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鈴嫁了，嫁入了龐家。
一輛牛車，紅布為幔，鈴沒有穿喜服，僅戴著紅蓋頭，一言不發，指甲都攥入了肉里。
按照慣例，陪車的除了親人，還要有好友。諸葛亮選了徐庶，徐庶也答應了。
這一路，可能是兩人一生中最後的陪伴。
哪怕，一個在車裡，一個在車外。
再有半個時辰，這輛牛車，就會駛入那座龐家的大院，一身喜服的龐山民，站在門口，不停地磨搓著手掌，他等這一天，等了足足三年。
「二姐……別嫁……」諸葛均啞著嗓子，顫抖地說。
「龐山民不會薄待我的……」鈴在車內淡淡地說，「何況，諸葛家也需要這次聯姻，我不想諸葛家的男兒，每次見到龐德公都畢恭畢敬……恨不得把臉貼在地上。」許是攥得太久，點點鮮血從諸葛鈴的指縫間滴落，每滴落一滴，對車外那個仗劍批發的男子的思慕便多了一分。
再也不能了……伏龍山上飄蕩的歌音琴曲，開懷的大笑，嬉鬧怒罵，一撇一掠，都成了回憶。
龐家是愛面子的，他們需要一個溫婉得體的媳婦兒……
「三弟，要多理解……才是……」
理解二哥嗎？諸葛均坐在車架上，抿著嘴沒再說話，猛地揮起趕車的鞭杖想抽記狠的，看著老牛前進的方向，又緩緩放下了舉起鞭杖的手。
「元直，」車裡人突然笑了，說不出的溫柔語調，「過了今日，我就是龐家的兒媳了……」
「我知道……」徐庶苦澀地說，以自己浪跡天涯，仗劍殺人的背景，又哪能娶諸葛家的小姐呢。
「元直呢？元直仍是二弟的朋友嗎？」
「是…是的。」
「至交嗎？」
「嗯！」徐庶重重的點點頭，拉著牛車的手緊緊握著韁繩。
「多謝…元直…要幫二弟。」
徐庶低著頭，攥著韁繩再也說不出話。
「二弟，」車裡的語調又變得輕快起來，「倘若…二弟真有一天比肩了那管仲樂毅喲，無論在哪，可別忘了找人給二姐捎個話…」
諸葛均一下繃不住了，他抹了把臉，重重地將趕車的鞭杖一把摔在諸葛亮身前，均第一次對二哥如此憤怒和無禮，以至於爆了粗口。
「來！你tm自己來趕！」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跑進山道旁的密林里。
諸葛亮模糊著雙眼，低下頭，緩緩地撿起趕車的鞭杖……
爆竹噼啪作響，牛車終是進了那座大院。
不止龐山民，龐德公和龐統也等在門口迎親，龐德公樂呵呵地禮迎著來往的賓客，龐統在一旁，唇邊帶著居高臨下的笑意。
喜娘將新娘子引入堂中，龐山民拉著諸葛亮的手嘰里呱啦說了很多，但他一句都沒聽進去，只覺得心裡亂糟糟的，身邊的一切格外嘈雜。
「父親，給孔明也定一個綽號吧！就像您稱呼士元兄那樣！」龐山民歡喜地說道。
像我？如『鳳雛』一樣麼？龐統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瞧了眼龐德公。龐德公依舊是那副德高望重的模樣，笑了笑，沒有接話。
「孔明，走吧，進去喝杯喜酒。元直也一道吧。」龐山民對著堂中做出請的手勢。
諸葛亮張了張嘴，一時卻沒能發出聲音，只感覺仿佛有苦水從胃裡翻滾，一個勁兒地往外冒。
「不…不了，亮……家中還有要事，就先告辭了。」說罷，諸葛亮沖龐德公施了一禮，轉身離開，徐庶愣了愣，追了上去。
「孔明不必如此的……鈴…跟著我……也沒個落足之處。龐山民……會好好待她。」
「好不好那要二姐說了才算…」諸葛亮緊著後槽牙，快步地順著來路往回走，仿佛生怕自己忍不住又沖回那座龐家大院，拉著二姐就要反悔。
倘若…倘若有一天…我真比肩了那管仲樂毅……
「一定要把二姐接回來！」諸葛亮啞著嗓子，無比的低沉，聲音仿佛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般。
「什麼？？」徐庶在身後沒有聽清。
自己怎麼生出如此離經叛道的想法！
諸葛亮甩了甩頭，深呼吸了幾口空氣，壓抑住澎湃的心跳。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甫吟艱，側身東望涕沾翰……」正想著，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高亢明亮，倒讓原本有些垂頭喪氣的二人精神一振。
「……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
「……我所思兮在桂林，與往從之湘水深……」
四愁詩，漢張衡所作。
據說當時張衡目睹朝政日壞，天下凋敝，而自己雖有濟世之志，希望能以其才能報效君主，卻又憂懼群小用讒，因而鬱郁，遂作《四愁詩》以瀉情懷，詩中以美人比君子，以珍寶比仁義，以「水深」等比小人。
歌聲漸近，歌者終是從林中現了身，竟是一壯年男子，本似屈原遺風的詩詞，卻在他口中如情歌般風流婉轉，儘是些旖旎情思。
「黃老先生。」諸葛徐庶雙雙施禮。
來人正是黃承彥，儘管四五十了，看著卻如同三十青壯一般，年輕時也曾四海遊歷，論道八方，極盡風流，後來厭倦官場的爾虞我詐，便攜妻女來這荊襄，做起了山中宰相。世人提到黃承彥，誰不感嘆「高官厚祿，嬌妻愛子，錦衣玉食，逍遙自在，黃老先生占盡了世間好事，讓人艷羨。」
若論起資歷名望，更在龐德公之上，是以二人用「老先生」來稱呼他。
「諸葛亮……字孔明？」
「正是。」諸葛亮頷首。
黃承彥上下打量了一番，「諸葛孔明，唔……不錯，相貌也英俊。我聽說過你清談會的高論，很不錯。」
「多謝黃老先生讚許，亮愧不敢當。」
「你二姐嫁給龐山民了？」
「是。」
「唔……」黃承彥有意無意地掃了旁邊的徐庶一眼，「可惜了……」
二人沉默。
「你姐嫁了，那你的婚事呢？」黃承彥看著諸葛亮。
「我？」
「你不是之前放言過，二姐不嫁，自己不娶麼？如今你二姐已然婚嫁，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下自己的婚事了？」
「亮……尚未籌措。」
「我有一小女，姓黃名月英。黑皮膚、黃頭髮，生得不好看，但才學跟你相配，不知你可願意？」
「啊？」諸葛亮一怔。
「不用急著回我，三日後我等你答覆。」說罷，黃承彥笑呵呵地再不看二人，唱著「秩秩斯干，幽幽南山……」飄然而去。
「孔明！」徐庶一巴掌拍在諸葛亮背上，讓他回過神來，「這是好事啊！聽說這黃月英才氣極高，不過長得不好看，心性又傲，有人說龐統那容貌家世倒跟她相配。」
諸葛亮苦笑一聲，回道：「晚了一日，就晚了一日！黃老先生若早些來與我提親，二姐就不用嫁入龐家了。」
一說到鈴，徐庶原本的振奮又被踢進谷底，「那……你現在怎麼想？畢竟是黃老先生親自說媒。」
「我若答應，外人定會說我趨炎附勢，剛賣了二姐，又來賣自家……」諸葛亮嘆了一聲，「可我若不應，黃老先生親自說媒……又哪裡是我能得罪的。」
若真娶了黃老先生的女兒，也是有幾分好處……再也不用擔心諸葛家日益衰微；再也不用早起種地；再也不用為了借本古籍，在龐德公前低聲下氣；就連……三弟，也有了保障……
「罷了，改日我先登門拜訪一番再說吧。」諸葛亮擺擺手，似是再無力氣一般，轉身走入了一旁的山道，徐庶看著他的背影，略一嘆息，辨了一下之前諸葛均跑離的方向，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