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風開門見山,問胡尚仁:「你有何線索?」
胡尚仁答:「稟老侯爺,刺殺尊府孫夫人的是通州碼頭翠紅樓的一個扛叉,諢號於囊鼻子。這幾日他躲藏在城南皮條胡同東首第一座大雜院內。」
所謂「扛叉」,通俗點說就是在青樓看場子的打手。
常風追問:「這於囊鼻子是與我常家有深仇大恨,還是受人指使?」
胡尚仁答:「受人指使。」
常風再問:「你是從何得知這條線索?」
胡尚仁跪地拱手:「稟常老侯爺,從何得知我不能說。我不能讓提供線索的人卷進來。」
巴沙怒道:「一個小小力士,竟在常老侯爺面前不說實話還遮遮掩掩?」
常風卻擺了擺手:「不要罵他。的確,將提供線索的人捅出來很不仗義。他是個仗義之人。」
常風很理解胡尚仁。成化末年常風參與保儲,尋找蔡侍郎府邸的書信匣子。當時老瘸子在威逼之下告知他,妙手門的掌門是青樓女子賽棠紅。常風這一生都未把老瘸子出賣賽棠紅的事透露給旁人。
常風給巴沙使了個眼色。巴沙會意:「侯爺,屬下先去皮條胡同。」
巴沙走後,常風拿出了三千兩銀票:「這是張家的兩位侯爺開出的賞格,一條線索三千兩。無論巴沙是否捉到於囊鼻子,無論於囊鼻子是不是刺客,這三千兩都是你的。」
胡尚仁卻道:「稟老侯爺,屬下不想要賞銀。」
常風問:「哦?你想要什麼?」
胡尚仁答:「若巴僉事捉到於囊鼻子,確定他刺客的身份,且順騰摸瓜捉到幕後主使。屬下懇請老侯爺派我一個外省耳目力士的差事。」
常風有些奇怪:「三千兩銀子你不想要,也不想升官,只想做外省耳目?」
胡尚仁答:「屬下斗膽,請老侯爺賞我外派南直隸徽州府績溪縣。」
常風對胡尚仁這個人很感興趣:「哦?說說看,為何是那裡?」
胡尚仁如實回答:「稟老侯爺,績溪是屬下的老家。自古人分四等,士農工商。屬下家中世代經商,不缺銀子。但做官的.即便是一個七品縣令,只需說一句話可能就會讓一個商人世家灰飛煙滅。家父耗費巨資,給屬下買錦衣衛的官身,為的就是家族有個依靠。」
常風笑道:「你的力士員額是買來的?你倒是實誠。既然進了錦衣衛,做了官家人,你應該希望步步高升才對。京城遍地是升遷的機會。你為何想回績溪?」
胡尚仁答:「稟老侯爺。京城遍地是升遷的機會。也遍地是掉腦袋的危險。特別是錦衣衛衙門.您在錦衣衛數十載,應該比屬下清楚,錦衣衛的差事如刀尖起舞。」
常風愕然。同樣的話,十幾年前他說給過常破奴聽。
胡尚仁又道:「屬下只想著帶著錦衣衛力士的身份回家鄉去。一來遠離京城這個是非窩。二來有官身在,可保家族在當地的產業無虞。屬下不長進,此生只想在家鄉當個樂善好施的富家翁。」
常風誇讚道:「你活得很通透。罷,我答應你。哦對了,你可有子嗣?」
胡尚仁答:「有一子。」
常風提起了筆:「你兒子叫什麼?」
胡尚仁答:「犬子名宗憲。」
常風追問:「哪兩個字?」
胡尚仁答:「祖宗的宗,刑憲的憲。」
常風在紙上寫下了「胡宗憲」三個字,並說:「我不但保你一世官身。還會賞你兒子一個錦衣衛的員額。讓你兩代人保得住你家裡的產業。」
胡尚仁卻叩首道:「多謝老侯爺美意。但犬子天子聰慧。八歲已能熟讀《論語》、《中庸》。屬下希望他考科舉求官身。」
常風嘆了聲:「唉。你跟我很像。想當初我也是嫌身上的錦衣滿是血腥味,這才讓破奴考科舉。」
半個時辰後,巴沙押著一個大紅鼻頭、小眼睛、頭髮微卷的中年人走進了大堂。
巴沙一指那人:「常爺,此人便是於囊鼻子。」
常風還是錦衣衛辦案的老法子。先上刑,再問話。
這於囊鼻子不是什麼硬骨頭。兩樣小刑過後便供認不諱:他一個月前欠了一筆賭債。為還賭債接下了刺殺徐靈的事。
常風問:「是誰指使你辦這件事的?」
於囊鼻子答:「禮部一個叫張仲明的主事。」
常風追問:「他給你交待的差事?」
於囊鼻子答:「是。我倆在京城的醉夢樓商定好的價錢。他給了我三百兩銀子。」
巴沙忍不住罵道:「侯爵家的孫媳,公爵家的小姐刺殺這樣尊貴的人,只給三百兩的報酬?」
於囊鼻子答:「那人是個窮官兒。只拿得出三百兩。三百兩對小的來說也是一個大數目。小的被債主逼得不行,這才挺而走險.」
常風狐疑的看著於囊鼻子:「朝廷六品命官買兇殺人,怎麼會親自出面跟刺客交易?」
於囊鼻子答:「那位張主事看著像個讀書讀傻了的。不是什麼聰明人。」
常風嘴裡喃喃自語:「張仲明,張仲明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巴沙,你去檔房查一下此人的檔底。」
巴沙領命而去。不多時他回到大堂:「稟常爺,這張仲明乃是弘治之初的戶部侍郎張維之子。」
常風愕然:「原來是他的兒子!」
弘治三年倉場案,常風查出此案主犯乃是戶部侍郎張維。
當時弘治帝剛做了三年皇帝。朝廷局面並不穩定。因張維背景太深,明面上處置他會掀起大案,影響朝局。故常風將張維密裁。上報「京城鬧匪,夜闖戶部侍郎張維府邸,張維被殺,家財遭洗劫一空」。
因是密裁,在明面上朝廷不僅沒有追究張維的罪責,反而賜予厚葬。他的家眷得以保全,長子張仲明得以保留秀才功名。
張仲明這些年一路舉人、進士考上來,外放做了三任知縣,又升任了禮部主事。在主事任上幹了五年。
張仲明與常風有著殺父之仇。他為報父仇,雇凶謀殺常風懷孕的孫媳,以絕常家之後.這看似很合理。
常風卻隱約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常風吩咐巴沙:「去禮部,把那位張主事請到錦衣衛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