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端起盤子,顛顛的往那桌回話去了。
靖寶餘光追過去,恰好石家二兄弟的目光也正向他看過來,三個人,六隻眼,在空中交匯,火光四射,直把吳誠剛看得心驚膽戰。
石家兄弟送酒來,寓意敬酒不吃,吃罰酒!
而小舅子回以一盤肘子,暗諷石家兄弟畜生不如。
嘖嘖嘖!
不愧是能入國子監的人,這腦子也忒聰明了些,吳誠剛頭一回認認真真的打量起靖寶來!
這時,從後台走出兩個玉倌兒,俱是十來歲的男童,生得眉清目秀,唇上還擦著胭脂。
兩人走到石家兄弟桌前,往兄弟倆懷裡一鑽,一個餵酒,一個餵菜,好不親昵。
吳誠剛壓低了聲音道:「這兄弟倆上輩子估計是和尚投胎,所以這輩子男女通吃,那兩個玉倌兒是他們的相好;後頭樓里還藏著兩個,是一對姐妹倆。聽說死在他們手上的姑娘小子,不下一隻手指。」
陸懷奇一聽這話,恨得額角青筋直冒。
靖寶想到了那兩條滴著血的白腿,心底戚然,低聲道:「姐夫,這地兒髒得很,以後你少來。」
吳誠剛搖頭道:「髒有髒的玩法,不髒有不髒的玩法,阿寶你剛剛進京沒幾天,不知道尋芳閣的掌柜是誰,知道便不會這麼說了!」
「是誰?」靖寶好奇。
「掌柜姓顧,名幼華,曾經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第一大才女。」
吳誠剛輕咳一聲,「阿寶,你可知顧幼華的父親是誰?」
「是誰?」
吳誠剛悠悠道:「大秦國第一任首輔顧延升,顧幼華是他最小的女兒。」
靖寶訝然地看著他,訝然。
「堂堂首輔的女兒,怎麼就成了煙花之地的主人?」
吳誠剛眉頭凝起:「顧幼華的身份何止於此,她的姑母還曾經貴為太后,真論起來,她能稱呼皇上一聲表哥。」
「原來是這個顧家?」
靖寶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幾年前夫子曾經說起過大秦第一大案--顧氏雙雄案。
顧家原是河北豪強,高祖開國時,顧家全力輔佐,立下不世功勳。先帝做太子時,顧家有一女以才貌入宮闈,頗得先帝喜愛,立為皇后。
顧皇后雖然得寵,但多年無所出,漸成心病。
當今皇帝的生母王氏出身低微,入宮時不過是個美人,但肚皮爭氣,兩次侍寢,得一子一女,獲封貴人。
王貴人畏懼顧皇后勢大,為了自保,也為了兒子的前程,以身體衰弱不足撫育皇嗣為由,將兒子送給了顧皇后。
顧皇后得了皇子,如日中天,舉顧家全力將兒子推上皇帝寶座。先帝病逝後,顧家兩兄弟以託孤重臣之名把持朝政,盛極一時。
不料皇帝隱忍多年之後,翻臉無情,不僅幽禁了顧太后,還以謀逆之罪,將顧氏兩兄弟誅殺。
顧氏族人滿門抄斬,赫赫大族,百年風流,一朝落敗,凋零成泥。
靖寶喃喃道:「都滿門抄斬了,這顧幼華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說來也巧,顧家抄家那日,正是顧幼華大婚的日子,轎子已經抬出了顧家,罪不及出嫁女,這才活了下來。」
「她的夫家是誰?」
「蘇綠王最小的兒子朴雲山。」
吳誠剛冷笑:「那朴雲山從小就為質子,常年養在顧府,若不是顧府護他左右,他那條小命早就玩完了。」
靖寶猜測道:「顧家一出事,他為了自保便休妻了?」
猜得真准!
吳誠剛看了靖寶一眼,「樸質子連洞房都沒入,便寫了休書,後來顧幼華就用嫁妝開了這尋芳閣。本來只是小小的一條船舫,顧幼華親自彈琴唱曲陪客,你可知她的初夜拍出了多少銀子?」
「多少銀子?」
「整整黃金一千兩。」
靖寶恍惚了一下,從天之嬌女淪落到倚笑賣唱的伎女,這顧幼華得有多強大的心理素質,真真是個奇女子。
她又問:「那樸質子後來如何了?」
吳誠剛聳聳肩道:「回了蘇綠國,正是如今的蘇綠王。」
靖寶輕抬了抬眉毛,冷笑道:「若不是薄倖負義之人,也不能登得這高位啊!」
我滴個親娘哎!
吳誠剛和陸懷奇嚇得臉色一變。
陸懷奇手快得出奇,一把捂住靖寶的嘴,「小七啊,這話你私底下和我說說也就得,在外頭可千萬不能亂說!」
靖寶一把揮開他的手,小臉氣咻咻,「捂我嘴幹什麼,一點規矩都沒有!」
捂嘴怎麼了?
陸懷奇被罵得莫名其妙,一扭頭,看到靖寶小巧白淨的耳垂,因為生氣泛了紅色,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笑了笑。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別惱,我罰酒一杯。」
「誰要罰你的酒,以後不許動手動腳!」
「是是是……!」陸懷奇點頭如搗蒜。
吳誠剛見陸懷奇伏低做小,心說:陸表弟在侯府無法無天,見了小舅子軟得跟只貓似的,可見惡人還得惡人磨。
「姐夫!」
靖寶頭一扭,問道:「國子監顧祭酒,也姓顧,這個顧和那個顧是一個顧嗎?」
「你這是在說繞口令呢!不過,確實是一個顧。」
「一個顧?」
靖寶大驚失色:「那他如何活下來的?」
吳誠剛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坊間有兩個傳聞,也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靖寶按捺不住,「快說給我聽聽。」
吳誠剛看了眼四周,把頭湊過去,壓低了聲音道:「有人說他是顧家哪位爺的私生子,養在外頭的,所以滅族的時候逃過了一劫。」
靖寶心裡默點了下頭。
這很有可能,大秦朝男人雖有三妻四妾,但都得按照身份地位來,妻妾的數量有定數,尤其是做官的,後院滿了,就只能養在外頭。
吳誠剛接著道:「也有說是顧太后以絕食威脅的皇帝,皇帝念在舊日養育之恩,就留了顧家一條血脈。」
靖寶聽得眼睛都直了,心裡掀起驚濤巨浪。
沒瞧出來,那裝神弄鬼之人還有如此複雜的身世。只是罪臣之後,若沒些通天的本事,如何能爬到國子監祭酒的位置?
她端起碗兒,一口熱湯入喉,生生將心底的驚恐壓了下去。看來以後入國子監,自己見了顧祭酒,還得想著法子的繞路走。
這人不是一般人,惹不起,咱得躲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