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赤裸的小腳丫，踩踏泥濘的水窪。
阿命來到街邊，一家尚未開門的商鋪門前。
他駐足低頭。
望碗中堪堪沒過碗底的湯水，以及孤零零的薄皮餛飩。
喜笑喃語。
「餛飩留給老花子。」
「油花湯…」
「嗯…」
「喝一半，留給老花子一半。」
細細分配好，阿命再難抑制自己腹里的饞蟲。
他前伸脖頸。
鼻孔湊近碗邊，眯著眼睛深深嗅一口碗裡濃湯散發的香氣。
「真香！」
小嘴撅起，輕含碗邊。
他雙手捧著豁口碗慢慢傾倒，使碗裡濃湯逐漸靠近嘴唇。
「嘭！」
「啪嗒！」
「哎呀，我的油花湯…」
隨著一聲「啪嗒」，豁口碗攜帶濃湯與餛飩，齊齊掉落泥地。
阿命整個人都顯呆滯。
怔怔望著泥地里倒扣的豁口碗，嘴巴一顫一顫的喃語。
「我，我的油花湯…」
霎時。
他眉毛擰皺，猛地抬頭望向剛才撞自己的婦人。
紅紗衣，纖柳腰。
烏絲盤發腦後，上插一支銀白鑲珠頭釵。
頭頂一側。
戴有一朵紅粉相間的大牡丹娟花。
她左手捏著塊白底鴛鴦繡帕，右手牽著位背影嬌俏的小姑娘。
走路時。
那婦人纖腰與屁股同時扭擺，煞是妖嬈。
阿命凝望那婦人背影，胸口因氣憤而上下起伏。
「站住！」
「你賠我油花湯，賠我餛飩。」
婦人愕然頓足，鬆開小姑娘手轉身面向身後。
是位半老徐娘。
脂粉塗得雖多，卻難掩她眼角魚紋。
她扭動腰肢，揮擺著繡帕走向阿命，口中譏笑說。
「小兔崽子！」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沖我花娘大呼小叫。」
「花，花娘…」阿命驚愕。
武安縣是個小地方。
稍微有點名氣的人，都能搞得家喻戶曉，更何況是本縣唯一花樓的老闆娘，花娘！
這可是位上通官府，下通流氓的厲害人物。
阿命自是知曉。
他望已至身前的花娘，手腳不自覺抖顫，喉嚨悄摸吞咽口唾沫。
「花，花娘好！」
「乖啦！」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花娘見阿命怯聲問好，臉色緩和不少。
她淡淡打量番阿命穿著，心裡已然知曉這是個吃百家飯的小花子。
所幸她今日心情不錯。
沒打算往深了計較，只是尚有幾分余怒的冷淡提醒道。
「小子！」
「花娘我心善，今日之事也就不與你計較。」
「但你得給我聽著。」
「以後別動不動就沖人亂吼，要是哪天吼到什麼大人物。」
「你怕是哭都來不及。」
「我…」阿命欲言又止，偷眼瞥向花娘腳邊倒扣的豁口碗，咬咬唇，終是沒敢提賠餛飩的事。
「小花子，是你？」
「嗯？」
突聞一道驚喜之音，阿命詫異抬頭。
正見花娘剛才所牽的小姑娘，甜甜笑著向他走來。
阿命愕然頃刻。
忽得驚喜喊道：「凶丫頭，怎麼是你？」
「怎麼就不能是我？」凝香側歪小腦袋，回答的有些俏皮。
花娘見二人相談之間盡顯熟絡，淡淡柳眉不覺輕微擰皺。
「香丫頭，你們認識？」
「嗯！」凝香如實點頭，站在花娘身邊仰視她說：「昨兒認識的，沒想到今兒又遇見了。」
「哦？昨兒認識的？」
花娘眉頭舒展。
她將繡帕隨意抬放胸前，聲音煞是溫柔的躬身與凝香說：「改日再與你朋友說話吧，咱們今兒還有事呢。」
「嗯，好吧！」凝香點頭，隨之目光轉向阿命道：「我今天要去尋洛叔，等見到洛叔我再來尋你，讓洛叔請你吃好吃的。」
「洛叔？」阿命疑惑。
他悄摸瞄眼花娘，欲言又止道：「你洛叔在哪？他真的認識…」
後面的話他雖沒說，但凝香卻是已然聽出他話中所指。
「花姨說！」
「她與我洛叔是好友，是洛叔喊她來尋我的。」
「真的？」阿命有些懷疑的望向花娘，心裡泛起嘀咕。
老花子說。
花娘是壞女人，經常拐騙不懂事的小姑娘。
這丫頭不會被騙了吧？
花娘被阿命瞧得有些心虛，但她經驗老道，即使心虛也不會露於表面。
只是笑著催促凝香道，「香丫頭，時候不早了，你洛叔還等著咱們呢。」
「欸，知道啦！」
凝香應聲完，與阿命告別說。
「小花子，我要走了。」
「哦，對了！」
「你家在哪？」
「等我尋了洛叔，也好去尋你。」
阿命沒有回答，而是想拉凝香去一邊問個清楚。
他總覺得花娘的話不可信。
「凶丫頭，你跟我…」
「咳咳…」
「來」字未曾出口，阿命的話便被花娘的咳嗽聲打斷。
他抬眼瞧向花娘。
正見花娘狠厲的瞪著他。
他清楚，這是花娘在警告他，同時他心裡更加確定，這花娘在欺騙凶丫頭。
怎麼辦？
凶丫頭幫過我，我要不要跟她說實話？
可是…
可是花娘她，她可是不好惹的。
正當他糾結之時，花娘冷冷瞥他一眼，隨即換副和藹面容與凝香說。
「丫頭！」
「咱們走吧？」
凝香沒有搭話，而是嬉笑問阿命：「你剛才想說什麼？」
「啊？我…」，阿命臉色有些為難。
他悄摸瞄向花娘，正見花娘也在看他，那眼神分明在說…
你要敢多事，老娘就宰了你。
面對這赤裸裸的眼神威脅，阿命遲遲不敢開口。
花娘見他沉默，心裡很是滿意。
「丫頭！」
「他沒話說，咱們還是走吧。」
見阿命默不作聲的低著頭。
凝香抿抿唇，與花娘點頭道：「嗯，咱們走吧。」
「欸，好！」
花娘眉開眼笑的拉起凝香小手，頭也不回的帶著她向遠處走去。
聞二人腳步漸行漸遠。
阿命終是恢復一絲勇氣，抬起他垂耷的腦袋。
他凝望二人背影，嘴唇咬的變形。
雖未開口說話，但心思卻是活躍。
膽小鬼。
凶丫頭幫過你，你怎麼能在這時候退縮。
老花子若知道，一定會很失望的。
他暗自臭罵自己，腳步躍躍欲試，卻是幾經抬起都沒有勇氣邁出。
直至凝香與花娘走出三十幾步，他方才咬牙鼓起勇氣，驀地猛衝追趕上去。
「站住…」
「凶丫頭，你不能跟她走。」
「她是壞女人。」
「她騙你的，她根本不認識你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