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苑

2024-08-13 13:01:08 作者: 發達的淚腺
  蕭聿身後站著一位滿頭白髮的老頭,瞧穿著打扮,和斜跨在身上的深棕色藥匣,便知是位大夫,想來給太妃看病的。

  太妃請咳了一聲,起身隨大夫朝偏殿走去。

  就太妃和皇帝離開的功夫,蕭韞從秦婈身邊醒來。

  秦婈捏了捏他的手心道:「醒了?」

  剛醒,蕭韞還有點迷糊,半眯著眼,點了點頭。

  秦婈忍不住一笑,繼續同他道:「還困嗎?不然回暖閣接著睡?」

  蕭韞搖頭,下意識地去看黑漆嵌螺翹頭案上的更漏。

  申時快過去了。

  他知道,她又快走了。

  蕭韞回頭看她。

  左眼眷戀、右眼不舍。

  有時秦婈自己都覺得,母子間好似真有種旁人沒有的默契,就像現在,蕭韞只看她一眼,都不用說話,她便知道他在想什麼。

  秦婈替他整理一下衣冠,道:「明日我還會來,嗯?」

  秦婈與他四目相對,似乎在等他說話,蕭韞憋了好一會兒,努力道:「早點。」

  也許是剛醒,也許是不熟練,這腔調確實不太標準,就像是箏樂彈錯了音。

  秦婈能聽出來,蕭韞自然也能。

  他耳朵微紅,目光一沉,低頭攥住了拳頭。

  秦婈沒糾正他,也沒出聲安慰他,只是用食指尖去戳他的小拳頭。

  一下、一下,戳著戳著,他就鬆開了。

  眼神也變得柔和。

  他好似對秦婈每個動作都沒有抵抗力。

  蕭聿和太妃進屋時,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日漸西行,橙紅色的光透過支摘窗的縫隙灑進來,落在秦婈和蕭韞笑意盈盈的眉眼上。

  他整個人就像是沒了呼吸一般。

  他忍不住妄想,假如、假如、假如她還活著,是不是也該是這樣的光景?

  這時,秦婈和蕭韞一齊回頭。

  秦婈用指腹點了一下蕭韞的背後,悄聲道:「請安。」

  蕭韞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行禮道:「父皇……萬安。」

  蕭聿驚訝地挑了一下眉,旋即從鼻尖逸出一絲輕笑。

  這才幾日的功夫,竟知道給他請安了。

  孫太妃看著蕭韞努力賄賂他父皇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在她看來,蕭韞這孩子雖然不開口說話,但卻非常聰明。

  他很清楚的知道,只有這樣,秦美人才能繼續留在他身邊。

  孫太妃看著眼前不是母子卻勝似母子的二人,不由在心裡感嘆:興許這兩位,還真是有母子緣分。

  申時已過,秦婈頷首福禮道:「時候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蕭聿點了點頭,低低「嗯」了一聲。

  秦婈走後,太妃用拍著捂住了嘴,重重地咳了起來,眼瞧著,血就浸透了帕子。

  蕭聿皺眉道:「太妃何必瞞著長寧呢?」

  「陛下公務繁忙,日後也不必再費心了,我這身子如何,我心裡頭知曉。」孫太妃攥緊了帕子,道:「我只有一事,想拜託陛下。」

  蕭聿道:「太妃請說。」

  孫太妃深吸一口氣,顫著嗓子道:「若我走後,長寧惹出什麼禍事來,懇請……懇請陛下,保她一命。」

  蕭璉妤是她的女兒,她最是了解。

  那樣閒不住的性子,能在驪山別苑稱病三年不出,絕不會是她口中那句「女兒忘不了蘇淮安,此生不會再嫁」那般簡單。

  蕭聿道:「朕就長寧一個妹妹,便是太妃不說,朕也會護著她。」

  站在一旁的蕭韞看著孫太妃嘴角沾了血,急急走過去,踮起腳,想用手去擦。

  「沒事,我沒事的啊。」太妃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小手,道:「袁嬤嬤,帶大皇子去暖閣。」

  袁嬤嬤應是,連忙將蕭韞抱起來。

  蕭韞回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太妃,眼裡漸漸浮上了一抹水光。

  小小的孩子,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就像他知道母親什麼時候會走,他也知道太妃終究會離開。

  看的孫太妃心裡一酸。

  半晌後,孫太妃道:「今日說句僭越的話,陛下若是有心讓她照看韞兒,那她的位分,總是要升的。」

  說起位分,那背後的說道便多了。

  依大周的宮廷律法,後宮女子若是想升位份,要麼得寵,要麼替皇家誕下子嗣,要麼是母家有功,像薛妃那樣,雖然沒寵,但這些年其父薛長柏抗擊瓦剌有功,就是皇帝看不上她,也得給薛家留幾分薄面。

  可秦婈的父親不過是掛虛職的太史令,根本沒有爭功出頭的機會。

  後者不行,那便只能是前者。

  子嗣暫且不說,可她總得有寵。

  若是皇帝幸都沒幸過,寵從何處來?

  後宮是人吃人的地方,無母家傍身,再無帝王寵愛,她拿什麼照料皇子?

  蕭聿默了半晌,沉聲道,「朕再想想吧。」

  太妃看著蕭聿的背影,又嘆了一口氣。

  就近來這幾日,秦美人往壽安宮跑,皇帝也跟著來,想必後宮已經亂了心。

  後宮的人心,和天下人心都一樣,皆是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三宮六院都無寵,那還好說,一切相安無事。

  怕是怕,有人打破了這個局面。

  ——

  薛妃請李妃到咸福宮的闊月閣喝茶。

  李妃柔聲道:「恭喜姐姐了。」

  薛妃道:「有什麼好恭喜的?」

  李妃道:「薛將軍此番迎擊倭寇立了功,這還不算喜事?」

  薛妃放下了手中的杯盞,嘴角湧起幾分譏諷。

  薛家又立了功,那又如何?

  他待她可曾有過半點真心?

  其實薛妃心底里也承認,蕭聿雖然薄情,但卻是個明君。

  回想先帝在位時,宦官得勢、外戚干政,哪個宮的妃子一旦得寵,常常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枕邊風一吹,兄弟親戚接連升官。

  楚家統領翰林、禮部、都察院等咽喉部門,屢屢偵伺和控制朝官。

  朝廷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

  世家和皇權之間,早已是劍拔弩張。

  所以薛家成了世家裡唯一一個主動放權的。

  除去三年前,他哥在刑部大獄讓蘇淮安那個賊人跑了,這些年薛家究竟有何處對不住他的?

  當年蘇後得寵也就罷了,畢竟是立下赫赫戰功的蘇景北之女,以薛家的功勳,確實無法抗衡。

  但如今這位秦美人,算怎麼回事?

  就因為生的像她?

  李妃給薛妃倒了一杯茶,道:「何必生那麼大的火?」

  薛妃看著李妃道:「妹妹也別太風淡雲輕,若你真的不在乎,三年前的時候,為何要哭著來同我說那件事?」

  李妃握緊了杯盞。

  清月走過來道:「娘娘,秦美人到了。」

  薛妃挽起鬢髮,道:「帶她過來。」

  秦婈隨著清月來到闊月閣。

  她微微一怔,沒想到能在咸福宮見到李苑。

  三年前,那時的薛瀾怡也是心高氣傲,要比現在更為囂張,且是明目張胆的囂張,坤寧宮的事她惹不起,但卻沒少欺負這位李妃。

  猶記得,薛妃為了刺激她,總是在李苑承寵的隔日來坤寧宮與她說話。

  「皇后娘娘能否做主給臣妾換個院子?」

  她配合道:「咸福宮何處不好?」

  薛妃嘆氣道:「皇后娘娘您住在坤寧宮自然是不知曉,可咸福宮毗鄰長春宮,李妃宮裡的動靜,常吵得臣妾睡不著。」

  說罷,又立馬補了一句,「是李妃,她喜歡唱曲兒,您說陛下怎會忽然喜歡聽這些?」

  那時她怎麼回的?

  其實她心裡想的是:你要是覺得陛下喜歡聽曲,那你也去學啊?何必來我這說?難不成你以為我這兒就歡迎你了?

  但實際上,她只淡淡道:「陛下日理萬機,難得歇在後宮,若是實在嫌吵,你就來坤寧宮住。」

  薛妃每每想挑撥她和李苑的關係,都是敗興而歸。

  薛妃一走,扶鶯就會道:「娘娘賢良淑德,便是太后都讚賞有加,薛妃還以為我們娘娘跟她一樣?奴婢瞧她就是整日裡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每回聽了這話,她都一笑置之。

  她真的賢良淑德嗎?

  其實非也。

  她本就不是個賢良淑德的人。

  人有的七情六慾她都有。

  嫉妒、貪念、**她也有。

  三妃入宮後,她曾在坤寧宮失手砸過一面鏡子,扶鶯連忙跑來看她的手,說娘娘怎麼這樣不小心。

  她看著那些碎鏡中倒映著的無數個自己,怔了良久。

  費盡心思去爭寵?

  太累了。

  她不想。

  再然後,她便想通了。

  夫妻之間做不到賢良淑德。

  但是君臣可以。

  三年了,很多事都不同了。

  秦婈思緒回攏,躬身道:「臣妾見過薛妃娘娘、李妃娘娘。」

  李妃柔聲對她道:「快快過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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