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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同榻異夢

2024-08-13 13:01:08 作者: 發達的淚腺
  日光灑在綠色的琉璃瓦上,睨著眼瞧,就像是在看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停閃爍跳躍,枯杈黃葉簌簌落下,積滿宮牆。

  清月煮好茶水,給秦婈敬上。

  薛妃攏了攏肩上的披風,道:「你這進宮才幾日,我竟覺得有些瘦了。」

  秦婈很了解薛瀾怡。

  這樣的開頭,八成沒有好事。

  秦婈笑道:「多謝娘娘關心。」

  薛妃又道:「你謝我做甚,我謝你還差不多,自打你辛苦抄了那兩本佛經,我這夜裡睡的安生多了。」

  秦婈道:「這都是臣妾……」

  薛妃直接打斷她道:「妹妹怎麼總是這般客套?不過如此守禮懂規矩,也難怪太妃喜歡你。」

  薛妃繼續自說自話道:「太妃身子不好,你能到跟前伺候,說起來也是你的福氣。」

  秦婈順著她的話道:「薛妃娘娘說的是。」

  「只不過這樣辛苦,瞧著真叫人心疼,哎,我思來想去,既幫不上忙,便只能給你添幾個人使喚了。」薛妃抬了抬下頷,朝清月道:「叫她們上來吧。」

  緊著著,兩個身著淺藍色長裙的宮女從咸福宮走出來。

  薛妃指著她倆道:「這兩個,一個叫長歌,一個叫靈鵲,都是咸福宮的一等宮女,幹活利索,也不多嘴,我最是喜歡他們兩個。」

  秦婈立即明日薛妃唱的是哪出戲了。

  合著是要往她身邊安插眼睛。

  秦婈推辭道:「這……既然娘娘用著得力,臣妾怎好奪人所愛。」

  薛妃一本正經道:「你同我還客氣什麼?她們若是不得你心,你再與我來說。」

  秦婈眉眼一彎,道:「那臣妾就謝過娘娘了。」

  李苑握著杯盞喝茶,看著秦婈,道:「同美人在這兒說話,倒是讓我想起從前了。」

  從前。

  薛妃嘆口了氣,幽幽道:「是呀,這時間一晃,皇后娘娘竟已走了三年。」

  秦婈聽著二人懷念自己的語氣,忍不住蹙了下眉。

  「不瞞你們說,那日在慈寧宮第一次看見美人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李苑看著秦婈蹙起的眉頭,道:「美人是沒見過皇后娘娘,若是見到了,你便懂了。」

  秦婈點了點頭,「臣妾,多少也聽說了些。」

  薛妃忽然想起什麼似地敲了敲桌沿,道:「清月,去暖閣的書閣里,把那副畫拿來。」

  清月躬身道:「奴婢這就去。」

  須臾過後,清月捧著一卷人像畫走了過來。

  薛妃放到秦婈手上道:「妹妹瞧瞧吧。」

  隨著畫卷緩緩展開,秦婈深吸了一口氣。

  薛妃下意識揉了揉左手腕上的佛珠。

  秦婈美眸瞪圓,忍不住咬唇道:「這……」

  薛妃十分滿意她的震驚,柔聲道:「行了,看過後也別說出去,清月,快把畫收起來吧。」

  在薛瀾怡看來,這幅畫像,就像是不甘心的種子,只要種下了,終有一日會生根發芽。

  就秦婈這張臉,再加之她近來整日出入壽安宮,如果真如她所料,與大皇子生出幾分情誼來,難保不會讓皇帝起了幸她的心思。

  可若寵是假的、片刻的溫情是假的,甚至連這男人落在你身上的眼神,都好似在看旁人,那又該如何?

  開始還好,那日子久了呢?

  這世上,就沒有哪個女子,能心甘情願地被人當成個替代品。

  只要她計較,只要她在乎,只要她與先皇后比較,就終會為這不甘心付出代價。

  ——

  翌日。

  謹蘭苑。

  內室青色的帷帳緩緩拉起,靈鵲躬身道:「奴婢伺候美人洗漱。」

  秦婈蹙眉道:「竹心呢?」

  靈鵲扶著秦婈起身道:「她去尚食局了,娘娘當心。」

  秦婈閉目坐在妝奩前,靈鵲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道:「美人今日何時去壽安宮?」

  「未時四刻。」秦婈不動聲色道:「今日,你與長歌一同隨我去吧。」


  靈鵲一喜,「欸,奴婢知道了。」

  小太監在前面引路,靈鵲和長歌在秦婈身後跟著,他們穿過四道宮門,來到壽安宮。

  袁嬤嬤一見秦婈身後那兩個臉生的,眼睛一眯,道:「美人先進去吧,太妃正等著您呢?」

  靈鵲和長歌躬身退後,小聲道:「奴婢們在此候著。」

  到底都是熟知宮規的女史,一言一行皆符合規章禮儀,叫人挑不出錯來。

  秦婈一進門,就聽一陣腳步聲噠噠地飄了過來。

  小皇子今日穿的格外正式,一身赤色皇子朝服,蔽膝、綬帶、大帶、佩玉一應俱全。

  抿唇不語時,還真能從這三尺之軀中找到兩分威嚴。

  但前提是不能笑。

  可他看見秦婈就忍不住笑,眼睛裡仿佛閃著光。

  秦婈低頭摸了摸他的頭,「今日可是太傅來給你授課了」

  蕭韞點頭,又湊近了一步。

  秦婈拉住他的手,柔聲道:「你可認真聽了?」

  蕭韞點頭,「嗯」了一聲。

  這時,袁嬤嬤附在孫太妃耳畔小聲嘀咕了幾聲。

  孫太妃先是愣住,隨後拿起帕子,咳了幾聲,對秦婈道:「外面那兩個,是哪個宮裡給你的?」

  秦婈道:「咸福宮。」

  孫太妃道:「自己可處理的來?」

  秦婈頓了一下,老實道:「太妃放心,臣妾心裡有數。」

  孫太妃笑了一下,搖頭感嘆道:「這宮裡啊,還真是年年光景如舊。」

  等秦婈走後,孫太妃沖袁嬤嬤招招手,小聲道:「去把今日的事,和盛公公通個氣,就說是我讓的。」

  袁嬤嬤道:「娘娘這是準備護著秦美人了?」

  孫太妃搖了搖頭,邊咳邊道:「這宮裡從來沒有誰護著誰,誰也護不住誰,我的時間不多了,咳咳……就當是,賭一次吧,賭她面善心善、表里如一,和阿菱一樣,能永遠對韞兒好。」

  袁嬤嬤看著孫太妃的手上的血帕子,紅著眼眶道:「太妃,還是叫公主回來吧。」

  孫太妃笑道:「她從小到大,那麼粘我,她不回來,就一定有她不回來的道理,給她回封信,告訴她,我沒事。」

  孫太妃看著身邊的矮凳。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長寧就坐在這裡,跟沒骨頭一樣依偎在她腿邊。

  她笑著問長寧,「蘇家那小子給你灌**藥了?那麼喜歡他?」

  小公主堅定不移道:「長寧最喜歡母妃,他蘇景明只能排第二。」

  景明,乃是蘇淮安的表字。

  ——

  後宮的每一扇牆後,都有一雙耳朵。

  消息總是不脛而走。

  慈寧宮內,煙霧繚繞。

  楚太后一邊撥弄佛珠,一邊冷笑道:「薛家這才打了幾天勝仗,這般快就坐不住了?」

  章公公道:「新人進宮也是在所難免,奴才聽聞這幾日壽安宮也不消停,陛下還給太妃找了外面的大夫,想來,這日子是不久了。」

  楚太后道:「她傷了身子這麼多年,撐到現在,也算是命長了,驪山那邊,沒動靜嗎?」

  章公公道:「長寧長公主抱病不出,大夫都在山上,消息封的確實緊,咱們的人探不到。」

  楚太后道:「既如此,驪山那兒暫且放放,她是真病了,還是假病了,都礙不著楚家,總會知道的,咱們先跟著把宮裡這齣戲唱完。」

  章公公道:「不知太后有何打算?」

  楚太后深吸一口氣道:「去太醫院告訴寧晟否,哀家的頭疾又犯了,這投毒一事,讓他啟稟陛下吧。」

  章公公躬身道:「奴才這就去辦。」

  ——

  養心殿內。

  蕭聿撂下筆,闔上奏摺,道:「方才這話,是太妃讓傳的?」

  盛公公道:「是袁嬤嬤過來跟奴才說的。」

  蕭聿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盛公公道:「那……」


  蕭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盛公公立馬道:「老奴這就退下。」

  然,還不到須臾的功夫,隱隱只聽門帘響動,盛公公折返,道:「陛下。」

  蕭聿低頭翻閱奏摺,道:「何事?」

  盛公公一本正經道:「太醫院院正,寧晟否求見陛下。」

  蕭聿蹙眉道:「讓他進來。」

  寧晟否手持一張摺子,兩本膳食錄,輕聲走進來,道:「啟稟陛下,臣有事要啟奏。」

  蕭聿道:「呈上來。」

  寧晟否聽著紙張的窸窸窣窣聲,心裡跟著一緊,半晌,皇帝開了口:「如今太后管理六宮,這事,太后是如何說的?」

  寧晟否道:「這……太后娘娘玉體欠安,頭疾犯了。」

  話音甫落,蕭聿將摺子扔回到桌案。

  「啪」的一聲,不輕不重。

  寧晟否本就躬著的身子,不由又低了低。

  蕭聿道:「她中毒多久了?」

  寧晟否道:「準確的時間,微臣無法斷定,不過從脈象來看,應當是…最近這幾日。」

  宮裡頭的人說話都是一萬個小心。

  最近這幾日,且可聽成入宮之後。

  蕭聿道:「若是膳食錄沒有問題,這毒,有無可能是一個月前就有了?」

  寧晟否搖頭道:「若是一個月前中了此毒,不該是如此,臣以為,是少量沾染。」

  蕭聿道:「這是為何?」

  寧晟否道:「這紫木祥一毒,原為菁花毒,後來因死者面色呈紫色,在民間被改稱為紫木祥,其藥性十分強,一旦過量,必定會窒息而亡,速度之快,連救都來不及。」

  蕭聿思忖片刻,道:「若是少量呢?」

  寧晟否抬頭擦了擦額間的汗,道:「少量沾染,用不了幾回,便有可能無法孕育子嗣,即便有孕,也有可能是怪胎。」

  說完,寧晟否又立馬補充道:「但秦美人,應當時無礙的。」

  蕭聿道:「朕知曉了,你下去吧。」

  寧晟否立即鬆了一口氣,「微臣告退。」

  今夜,夜深露重。

  窗外忽然起了一陣風。

  風透過在養心殿的支摘窗吹進來,吹鼓了半透明的帳紗。

  伴著風聲,他好似聽到一聲,「父皇。」

  蕭聿垂眸不語,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合上摺子,「盛康海。」

  盛公公道:「奴才在。」

  「備輦,去謹蘭苑。」

  這話一出,盛公公連忙眨眼,他聽見什麼了?

  蕭聿給了他一個「還等什麼?」的眼神。

  盛公公如醍醐灌頂般地「欸」了一聲。

  備輦,這是要走正規章程的意思。

  盛公公立馬招呼殿外的黃門,趕緊忙活起來。

  就在這時,養心殿外忽然來了一位,身高八尺,面如冠玉,著飛魚服,佩繡春刀的大人。

  陸則看見盛公公,大步流星地走過去,連忙道:「公公,快通報一聲,我有事要奏。」

  盛公公挺直了腰板,面帶微笑,道:「陸指揮使,今天您還是回吧。」

  陸則那雙三分風流的眉眼,染上一抹無奈,道:「公公快別鬧了,我是為武舉的事而來,正事、正事。」

  盛公公用手臂攔住了他的去路,「陸指揮使今日便是有天大的事都不行。」

  陸則看著滿面紅光的盛公公道:「瞧公公今兒氣色這麼好,今兒到底是何意啊?」

  盛公公笑著抽了抽嘴角,低聲與陸則道:「陸指揮使今夜是註定要失寵了,您要是進養心殿,那就得獨守空房。」

  陸則單眉微挑,道:「陛下想開了?」

  盛公公雙眉一起挑,道:「這是自然。」

  陸則立馬收了手中的武舉名冊,嘆口氣道,「那成,那微臣就退下了。」

  盛公公道:「陸指揮使好走。」

  盛公公望著陸則那灰溜溜的背影保持微笑。


  三年了,終於把你給等走了。

  ——

  自打長歌、靈鵲到了謹蘭苑,竹蘭、竹心就無法近身伺候了。

  竹蘭和竹心心裡頭明白,她們秦美人沒寵,論身份地位,是半點不能與咸福宮抗衡。

  她們若是不識相,到最後為難起來的,還是秦美人。

  雖說長歌和靈鵲就是咸福宮薛妃的眼睛,但她們伺候秦美人卻是非常用心,與竹蘭竹心並無不同。

  看著厭煩,卻也說不出來甚。

  這滋味,就好比是一個巴掌,一個甜棗。

  更漏滴答作響,明月懸空。

  秦婈對著銅鏡,單手卸了耳璫,今日也說不清為何,心就是莫名發慌。

  未幾,謹蘭苑內室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長歌抿著唇,呼吸了三下也沒說出話來。

  秦婈撩起眼皮看她,微微一笑,靜等著看這又是哪一出。

  誰料長歌竟恭恭敬敬道:「奴婢給美人重新收拾一下,待會兒陛下過來。」

  這下輪到秦婈說不出話了,她的嘴角立馬放平,蹙著眉道:「什麼?你再說一次?」

  長歌以為秦美人這是在敲打她,只能重新重複一次,語氣也跟著放了緩,「奴婢……奴婢給美人重新收拾一下,待會兒陛下過來。」

  秦婈整顆心都跟著僵住。

  長歌和靈鵲心裡再也不願秦美人承寵,也不敢在這事上使手段。

  連忙湊過去,一人給秦婈更衣,一人給秦婈梳妝。

  而坐在象牙圓凳上的秦婈,心卻亂成了一團。

  他來做什麼?

  這次的架勢顯然和上回不同,難不成……他真要幸她?

  雖說此番入宮,這些事她早就想通了。

  畢竟,那人在這事上待她,除了偶爾鬧的厲害,就……還算特貼,可正妻和妾,終有不同。

  四月可是說了,這男人經歷的女子一旦多了,立馬就不同了。

  她是有了韞兒之後,他才納的三妃。

  偶爾來坤寧宮,他倆也不過是同榻異夢。

  不對不對,全亂了,全亂了。

  他那人做事一向有目的,且他的目的,又一向無關風月。

  絕無可能是一時興起。

  就像他當初娶自己是為了蘇家的權、蘇家的兵一樣。

  他今夜來謹蘭苑,究竟是為何?

  秦婈手握犀角八寶梳子,攥的牢牢的。

  他若是幸了自己,一旦有孕,他絕無可能再把蕭韞給她。

  他到底是……

  正思忖著,就聽外面小太監齊聲道:「陛下聖安。」

  人來了。

  秦婈連忙走出去道,福禮,道:「臣妾給陛下請安。」

  蕭聿道:「免禮。」

  說罷,他身後手捧提爐、燈籠的一列人迅速躬身退下。

  盛公公守門,長歌和靈鵲自然也得退下。

  內室很快只剩他們二人。

  殿內寂靜無聲,就連微弱的呼吸聲仿佛都聽得見。

  秦婈行至他身畔,深呼一口氣,然後柔聲道:「臣妾替陛下更衣。」

  這句話,她對他,不知說了多少次。

  但又好似,都不太一樣。

  「那……我給殿下更衣。」

  「蕭聿,你自己弄。」

  「妾身給三郎更衣。」

  「臣妾給陛下更衣。」

  秦婈朝他伸手,指腹剛要觸及玉帶,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她額上響起,「朕自己來。」

  他把玉帶擱到酸枝木嵌石面圓桌上,褪去玄色的龍紋錦袍,坐到榻上。

  燭火搖曳不熄,秦婈垂眸站在他身側。

  並沒看見男人膝上泛著青筋的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沉著嗓音對她道:「歇了吧。」

  秦婈道:「是。」

  在這後宮裡能否立得住腳,知趣識趣遠比自作聰明重要。

  放下層層幔帳後,她在他身側躺下。

  那狂跳不止的心,也逐漸歸於平靜。

  闔眼前,秦婈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蕭三郎,重來一世,我與你,就再做一次君臣吧。

  曉月墜,宿雲披,銀燭錦屏幃。

  鎮國公府、晉王府,坤寧宮,往日之種種,仿佛都在光與影中流逝、又再次翻轉。

  他們一同入夢。

  永昌三十六年,春。

  那一年,她十七歲,待字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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