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回來啦。」
阿命腦袋輕啄，瞧著臉上污垢都已乾燥龜裂的老花子，柔聲說。
「我帶回了白饃，你吃點再睡吧。」
衣袍層層剝開。
盛有白饃的豁口碗，擺放榻邊草蓆。
摳除白饃上被雨水浸濕的地方，阿命將乾淨的部分遞到老花子嘴邊。
「吃。」
「香的很。」
老花子嘴巴一張一合，輕咬白饃。
雖是每次只能咬下一小口，又因生病的緣故食之無味。
但他依然細嚼慢咽。
細細品味自己無法嘗出的味道。
「嗯，香。」
老花子面帶笑容，寵溺的看著給他餵食的阿命。
兩人雖無血緣關係。
但對於老花子來說，阿命就是他最親的親人。
阿命同樣如此。
他沒有親人，記憶中也沒有，唯一的至親就是撫養他長大的老花子。
「老花子！」
「你多吃些，吃的多病就好得快。」
老花子點頭，「好，我吃。」
半炷香時間。
白饃只被老花子吃掉三分之一。
他緊閉著嘴巴搖搖頭，「吃不下嘍，你吃。」
雖是少量進食，但老花子的聲音明顯多了幾分力氣。
阿命很是歡喜。
他端起榻上的豁口碗，將碗裡吸收雨水的碎饃三兩口吃完。
入口即化，還帶點雨水的腥味。
之後他從瓦罐里盛來清水，端至老花子嘴邊。
「喝口水。」
「好！」
在老花子喝水期間，他一點點為其講述今日所發生的事情。
當然，偷饃被抓的事情除外。
「今兒中午我美美睡了一覺，被狗丐哥吵醒了。」
「他可討厭了。」
老花子呵呵一笑，「不理他就是。」
「嗯！」阿命點頭，繼續道：「下午我去看了猴耍，很精彩，只是表演了沒多大會就散場了。」
「咳咳…」老花子輕咳兩聲，沙啞問：「咱這窮鄉僻壤，他咋想著來這耍猴，能賺到錢嗎？」
「不曉得。」阿命搖搖頭，咬著手指思索頃刻道：「不過我見他賺的倒是不少，足有好幾十文呢。」
「咳咳…」
老花子咳嗽兩聲，搖頭說：「那是第一天，等明兒就少嘍。」
「是這樣嗎？」
阿命有些不太相信。
他覺得耍猴挺好看的，感覺明日看得人指定還很多。
不過他也沒有反駁老花子。
而是繼續道：「今兒我還遇到個小姑娘，這白饃錢就是她幫我付的。」
「哦？」老花子聽此一頓，有些詫異縣裡竟還有如此慷慨的人家。
畢竟這縣太窮，百姓更窮。
自家吃個饃都要思量半天，更何況幫別人付帳，幾乎想都不要想。
阿命似乎知曉老花子的心思，微笑道：「她不是咱們縣的，至於來咱們縣幹嘛，家是哪的，我也沒問。」
「奧！」老花子點點頭，問：「那你有沒有好好謝謝人家？」
「謝了！」阿命肯定道。
雖說他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謝，畢竟他今兒挺「忙」的，好像一直在逃跑的路上。
談話持續不到半個時辰。
老花子便沉沉睡去。
阿命見此熄滅油燈，側躺老花子身邊，在雨打房板的聲響中漸入夢眠。
……
翌日。
阿命早早起床，踩著泥濘的街面開啟新一天的乞討。
雨水在後半夜便已然停歇。
只留下滿地的積水，以及雨後短暫的清涼。
望街上陷入泥窪的牛車，和在泥地里擺攤的各類小販。
阿命時笑，時流口水。
直至走到昨日經過的棚下餛飩攤，他方才頓住腳步。
抱著今日不成，明日必成的心思。
他再次走到大口鍋前。
望依稀沸騰的濃湯，和鍋里翻滾的十二顆餛飩。
他重複昨日動作。
將豁口碗遮擋大鍋上方。
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注視低頭忙碌煮餛飩的中年店家。
「賞個吧！」
「餓！」
店家黝黑的八字鬍一翹，抬頭望向鍋前佇立的阿命。
「怎麼又是你？」
「你隔三差五的就來一次，你不煩我都嫌煩。」
阿命沒有搭腔，而是自顧自說：「賞個吧，餓！」
店家有些無奈的翻個白眼，語氣還算和善的說：「哪次沒跟你說過，這都是給客人數好的，給了你客人能樂意不？」
阿命有些失落，本以為今日會如往常般空手離開。
卻不料。
在棚下矮桌等候餛飩的一家三口中。
攬抱三四歲女童的年輕婦人，向這邊掃一眼後，沖中年店家道。
「店家，給他一個吧！」
「怪可憐的。」
「欸，好嘞！」店家答應的很是爽快，畢竟餛飩賣出去就是別人的，人家要送他也管不著。
阿命則是望向棚里，臉上喜悅毫不遮掩的向那名婦人鞠躬答謝：「善人，謝您施捨，祝您與家人長命百歲。」
婦人沒有言語，只是頗為感慨的搖頭嘆了口氣。
許是身為人母，見不得孩童受苦吧。
阿命可管不得別人是因何施捨他的，他只知道自己今日可以吃上葷腥了。
他將本已收回的豁口碗，重新遮擋大鍋上方，眉開眼笑的瞧著店家說：「善人，餛飩放裡面就行了。」
店家瞥他一眼。
不言不語，不喜不怒的從鍋里撈起一個餛飩，倒進豁口碗裡。
「行啦！」
「餛飩你也討到了，快些離開我攤子吧，別耽誤我做生意。」
「欸！」阿命輕應。
他滿心歡喜的望向碗裡。
當見孤零零，乾巴巴躺在碗裡的一顆菜肉餛飩。
他眼神愣了下。
焦急問店家：「善人，怎…怎麼就只有一顆餛飩？」
「嗯？」
店家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客人說賞你一顆，那就是一顆，你難道還想要一碗不成？」
阿命見他誤會自己意思。
忙搖頭解釋，「不不不，不是要一碗，我只是想問問，為什麼一點湯都沒有？」
「嘿？」
「小子，惦記著咱家的豬骨湯是不是？」
店家笑說。
阿命摸摸後腦，嘿笑著豎起一根大拇指，「您家的豬骨湯，香！隔著老遠都能聞到。」
「呵！」
店家聞言心情愉悅。
「得！」
「聽你一聲誇讚，咱就好心賞你一口。」
「謝您，謝您…」阿命歡喜著鞠躬答謝，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細縫。
長把湯勺入鍋，店家在濃湯表面少少舀了半勺。
「喏，碗拿來接著。」
「誒！」
瞧店家努嘴示意，阿命忙將豁口碗遞出。
半勺濃湯入碗。
阿命頓覺碗底迅速升溫。
他左右換手托碗，臉上喜笑顏開的道謝：「謝謝善人，祝善人長命百歲，多子多福。」
「呦？小崽子還挺會說話呢。」店家笑罵道。
阿命沒有言語。
只是嘿嘿一笑，便轉身離開了攤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