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25日,我被禁足了,只能拜託母親那邊幫忙打探一下曼君的消息,約定好了晚上睡前時說。
但並不需要了,我看到爸爸從外面回來,神色慌張,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那副模樣,像是剛看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情。
母親看到他這副模樣,也連忙詢問是發生了什麼事。
而父親語序混亂的大聲的說:「死了,他……孩子,立文,立文她媳婦。」
「你,你說誰死了?」母親聽懂了,她震驚的瞪大了雙眼。
「立文他媳婦,被她的兒媳咒死了!」父親稍稍沉住心神,痛心疾首的說。
我聽到這話立即從屋裡跑了出來,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就在昨天晚上,我被帶回去之後,張曼君就徹底瘋了,還說了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她指著名義上的婆婆,然後指著名義上的公公,以及名義上的丈夫,冷冰冰的說他們都會死去,她也會死去,所有人都會死去!
結果誰知道一句戲言般的瘋語竟然一語成讖,王立文的妻子,張曼君名義上的婆婆就真的離奇暴斃了。
這只是一個意外吧。我想為張曼君打抱不平,對父親說。
可父親卻瞪大了眼睛,顫抖的說:「要真的是意外就好了!但顯然並不是!
你要是親眼看過他們家剛死去的孩子的模樣,那副扭曲變形,仿佛被什麼東西從內部熔化了的樣子……結果今天她也是這麼死的,而且還是在那女人詛咒了她之後的第二天。
這根本不是正常的死亡,分明是詛咒!」
我看著父親這副極度驚恐的表情,我一時忍住了想要反駁的話語,並不由為之動搖。
我本想藉此出去曼君家再看看是怎麼回事,主要是擔憂此事以後,王立文家究竟會怎麼對付張曼君,害怕她因此出事。
可我知道,我心裡還隱藏著另一份恐懼,是建立在對父親的信任和對曼君的不信任之上的狂想。
但看到父親那副乞求我留下的目光,我還是無法狠下心來。
1985年1月26日,我一晚沒睡,輾轉反側,其實我們一家都是一樣的,父親因為經歷了白天的事情,多次沒能入睡,他會被某種恐怖忽然驚醒,然後發出失聲怪叫,母親因此不能入睡,我也是一樣的。
也許是到了凌晨四點左右,我才慢慢忍受不住倦意,暫時從胡思亂想中抽出靈魂,沉入夢鄉。
這一覺很短,但我卻覺得很真實且漫長。
我夢見了我在村里奔跑,在深紅的夜色下狂奔,我的四周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黑色影子在不盡追逐著我,企圖將它們的魔爪伸向渺小又脆弱的我,周圍都是烏鴉最可恨又可怕的冷嘲,譏諷我這樣一個柔弱的人類無力的反抗。
絕望和恐懼幾乎快將我逼瘋,在我要達到崩潰的臨界點,像和父親那樣驚醒亦或者徹底受困在噩夢的囚籠之時,我提前聽到了一聲響徹整個村子的慘叫,由此嚇醒。
我衝出了房間門,看到正被母親攙扶行走的父親,他一夜白了整個頭髮,蒼老了許多,連帶著身體都如同行將就木,脆弱得搖搖欲墜。
「是二娃的聲音。」父親顫顫巍巍的對我說,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堅定和瘋狂綻放的恐懼,「一定是立文家出事了,立文出事了,那個罪孽深重的巫婆又咒死了立文,一定是這樣的!」
我這次可是沒能忍住,一路沖向了立文叔家,在離村北曼君居住的屋頭還有三十來步路的時候,我就聽到了王志成撕心裂肺的哭聲和驚恐萬分的怪吼,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當我跑到對方家中,看到眼前的一幕,我只覺得有一顆名為畏懼的子彈擊中了我。
一個跛腳的男人癱坐在地,對著房間內一具不成人形、肉軀正在熔化的屍體嚎啕大哭。
儘管那屍體已經不能辨認,可還是能從那已經爛掉的屍體的穿著上辨認出它就是王立文。
我顫抖著屏住了呼吸,急迫的尋找那個可憐的身影。
終於,我在陰暗的角落裡找到了她。
一個遍體鱗傷、穿著破白裙子的髒兮兮的女人縮在柴房裡沉默不語,只是她從那散亂的發叢里瞪出一雙血淋淋的眼睛,無悲無喜,就那樣冷冰冰的注視著死亡與哭喊。
後面,村裡的其他人也聞聲趕到了,他們和我一樣被這樣的一幕嚇得噤聲。
村里唯一的醫生對王立文家接連發生的死亡慘案做了定論,針對那古怪離奇的死亡方式,他宣稱諸位要相信科學,這只是一種不知名的瘟疫在王立文家爆發了,而瘟疫的源頭就在於瘋掉的張曼君。
於是乎,眾村民將張曼君丟進了屋裡關了起來,而在止哭以後就傻愣愣的王跛子王志成則被隔離在了村頭的祠堂里。
這個提議是父親提的,他與醫生互相不對付,一個堅稱是科學惡病,另一個肯定表示那就是詛咒,最後誰也鬧不過誰,但在隔離這方面二者算是達成了共識。
既然惡病,那就要隔離,可萬一惡病沒找上王跛子呢?
出於這點考慮,王跛子不能再與張曼君關在一個屋檐下,那就關進祖宗祠堂吧。
這很合理,畢竟祖宗祠堂受先祖庇佑,還受敬拜的神靈庇護,百邪不侵,萬法不侵,把人關在這裡,既可以防範惡病,又可以驅除和擺脫詛咒。
我只覺得荒唐,同時也對村民對王跛子和張曼君截然不同的態度深感不滿,我反問一句,萬一根源不是張曼君,而是另有其人呢?可別冤枉了好人。
村里人自然是硬著頭皮為王跛子開脫,可是想到王立文夫妻和他們孫子的慘死模樣,又不禁對王志成保留了一份懷疑。
在村長與村裡的幾位老人一番權衡之後,他們也做出了讓步,允許在隔離期間有人給張曼君送飯。
沒人會去的,所以我自告奮勇。
我在送飯的時候試圖和張曼君搭話,可是她並不理我,直到我關門離開她被困的房間,才隱約聽見她說了一句「快跑吧」。
我不知是不是幻聽,因為回過頭來時,張曼君仍舊沉默寡言,她的目光也沒有放在我身上過,只是專注的盯著某個方向。
她這副狀態真令人毛骨悚然,我也害怕的逃跑了。
現在回想一下,她看的那個方向好像就是祖宗祠堂,現在王志成被關的地方。
1985年1月27日,王志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