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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生日(修改)

2024-08-13 21:32:42 作者: 羅青梅
  鄭璧玉心弦顫動,愣了半晌,霍然坐起身:「胡言亂語!」

  謝皇后是望族嫡女,怎麼可能與人苟合?

  侍女沒敢吭聲。

  鄭璧玉出了一會神,問:「榮妃的胡話還有誰聽到了?」

  侍女回道:「只有薛貴妃和她身邊的幾個宮女聽見了,薛貴妃當時笑說榮妃瘋了,滿口胡言,這幾天卻悄悄把當時在場的宮女都打發走了,只留下了她的心腹。」

  那個心腹剛好是侍女認的乾姐姐,東宮的眼線之一。

  鄭璧玉手指發麻,吩咐侍女:「榮妃瘋了,她嫉恨文昭公主,死前故意說這種胡話敗壞謝皇后的名聲,薛貴妃處置得很好,這件事不許外傳。」

  侍女低頭應是。

  鄭璧玉眼光閃爍,低聲問:「榮妃到底是怎麼說的?」

  侍女答道:「榮妃臨死之前大罵文昭公主,說聖上的兒女,郎君個個挺拔壯健,女郎個個高挑豐肥,為什麼只有文昭公主自幼體弱,直到三歲了還不能下地?為什麼她從小不能斷藥,每個月必須服用凝露丸?為什麼只有文昭公主的眉眼不像李家人的眉眼?」

  「薛貴妃反駁榮妃,說那是因為文昭公主天生不足。」

  「榮妃大笑了幾聲,說文昭公主根本不是聖上的血脈,因為她不是謝皇后生的。」

  鄭璧玉嘴巴微微張開,一臉驚訝。

  她還以為榮妃在暗示謝皇后不守婦道,原來她說的是李瑤英不是謝皇后所生。

  侍女接著講述:「榮妃說,當年宗族的人都支持二皇子……謝仲虔為世子,謝皇后的侍女對著唐皇后說了幾句冷言冷語的話,唐皇后憤然自盡,聖上一夜白頭,連仗都不打了,趕回魏郡為唐皇后料理喪事。那時謝皇后也有孕在身,聖上才沒有責罰她。」

  「榮妃告訴薛貴妃,其實謝皇后那時候根本沒有懷孕,皇后的乳母擔心聖上遷怒皇后,教皇后謊稱有了幾個月的身孕,謝皇后照做了。」

  因為李德幾個月前回過魏郡,每晚都宿在謝皇后院子裡,謝皇后又深居簡出,所以沒人懷疑。

  「榮妃說文昭公主絕非金枝玉葉,她是衛國公抱來的孩子。」

  衛國公就是謝無量。

  李瑤英和親葉魯部,李德下旨追封謝無量為衛國公,李仲虔過繼到謝家,將會直接承繼衛國公的爵位——名聲響亮,不過並無實權。

  侍女最後道:「榮妃說她早就懷疑七公主的身世了,只因為怕被謝仲虔報復才沒敢聲張。」

  鄭璧玉心念電轉,靠回憑几上,久久沒有出聲。

  直覺告訴她,榮妃說的話是真的。

  鄭璧玉叮囑侍女:「這件事絕不能讓魏長史聽到一點風聲。」

  侍女應是,道:「殿下,榮妃胡言亂語,並無證據,即使傳了出去也不要緊。」

  薛貴妃的副後之位是靠李瑤英得來的,她肯定不會泄露此事。

  就是泄露了也不打緊,榮妃臨死前的胡言亂語,誰會當真?沒有證據,她說得再真切也不過是瘋人瘋語。

  而且文昭公主以李氏公主的身份和親遠嫁,就算她不是皇帝的親生女兒,現在也是了。

  鄭璧玉喃喃地道:「別人信不信,沒什麼要緊……」


  關鍵是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太子?

  太子之所以憎惡李瑤英,就是因為李瑤英是謝氏之女,假如他知道李瑤英不是謝氏所生……

  鄭璧玉眉頭緊皺。

  嫁進李家後,她打聽過當年唐氏自盡的經過。

  李家男人時常在外征戰,唐氏和謝氏留在魏郡,李德每隔幾個月會回家探望兩位夫人。

  唐氏自盡的那天,李玄貞剛好歸家,親眼看到燒得不成人形的母親從火海里撲了出來,倒在他腳下。

  其實當天原本該回魏郡的人是李德,他離家時答應會回家陪兩位夫人過節,後來因戰事吃緊,只打發大兒子回家。

  所以,唐家世仆曾悄悄告訴鄭璧玉,唐盈原本的打算是活活燒死在李德面前。

  結果陰差陽錯,讓李玄貞目睹了她的慘死。

  臨終前她近乎癲狂,一遍遍囑咐李玄貞為她報仇。

  這十多年來,李玄貞幾乎夜夜夢魘,夢到母親瀕死的模樣。

  鄭璧玉曾委婉勸李玄貞放下仇恨。

  雖然唐盈是在和族老、謝皇后的侍女發生口角紛爭後怒而自盡,但歸根究底她的死不是謝氏造成的,他為什麼非要針對謝貴妃母子?

  他在其他事情上都能聽得進勸告,連朱綠芸的事也能妥協,事涉謝氏,怎麼就這麼偏激呢?

  李玄貞冷笑了一聲,沒有和鄭璧玉解釋什麼。

  鄭璧玉心裡隱隱有個猜測。

  當年的事情可能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李玄貞為了保護唐盈,隱瞞了些東西。

  為此,他明明不討厭七公主的為人,卻一次次傷害七公主。

  鄭璧玉思前想後,權衡了一番,決定將榮妃的話告訴李玄貞。

  七公主是無辜的。

  她起身去了書房,提筆給李玄貞寫了封信。

  賜婚旨意正式頒布後,李玄貞率領魏軍去了涼州,和諸胡部落騎兵分三路攻打何氏。獲勝後他留在涼州,還沒回京。

  鄭璧玉寫好信,交給家奴,叮囑他務必親手交到李玄貞手上。

  家奴恭敬應喏。

  ……

  秦非離開的半個月後,瑤英隨葉魯部抵達涼州附近。

  葉魯酋長已經從涼州出發,再過不久就能和他們在葉魯部每年冬天駐紮的河畔匯合,以葉魯部的風俗完成婚禮。

  涼州古稱雍州,地勢平坦遼闊,自古以來就是「人煙撲地桑柘稠」的富饒之地,「車馬相交錯,歌吹日縱橫」的西北商埠重鎮,古時素有通一線於廣漠,控五郡之咽喉之重地之稱。

  唐朝玄奘法師西行取經時曾途經涼州,那時涼州僧商侶往來,無有停絕。

  直到幾十年前,涼州仍然是北方最繁華的重鎮之一。

  後來中原王朝衰落,天下大亂,西北先後被強盛的吐蕃和各個崛起的部族侵占。前朝朱氏立國時未能收復西北,商旅如織、駝鈴悠悠迴蕩的絲綢之路已經斷絕多年。

  瑤英坐在馬車裡,偶爾掀開車簾極目眺望,眼前所見,天地茫茫,一片荒涼。

  方圓百里之內,人煙絕蹤。


  越往西北走,天氣越來越惡劣,陰沉沉的天色漸漸有了風雪的跡象,天際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峰頂白雪皚皚,猶如沉眠的巨龍。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道路越來越崎嶇難行。

  雖然路上有胡婢殷勤侍候,算不上風餐露宿,但對於這幾年一直嬌養的瑤英來說,還是頗為辛苦。

  當他們需要翻越山脈時,她必須下了馬車和其他人一樣騎馬。

  李仲虔教過她騎馬,也常常陪她去跑馬,不過那都是在平坦寬闊的原野上,是艷陽高照的三春天,而不是坎坷崎嶇的山路,朔風凜冽的深秋。

  在山道上騎馬遠比平地騎馬辛苦多了,而且為了躲避風雪、及時在天黑前找到安全的過夜處,他們往往一走就是一整天。

  瑤英的大腿磨得傷痕累累,傷口結了血痂又被磨破,嬌嫩的手指被韁繩勒出一個個血泡。

  每當隊伍停下休息時,她坐在馬鞍上,渾身骨頭散了架似的,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塔麗和阿依必須一人抱著她的一邊胳膊才能攙她下馬。

  這天他們終於翻過數座大山,到達一處位於山谷間的開闊平原,瑤英挪到了馬車上,阿依跪在一邊為她上藥。

  謝青照舊騎馬跟在馬車旁,刀柄掀開車簾一角,遞進一隻小瓷瓶。

  「公主,這藥是我平時用的,比公主帶的那些藥膏藥性更烈,用的時候會很疼,不過好得更快。」

  說完,又補充一句:「不會留疤。」

  瑤英趴在憑几上,接過瓷瓶,輕笑:「你倒是心細。」

  他平時總板著一張冷臉,像個二愣子,沒想到竟然會主動給她送藥。

  刀柄收了回去,車簾重又放下。

  不一會兒,傳來謝青的聲音:「公主……今天是您的生辰。」

  瑤英呆了一呆。

  恍惚想起小的時候,她去參加堂姐的及笄禮,一直到天黑還捨不得走。李仲虔過來接她,看她睡眼朦朧,捨不得吵醒她,背她回去。

  她趴在李仲虔背上,又精神了起來,嘰嘰喳喳告訴他宴會有多熱鬧。

  李仲虔哈哈大笑:「等小七及笄的時候,阿兄也給你辦一場及笄禮,比今天的更盛大更熱鬧,整條街的樹上全掛滿彩燈。」

  瑤英抱著李仲虔的脖子蹭了蹭:「我不要及笄禮,只要阿娘和阿兄陪著我,吃碗壽麵就行了。」

  那時候無憂無慮。

  沒想到真到了及笄時,連吃一碗壽麵都成了奢望。

  瑤英怔了許久,久到阿依為她擦好藥膏告退出去了,才慢慢回過神。

  「我都忘了……」她掀開車簾,仰起臉,看著謝青,笑靨如花,「阿青,難為你還記得這個。」

  她早忘了今夕何夕。

  謝青低著頭,沒有看瑤英。

  「我明白公主為什麼不帶春如她們來葉魯部。」他望著馬蹄下覆了薄薄一層白雪的沙地,「假如您帶她們來了,她們看到公主吃了這麼多的苦頭,一定整天哭哭啼啼。」

  瑤英一笑,聽謝青的口吻,他好像很嫌棄春如?

  謝青手指緊緊攥著刀柄:「而且她們在這裡……一定難逃大王子的魔爪。」


  瑤英臉色微沉。

  大王子粗魯野蠻,看她的眼神一點都不遮掩。可能是終究畏懼父親葉魯酋長的緣故,這些天大王子不敢對她有不敬之舉,但是卻每天當著她的面將部落里的女奴扯入帳中,不一會兒,帳篷里就傳出毫不掩飾的聲響。

  前幾天大王子更是直接找瑤英討要塔麗,她斷然拒絕。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沒說什麼,夜裡偷偷摸去塔麗的帳篷,欲行不軌,幸虧塔麗機警,沒有讓他得逞。

  瑤英掃一眼左右,馬車旁跟著的都是她的親兵。

  她輕聲道:「阿青,大王子這是想讓我害怕。」

  嬌滴滴的漢家公主,遠嫁和親,還沒見到丈夫就遇到這樣的事,一定嚇得驚慌失措——只要她惶恐不安,大王子很可能就會下手。

  謝青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公主,我去殺了他。」

  瑤英蹙眉:「阿青……你殺不了大王子。」

  葉魯部的勇士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弓馬嫻熟,謝青不是大王子的對手。

  謝青面孔緊繃:「如果我帶著公主逃走呢?」

  瑤英搖頭:「阿青,我們不能跑……」

  她這個時候離開就是失約,而且南楚的細作已經深入長安,一旦她離開,盟約被毀,南楚肯定煽動葉魯部發動戰爭,屆時生靈塗炭,中原再次陷入戰亂,她的下場也不會比現在好到哪裡去——要麼落入南楚手中,淪為他們挑起戰爭的工具,要麼被憤怒的葉魯部抓回蹂躪。

  瑤英耐心和謝青解釋:「我們現在不能跑,也跑不了,朝廷為什麼一定要和諸胡部落結盟?為什麼非要倚仗葉魯部的騎兵才能發兵收復涼州?」

  謝青抬起頭,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臉上。

  瑤英道:「因為這裡是他們的地盤。」

  中原王朝早在幾十年前徹底失去對河隴、西域的控制,假如沒有諸胡部落的協助,魏軍連涼州到底盤踞著多少勢力都不清楚,談何一舉收復?

  「阿青,我現在是大魏公主,是葉魯可汗即將迎娶的夫人,只要盟約還在,大王子就不敢輕慢於我。」

  她眼帘抬起,看向遠方。

  「如果我跑了,大王子馬上就會抓到我們,一個犯了錯的魏朝公主落到他手上,能有什麼下場?」

  謝青身上滾過一道戰慄。

  大王子是故意的,他恐嚇公主,讓公主驚懼,就是等著公主出錯!

  謝青鬆開手指,極力按下多日來的浮躁。

  瑤英笑了笑:「阿青,不管發生什麼,我會好好活下去。」

  阿兄養好傷以後,一定會來找她。

  在那之前,她得好好活著。

  她轉頭望著東邊方向,天邊一座座巍峨雄壯的崇山峻岭阻隔了她的視線,在那些山巒之後,是她的故土。

  「早晚有一天,我們會回到中原,和家人團聚。」

  她要回去。

  不管有多艱難。

  謝青點點頭,握緊刀柄。

  不管到了哪裡,他都會好好保護公主。

  隊伍繼續朝西進發。


  幾天後,瑤英看到了戈壁之間一條隨著山勢蜿蜒流淌的河流,河水還未結冰,河邊長有稀稀落落的荒草,偶爾可以看到有牛羊在河畔喝水。

  塔麗告訴瑤英:「順著這條河再走幾天,就能到牙帳了。」

  他們在河邊裝滿水囊,沿著河道折往東南方向。

  河流是戈壁唯一的水源,越往東南走,路上能看到的牛羊越多,有時候還會遇上舉族遷徙的部落和駝鈴陣陣的商隊。

  瑤英聽到鈴聲,掀開車簾,打量那支行走在寒風中的商隊。

  親兵忽然擁了上來,簇擁著她的馬車往一旁的山坡駛去。

  塔麗看一眼那支商隊,臉上露出悲憫的神情,對茫然的瑤英道:「公主,大王子準備劫掠那支商隊。」

  瑤英沉默。

  劫掠是葉魯部的本性,他們在馬背上長大,不懂耕種,不懂織作,他們生來就跟隨父輩在草原上掠奪一切可以掠奪的東西,食物,人口,財富。

  等馬車到了地勢較高的地方,大王子勒馬回首,隔著人群,看向馬車裡輕紗蒙面的瑤英,緩緩拔出從一場戰役中繳獲的吐蕃彎刀。

  他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瑤英,眼神比漫天撲來的箭矢還要鋒利。

  霸道,野蠻,殘忍,冷血。

  猛烈的征服欲撲面而來,混雜著嘶嘶咆哮的電流。

  瑤英身上一陣寒慄滾過,袖中雙手微微顫抖。

  她知道露出怯懦之態只會讓大王子更加得意,指尖深深陷進柔嫩的掌心,穩住心神,一動不動。

  薄紗後的美麗面孔面無表情,高貴淡漠。

  如斯優雅,如斯清冷。

  似雪峰之巔盛開的花,無邊蒼穹高懸的月。

  正因為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才更誘人,更魅惑,更讓人無法控制對她的渴望和占有欲。

  真想一把撕碎纏裹著那副美麗軀體的衣衫,讓這朵嬌花在自己掌中盛放。

  讓她哭泣,讓她臣服。

  熱流滾過身體,大王子渾身血脈賁張,低頭輕舔冰冷的刀刃,仿佛舌頭底下的薄刃就是漢人公主滑嫩如羊脂的皮肉。

  **和殺戮欲交織,他無比爽快,身體哆嗦了兩下,咧嘴大笑。

  蹄聲如雷,大王子一馬當先,手舉彎刀,奔向廝殺的戰場。

  他的親兵緊隨其後,十九人組成嚴整的隊形,猶如一頭嗜血的猛獸,張開獠牙,很快在商隊陣前撕開一條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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