母的選擇，又不屑於強迫姑母，只能通過顧延韜來勸服顧瑾之改變主意。
顧延韜的姑母——陳氏是個性格柔軟溫順之人，他不會違背陳老爺，故而陳老爺想通過顧延韜說服顧瑾之。
陳老爺這次來，帶來了一筆銀子。
他要把這筆銀子交給顧延韜：「這是你舅舅托我給你的。你收好了，將來買田置地或者做生意，不必再問他了。」
顧延韜推辭不受。
陳老爺卻硬塞給他：「你不要嫌少，我這裡還有不少銀票，足夠你買田置宅的。你拿著！」
說罷，陳老爺站起身。
他打開箱籠，取出了幾錠白花花的銀子。
「這是五百兩。」陳老爺道，「我聽說你喜歡金銀玉器，這個給你留著當零碎花銷，你先攢著，以後慢慢添置。」
顧延韜心口一窒。
他想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五百兩銀子啊！
陳家是商賈，不是官宦人家。
他一輩子，也掙不到這麼多銀子。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陳老爺見他猶豫，又誇獎顧延韜，「我瞧著你很聰明，將來能撐起門庭。」
他這是承諾了。
顧延韜不敢多說什麼。
陳老爺告辭離開。
等陳老爺走了，陳大嫂才問顧延韜：「延韜，咱們以後真的要跟著他過日子嗎？」
「娘」
「別叫我娘！」陳大嫂喝止了他，「你是不是糊塗了？陳家的女婿，都是窮苦人家出身。你現在是秀才，以後考舉人、進士，做個富貴人家的女婿，比給人家做家奴強！」
「咱們要有骨氣。咱們陳家的骨氣，不是靠賣女兒換來的。」陳大嫂激動。
顧延韜沉默了半晌，緩緩點頭，似乎妥協了。
他們倆吃晚膳的時候，提到了陳家要給顧延韜說親，顧延韜沉默不語，陳大嫂就說，她要回趟娘家。
顧延韜不反對。
陳大嫂就回去了。
他們娘仨用完了飯，陳大嫂還沒回來，顧延韜去找了陳家的丫鬟，問她們太太什麼時候回來。
丫鬟支吾：「我不知道。我是新買來的，不曉得太太去哪裡。」
顧延韜就往外院跑。
正好碰到陳七郎回府。
「七郎，你知道姨娘在哪裡嗎？我爹派人請她去說話，到底是啥事？」顧延韜急切問，「你是我們的叔父。」
「你問我？」陳七郎笑了，「我也不知道啊。」
陳七郎的話，模稜兩可。
顧延韜蹙眉。
這個時辰了，陳氏肯定在屋子裡哄兒子睡覺，不會輕易出門的。
她要麼是去了婆家，要麼是在陳老爺房裡，根本不需要顧延韜擔心。
顧延韜只得回去了。
回去之後，他翻箱倒櫃找了許久。
最終，他找到了那張紙條。
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每一個小楷都是一句詩。
這是當初他們兄弟四個，每個月給陳家寫信的記錄，全部保存下來。
陳老爺一共有五個兒子，顧延韜的大哥顧延琛是老二；二哥顧延韜、三哥顧延璟和五哥顧延韜是嫡長子，各占據一方，彼此競爭關係嚴峻。
顧延韜的二伯母，早年喪偶，膝下就剩下三哥。
所以，顧延韜和顧延臻的感情最好。
至於其餘人，都有各自的親戚。
大堂哥和三哥都沒有讀書天賦，不學無術。四堂哥和五堂哥倒是聰慧，讀書勤奮，但也沒達到顧延韜這樣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