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回到阿命身邊。
目光在阿命與老者臉上遊走,神情多有疑惑。
「你們認識嗎?」
阿命垂首不語,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不!
應該說,就是做錯事的孩子。
「小花子,你怎麼啦?」凝香見他不言不語,心裡有些納悶。
然而,阿命卻是沉默依舊。
老者見此溫和一笑,拄著扁擔自顧自的走到窗下石階坐下。
背後竹簍觸碰石階那刻。
他明顯感覺身上輕便許多,兩肩簍帶也松垮不少。
他把扁擔橫放身後。
拍拍自己身邊位置,與阿命笑說。
「娃娃,過來坐。」
「不要怕。」
「老夫並沒怪你。」
阿命側歪下小腦袋,不敢確信道:「真噠?你不會打我?」
老者搖頭,「不會!」
「呼~」
阿命長舒口氣。
可是讓他坐到老者身邊,他還是依然不敢,只敢相隔老者三步坐下。
凝香緊挨阿命。
坐於阿命與老者之間。
她左右打量二人,有些納悶的問阿命:「你還沒說呢,你們怎麼認識的?」
阿命瞄眼遠坐的老者,附耳與凝香說:「我今兒看他耍猴來著,可精彩了。」
「那你幹嘛怕他?」凝香疑惑問。
阿命支支吾吾,沒好意思說自己想順錢的事。
「我,我那個…」
「我什麼呀,你倒說呀?」
凝香急得跺腳。
阿命則是臉色尷尬,有些無從啟齒。
幸好老者出言替他解圍,才沒讓他在凝香面前出糗。
「呵呵呵…」
「他不是害怕。」
「只是今兒瞧猴耍沒給賞錢,所以見到老夫有些難為情…」
「哦,原來是這樣?」
凝香恍然。
她腦袋輕啄幾下,與老者說:「老爺爺,您別怪他,他買饃都沒錢,怎麼可能有錢打賞給您。」
「呵呵呵…」
「曉得,曉得…」老者微笑點頭。
阿命雖沒言語,但他已然記下老者剛才為他解圍的好意。
同時也很疑惑,凝香能為自己說話。
她竟然為我說好話?
之前不是還嫌我髒兮兮,嚷著要趕我走嗎?
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他思索間,時間正在悄摸流逝。
路面積水已然能沒過腳踝,但傾盆的大雨,卻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天色也沒有要放明的趨勢。
反而越發暗沉。
阿命捧腮扭頭,看向身旁坐著踩積水玩的凝香,神情鬱郁低喃。
「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老花子該等著急了吧。」
正說著。
西街走來一名身披蓑衣的更夫,在雨中敲棒敲鑼的鳴報時辰。
「邦…邦…」
「噹…」
「風雨如晦,小心防盜,黃昏,戌時…」
「呀!這麼晚了?」阿命驚叫起身,嚇得旁邊玩水的凝香抖了個激靈。
「你幹嘛呀。」
「一驚一乍的。」
阿命無視凝香撅嘴,與她焦急說:「我得回去了,老花子還在家等我呢。」
凝香指指街上串連成線的雨瀑,「這麼大雨,你怎麼回去?」
「我…」,阿命面露難色。
他瞥眼街道上的雨瀑,抿唇糾結頃刻。
忽得脫下自己袍褂,將豁口碗與碗中白饃包裹。
「我不怕淋雨!」
「只要白饃沒事,我就能回去。」
說著他便要抬腳離去,卻又忽得轉身問凝香:「對了,你怎麼辦?你家不在這,你晚上要去哪裡過夜?」
凝香搖搖頭,「不知道。」
阿命稍事沉吟,扭捏問:「那,那你要不要先去我家暫住一晚?」
「去你家?」凝香有些猶豫。
去還是不去。
娘親說過,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走。
可是,可是外面這麼黑,錢也被搶了,我要去哪裡過夜。
見她久久不語。
阿命有些焦急道:「你想好沒有?去不去?不去我可要走了?」
「我,我…」
凝香心裡做著掙扎。
思索頃刻,她搖搖頭說:「你走吧,我…我有去處。」
「真有去處?」
「真有!」凝香肯定的點點頭,旋即催促道:「你快走吧,不用管我。」
見她態度堅決。
阿命也不好強求,只得告辭道:「那好吧!我先走了,老花子在家等我呢。」
「嗯!」凝香輕輕點頭。
眼見阿命光著上身,懷抱衣袍裹住的豁口碗與白饃,冒雨沖跑出去。
凝香又有些後悔了。
但她銘記母親教導,終是沒有出聲喊住阿命。
一旁同樣注視阿命離去的老者。
見他問都不問自己就跑了,有些無奈的苦笑著搖頭站起。
「這娃娃!」
「也不說問問老夫有沒有去處,虧得老夫還幫他解圍。」
說著他目光轉向凝香,微笑道。
「娃娃!」
「老夫也要走了。」
「你若實在沒地方去,可隨老夫去客棧對付一宿。」
面對老者的好意,凝香依然搖頭拒絕:
「老爺爺!」
「您去吧,我有去處。」
老者嗤笑。
「娃娃,你這話騙騙那小娃娃還行,騙老夫卻是難嘍。」
謊言被拆穿,凝香難免有些難為情。
但她仍是拒絕了老者的好意,「老爺爺!我在這對付一宿就可以,您不必為我操心。」
瞧她倔犟,老者索性不再規勸。
他反身拿起橫放街沿的扁擔,與凝香告別道:「老夫要去「東來客棧」,你若夜裡害怕可去那裡尋找老夫,老夫名喚南雄。」
言罷!
老者冒雨走上街道,頭也不回的向著與阿命相反的方向離去。
轉眼間。
三人共棲的屋檐下,便只剩下凝香一人。
她雙手環抱胸前,怯怯掃視周圍。
望那昏沉沉的街道,以及瓢潑不歇的大雨,恐懼感漸上心頭。
「洛叔!」
「你在哪,為什麼還沒來尋我…」
……
昏沉的夜色,宛若漆墨渲染蒼穹。
藉助街邊人家窗戶上透出的微弱暖光,阿命一路冒雨狂奔。
終是在一炷香時間後,回到自己所居的胡同。
整條胡同東西而落,只有一個出口。
是條死胡同。
胡同兩邊沒有出行的院門,只有民宅後牆。
胡同最裡邊。
堆疊雜物的地方,坐落著一間破木板搭建的簡易板房。
那就是阿命的家。
「老花子,我回來啦。」
阿命歡喜著跑進屋裡,霎時被一陣黑暗籠罩,比起外面還要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
他憑藉記憶尋到火折與油燈,點燃那刻,眼前瞬間敞亮。
藉助油燈散發的微弱暖輝,他瞧向倚牆擺放的木板床。
床榻上鋪設簡單,只有一張草蓆。
其它再無別物。
就如同他這家一般,除了幾隻倚靠牆邊的破瓦罐,再找不出其它物件。
不!
確切說榻上還有其它,是人。
平躺床榻的老人。
雪白髮,山羊鬍,兩頰凹陷嚴重,身上即使穿著衣袍,也難掩他乾屍一般的身骨。
當他聽到阿命聲音。
費力抬起腦袋,用渾濁的老眸望向已至榻邊的阿命。
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張,模糊發出一道沙啞虛弱的聲音。
「小花子!」
「你,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