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四年，臘月二十三，小年。錦衣衛校場。
錦衣衛五千人，東廠三千人，五城兵馬司兩千袍澤在校場齊聚。
剛剛回京的常風威風凜凜，坐在校場中央擺著的太師椅上。定國公徐光祚、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司禮監秉筆魏彬、威國夫人劉笑嫣、後軍都督府左都督尤敬武、戶部左侍郎常破奴、十四歲的南征討賊經歷官常青雲分列兩側。
錦衣衛的元老，特賜指揮使銜、南鎮撫使「小國手」王妙心；錦衣衛指揮僉事巴沙以及一群追隨過常風的錦衣衛老弟兄垂手侍立在常風身後。
常風站起身，高聲道：「我替兩代先皇、為當今皇上、為朝廷辦差三十七年。經手的案子何止數百件。殺的人何止上千？但眼下這一樁案子，是替我自家辦的。要殺的人，是替我自家人殺的。」
「有人要斷我常家香火。我常風便滅他全族！」
「自即日起，錦衣衛、東廠所有欽案，五城兵馬司所有案件立即停辦。全部袍澤，只查一件事。那便是我的孫媳徐靈遇刺案！」
雄獅雖已老去，但尚能怒吼！
王妙心起身表態：「錦安侯世孫夫人遇刺一案一日不破，錦衣衛上下袍澤便停發俸祿、中止一切調動、升遷！」
留在京城的「正德八虎」之一，當年靠著常風引薦平步青雲的魏彬也代表宮裡表態：「張太后拿出花紅三萬兩！張太后還說，誰先找出刺客和後台，誰便是張太后的恩人！當了太后的恩人，今後的前程還用說嘛？」
魏彬頓了頓，使出了一個狠招：「錦安侯世孫夫人遇刺案一日不破。東廠三千番役每日抽籤一人，用心打四十杖！每三日不破，抽籤一人殺之！」
魏彬不愧是正德八虎之一。這一招太過狠辣。東廠的人誰願意每天抽一次殘廢簽，每三日抽一次生死簽？他們一定會豁出命去辦案。
張鶴齡代表著勛貴集團。他站起身，大罵道：「欺負到定國公和錦安侯頭上來了！咱老張和兩京的公、侯、伯都不答應！那刺客打得哪裡是常家的胎？分明打得是我們這些勛貴的臉！兩京勛貴也湊出了一筆花紅，黃金五千兩！我和建昌侯另外再拿出十萬兩花紅。」
「一句話，誰破了這案子，我就給他潑天富貴！」
「即便是一條微不足道的線索，也能從我這兒領白銀三千兩！」
後軍都督尤敬武代表著朝中的武將集團。他起身道：「五軍都督府在京的全部兵馬，只要是查此案所需，廠衛皆可調用！」
威國夫人劉笑嫣起身：「哪位袍澤替我常家破了此案，年齡比我大的我認為義兄！年齡比我小的我認為義弟！我會動用畢生人脈，捧他步步高升！」
京城上下皆知，威國夫人是當今太后的義姐。跟她攀上了乾親，等於跟太后，跟皇家攀上了乾親。
更別提威國夫人是京城貴婦圈兒的頭兒。誰攀附上了她，等於有了整個京城貴婦圈的人脈。哪位貴婦隨便吹吹枕邊風，或許就能讓他平步青雲！
重賞和重罰之下，必有勇夫。
兩日之後，內閣值房。
首輔楊廷和、次輔梁儲、閣員蔣冕、毛紀圍坐在火爐邊，一言不發。
毛紀開口，打破了沉默：「首輔。常老侯爺辦他孫媳遇刺的案子，把京城弄得雞飛狗跳。三法司稟報，這兩天內廠衛在京里抓了兩三千人，關押審訊。常老侯也還放出話來，寧錯抓不放過。咱們內閣是不是該管管了？」
蔣冕道：「常老侯爺回京後已經凌駕於綱紀、律法、官制之上了！三法司已形同虛設。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他常老侯爺想抓就抓，想關就關，想用刑就用刑。法度何在？」
楊廷和喝了口茶，鎮定自若：「我勸你們不要去惹一頭髮了怒的老虎。」
毛紀是個梗直的人，他撇了撇嘴：「我要給皇上寫奏疏！皇上該管一管常老侯爺了！」
楊廷和卻道：「將心比心吧。若你的孫媳被刺滑胎，你動不動用三法司把京城翻過來查兇手？」
毛紀語塞。
內閣會議開完，蔣冕、毛紀離開了值房，各自辦差去了。
梁儲壓低聲音：「道路紛傳，說皇上要讓楊一清起復，回京取代你。此事你應該聽說了吧？」
楊廷和點了點頭。
梁儲一臉愁容：「照理說，閣揆輪換是祖制。可楊一清那人.帶兵文官出身。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皇上窮兵黷武。若首輔再是個帶兵出身的，那大明恐怕要重蹈漢武帝的覆轍。我們不能坐視皇上一直這麼鬧下去，等到窮盡國力，發輪台罪己詔就晚了！」
楊廷和淡然一笑：「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內閣首輔由皇上指定亦是祖制。你不要過於憂慮。」
梁儲絕對想不到，在不久的將來，眼前這位楊廷和楊首輔會把祖制翻過來——皇帝由內閣首輔指定！
梁儲有些發急：「你怎麼一點不擔心？皇上愛打仗，打仗打得不光是人命，而是真金白銀！武皇開邊意未已！遲早皇上會把弘治中興攢下的家底全部耗光。咱們百年之後，有何顏面見先皇？」
楊廷和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戶部尚有存銀四百萬兩。存糧六百萬石。一時半刻耗不光的。梁兄不必杞人憂天。」
楊廷和之所以穩坐釣魚台，是因他早已成竹在胸。
有些事，他不辦，他下面那群文官也會辦。
楊廷和不會參與，不會表態。但最終獲益的一定會是他。
孝宗一朝乃是君臣共治。你正德帝想翻天？門也沒有啊！天下文官不會答應。
且說錦衣衛大堂內。
常風正在閉目養神，等待手下們辦案的消息。
巴沙走了進來：「常爺，有個叫胡尚仁的力士求見。說是有重要線索。」
平日裡錦衣衛最底層的力士想見常風簡直難於登天。但如今卻不同。只要有線索，別說是錦衣衛正兒八經的在冊力士了，就算是一個乞丐也可以堂而皇之的走進錦衣衛大堂。
常風頷首：「嗯，讓他進來。」
力士胡尚仁三十來歲。祖籍南直隸徽州府績溪縣龍川鄉。家中頗為殷實，是當地有名的士紳大戶。這讓他的父親拿得出巨資，將他塞入錦衣衛。
胡尚仁在錦衣衛效力十年，卻不怎麼出眾。一直沒有得到升遷。
這是一個歷史中耗不起眼的小人物。
如果說平凡的胡尚仁有什麼成就的話.或許只有一個。他生了個兒子，今年已經八歲。
他兒子的名字叫——胡宗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