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入夏時節,街邊梨樹上綠油油的葉片泛著光,陽光將哪裡都照得亮堂堂的。
本該在家休息的百姓此時都圍在告示張貼處,他們指指點點,神色各異,嗡嗡的議論聲已經蓋過夏日的蟬鳴。
御風山莊拐賣一案就像一道晴天驚雷,轟然將皇城百姓悠閒又安逸的生活炸開。
曾經真情實感尊敬的大善人,背後竟然幹著最噁心的勾當。
從七年前開始,皇城便不斷地嫁進不少陌生的異地女子,這抬轎的數量之多,可謂是三天一個,五天一堆。
那可是盛況,當時便有不少猜測,也有人懷疑這嫁娶太過頻繁,可能有貓膩。
可官家沒人調查,貴人們依舊一個又一個娶妾室,近年來竟然漸漸成了習慣,也沒人再注意她們的動向。
「難怪這御風山莊的茶館這麼貴,原來買的不是茶,是人啊。這可真是造孽!」
「我就說這個狗官肚子裡半點墨水沒有,怎麼這麼愛喝茶,原來是早就勾結好了。」
「還有一些餘孽在抓捕,抓住了就要被砍頭。不知道是誰將他們一網打盡了,可真是厲害。」
「那時我正好出城去種地了,當時就聽到一些奇怪的喊叫聲,但我沒敢過去,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我呸,回去我就將家裡的梨樹砍了,看見就晦氣!」
……
有人在懊悔自己當初對他們的崇敬、還將這件事的疑點拋之腦後,有人在遺憾自己為什麼沒能去補兩刀。
也有人念著自己受了山莊的恩惠,沒有說話,只是嘆氣,還有人動了不該動的歪心思,似乎又找到了一條致富道路。
日光之下無新事,有人是明,有人是暗,有人前仆後繼,有人暗中作祟,這才是一個鮮活的世界會有的樣子。
事畢之後,陸飛月二人離開皇城,繼續探案查案,做著歡喜冤家。
而李弱水和路之遙拖著大包小包,踏上了回蘇州的船。
離開時她往後看了一眼,皇城來時罩著如霧的煙雨,走時則是溫柔的太陽。
不過相同的是,路之遙來時身上纏著繃帶,走時身上也纏著繃帶。
他大概是和皇城犯沖,進來離開都要受一次傷。
「我要上藥了,痛的話你就忍一忍吧。」
李弱水站在路之遙身前,將抹了藥膏的紗布輕輕蘸在他傷口周圍。
她口裡還含著鹽漬的酸梅,鼓出一個小包,眼神認真地看著他手臂上的傷口。
「你真的不覺得痛嗎?你這傷口也太多了。」
「不痛。」
路之遙靠在船壁,聞到淡淡的酸梅香味,暈暈的感覺好了很多。
大船在河裡上下起伏,這是他第二次坐船,雖然還是有些暈,但比第一次好了很多。
他抬手撫上李弱水的唇角,不自覺地抿了抿唇,隨後開口。
「我也想吃梅子。」
「等一下。」
李弱水俯身去拿紙包里的鹽漬果乾,胸前繫著的絛帶滑到他手中,被他玩弄似地揉了起來。
「張嘴。」
李弱水將梅子放進他嘴裡,指尖被他輕輕吮了一下,舔得她有些心神蕩漾。
船艙里的木窗是開著的,亮堂的波光晃到他們的艙頂,晃到路之遙腰間的白曇上。
李弱水搖搖頭,下意識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要拉回思緒,是不小心將梅核給吞了下去。
……真是美色誤人。
「等纏完繃帶,你就可以看見了。」
她看著路之遙如同蝶翼一般閉上的眼睫,不禁問出了心裡的疑問。
「你真的不好奇我為什麼這麼肯定你能看見嗎?你難道不怕我騙你嗎?」
路之遙搖搖頭,些微碎發落到他的眼睫上,癢得他顫了一下,隨後被李弱水拂開了。
「我說過了,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騙與不騙又有什麼關係呢。」
但他確實對李弱水的事很好奇,他知道她有太多秘密,他想探究,可又不敢。
現在的生活美好得像是一場夢境,仿佛他踏出那一步,一切就會消散。
但是……
聽了他的話,李弱水垂下眼睫繼續給他上藥。
「你可以把它當成一種特製的特效藥,李弱水專門為路之遙研製的,別人吃可沒有用。」
「那就當是這個罷。」
路之遙眼眸微彎,抬手讓她纏繃帶,沉默一會兒後,他突然開了口。
「蘇州有一座我的宅邸,很大……即便不出去,你在裡面也不會悶。」
李弱水看著他略微抿起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這笑聲清亮,一點沒有即將被關起來的陰霾。
「你這個人,要關我的是你,怎麼還說得這麼委屈,倒像是你求著我別出去一樣。」
李弱水將繃帶系好,隨後坐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帶著他面向窗外閃著碎光的碧波。
「來,自信一點,大聲地和我一起說:女人,我要把你關進小黑屋!」
路之遙抬手攬上她的腰肢,低聲笑了許久。
其實,他現在已經很能理解白輕輕那麼想要抓住楚宣的感情了。
這是一種難以抵抗的欲望,是一種讓人不由自主臣服於對方的快感。
但他直覺自己和白輕輕還是有些區別的,至於產生這些區別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愛的人是李弱水。
「你這樣我怎麼把你放出去。」他按著她的腰,索吻一般地慢慢靠近。
「……我現在只是控制不住,過不久就會放你的,好麼?」
窗外碧波粼粼,岸邊不知名的花草樹木倒映水中,映出一道道盪起波瀾的細碎倒影。
河面漾起的微光投在他側臉,這場景略略有些夢幻。
李弱水吻了上去,烏髮散開間,路之遙已然躺在了床上。
這個吻已經回答了他所有的問題。
李弱水之前抗拒小黑屋是因為不可控性太強,她會很被動,可如今真的要進小黑屋了,被動的還是路之遙。
她嘴角不禁逸出一點笑聲,隨後又被路之遙吞進了口中。
他不僅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在浮沉,就連靈魂也跟著她一起飄在空中。
不需要太多,僅僅一個吻便能讓他神魂顛倒。
……
「系統,快,我要開啟我的專屬禮物。」
這個禮物是她完成任務的系統獎勵,不需要抽取,可以直接指定。
之前她已經和系統說好了,這個禮物會用到路之遙身上,讓他眼睛恢復光明。
【好的,檢測接收人的狀態……】
【接收人正在熟睡,禮物使用成功,請宿主耐心等待生效時間。】
這個禮物不能在他醒著的時候開啟,所以李弱水在親完之後便讓他睡了。
現在快要傍晚了,她希望他一覺醒來就能重見光明,然後帶他去看天邊的晚霞。
此時她坐在床邊,睜大仔細看著路之遙身上的變化。
沒有小說中描寫的那種詭異的光、也沒有奇怪的聲音,路之遙確實動了一下,但他只是轉身來找她的手。
但總的來說,路之遙就是毫無變化。
「……你真的用了嗎?要等多久才會生效?」
再晚就看不到今天的晚霞了,她甚至想要將他叫醒來看看有沒有效果。
【請宿主耐心等待,如果是你,這個禮物會非常穩定地立刻生效,可禮物的接受人並不是宿主,時間難以確定,但一定會在一天內生效。】
李弱水頗為遺憾地看著他的睡臉,情緒都低落了不少。
但就在這時,路之遙手指動了一下,他醒了。
李弱水帶著一點微弱的希冀看向他的眼睛,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
時間不定,或許是一天之後,但也可能是現在。
他眼睫微顫,緩緩睜開,可轉頭「看」向她的眼神依舊沒能聚焦。
李弱水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試探性地問道:「你能看見我的手嗎?」
路之遙彎起唇,隨後抬手抓住了她,手熟練地插進她的指間,同她十指相扣。
「看不到,但是我能感受到……」他頓了一下,隨後開口:「你怎麼了?」
船依舊在晃晃悠悠,李弱水看向窗外,晚霞已經燃了起來,河面也燒起了一片紅。
晚霞布滿天空,但它不會持續太久。
「其實我已經……用了那個辦法讓你能夠恢復視力,可現在好像還沒起效,你看不到晚霞了。」
李弱水的聲音少見的有些低落。
「這樣啊,那我們便等一等,總有能看到的那日。」
兩人一同去甲板上吹風,在晚霞下吃晚飯,但李弱水總有些不甘心,時不時便會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她好像比他還著急。
李弱水用盡力氣和他描述晚霞的美麗,同他形容岸邊的花草,向他比劃甲板上的孩子哭得有多搞笑。
她說的景致安寧美麗,描繪的場景充滿生氣。
但她的情緒恰恰與此相反,她越說越氣憤,抽出路之遙腰間別著的摺扇扇風,氣得包子都只吃了三個。
看來是真的很生氣了。
但路之遙只想笑,是那種從心底流露出的笑意,帶著溫暖,流過他微涼的身體。
「真是氣死我了!」
儘管甲板上的風不小,李弱水還是將扇子扇得呼啦作響。
以為他今日就能看見,她特地換了一條用白線繡了暗紋的襦裙,髮型她也耐著性子挽了一個,還特地用了口脂。
她甚至連他睜眼後自己該用什麼表情、該說什麼台詞都想好了。
如果路之遙能看見了,她會正襟危坐,擺出專業卻又溫柔的笑容,然後握住他的手,然後說出那句話。
「是我啊,我是李弱水,你復明了!」
——然後在他驚喜的眼神中親下去。
李弱水絲毫不覺得自己的這個設計有什麼問題,她還特地練了一下表情,以免自己到時候太激動會出現奇怪的顏藝。
她想要讓他們的「第一次相見」更加美好,有清風相伴,有晚霞作陪,有熱鬧的煙火氣。
可現在一切都泡湯了。
李弱水罕見地將低落情緒持續到了睡覺前,她趴在枕頭上,悶悶地嘆了口氣。
路之遙始終揚著笑,他側身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從頂到發尾,一如既往的纏綿。
「將頭揚起來,不要憋到自己。」
其實路之遙心裡清楚,即便她說得很真,但像這樣的奇蹟又哪裡會這麼容易發生。
或許是有人在騙她。
想到這裡,路之遙的笑意漸深,他俯身在李弱水的耳畔輕語,輕柔的語調裡帶著引導之意。
「若是你沒辦法主動和我說,那我能自己去找答案麼?」
李弱水偏過頭呼吸,隨後點點頭:「你要是有辦法知道,那說明你厲害。」
路之遙彎唇,隨後打開扇子,一下又一下地為她打起扇。
「這可是你答應的。」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路之遙又提起了小黑屋這件喜事。
在他看來,小黑屋的喜慶程度不亞於他們成親那日。
「我以往只住一間房,所以宅邸比較空。我們回去可以去買些東西布置,你想弄成什麼樣都好。」
李弱水終於被這個話題提起了一半的興致,於是轉頭問他。
「有水井嗎,夏天把西瓜吊進水裡冰著,熱的時候再吃,那才是夏天的快樂。」
路之遙輕笑一聲,隨後點點頭。
「有。」
李弱水這才轉過身來躺著,心情都舒服了不少。
「那就好,到時候在院子裡搭一個葡萄架,然後在下面吃西瓜,再養只貓,神仙日子。」
路之遙面對李弱水的提議當然只有一個回答。
「依你。」
打到船身的浪一波接一波,這船就像一個天然搖籃,李弱水看著水裡倒映的月亮,慢慢閉上了眼。
路之遙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也放下了扇子,船艙里響起幾聲笑。
他擁著李弱水,帶著笑意睡了過去。
……
不知過去多久,水面倒映的月亮漸漸淡去,只留一個淺淺的影子。
天空中只有灰藍色,一絲曙光亮在天邊,現在正是夜晚與白日交替的時間。
路之遙抱著李弱水的手微微一動,他皺起眉,只感覺身體有些奇怪。
他頓了一下,輕輕從李弱水頸窩裡抬起頭。
他起床並沒有睜眼的習慣,但仰頭時卻感覺眼前有一些奇怪,和過去的空茫相比,似乎多了什麼。
路之遙不知道那是紅色,是光透過眼皮時透進的紅色。
似有所感,他全身僵住,抓緊了李弱水的手腕,還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些,似是對眼看到的陌生光芒有些抗拒。
眼睫輕顫,像是振翅的蝴蝶終於起飛,他睜開了眼。
遠處山間,那一絲曙光漸漸擴大,帶著淡淡溫度的朝陽從山後升起,高懸於天邊。
他清澈的眸子望向那處,紅紅的朝陽映在他眼中,這次卻是聚焦在那處。
但沒過幾瞬,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珠轉動,他陡然將視線下移,落在李弱水的睡顏上。
他的視線定格在那處,良久未能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