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中談

2024-08-14 09:30:47 作者: 政宗呀
  山中,少年發瘋似的拼命奔跑,直到前方出現了一條小溪,許是跑累了,均已有些蹣跚,但未停下步子,直接一頭扎進了溪水中。

  良久,諸葛均從水中探出了頭,大口地喘著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又捧了幾捧水揉搓了下臉。

  剛剛……著實太激動了些……一直以為二姐會和徐庶走到一起,誰曾想……

  諸葛均嘆了口氣,抬起頭,卻看到十米外一稚童站在上游溪旁的大石頭上,漲紅了臉,仿佛做錯了什麼事一般,手忙腳亂地繫著褲腰帶,身下的溪水,似乎還有些許黃濁,隨著水流逐漸清散。

  !!!(╬◣д◢)

  諸葛均才降下來的血壓一下又飈升,深呼吸著強迫自己冷靜,「你!呼呼呼……你是哪家的孩子!?」

  稚童侷促地掰著手指頭,臉依舊漲紅,又抬起手,像模像樣地拱起小手:「我…我…我…我是…是……」似乎是太過緊張,也可能是年紀太小的緣故,他口齒一直不清不楚,吐不出半個名字。

  諸葛均嘆了口氣,我也是的,跟個小孩子急什麼。環顧了下四周,似乎沒什麼人家,便走上前去,附身攬過孩子的膕窩,讓他半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抱了起來,「沒事沒事,你是從哪跑過來的?你家裡人呢?怎麼就你一個?」

  稚童似乎還是很緊張,「我…我……」支支吾吾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指著一個方向,「那…那……」

  諸葛均揉了揉稚童的頭,「走,哥哥帶你回去。」

  沒出百步,走上了小丘,竹林之間,一小舍漸漸顯露,隱隱還有讀書聲傳來。

  「太古之人,知生之暫來,知死之暫往;故從心而動,不違自然所好,當身之娛非所去也,故不為名所勸……」

  諸葛均一驚,竟是楊朱之學。

  自景帝在位,董仲舒罷黜百家後,楊朱之學常為儒生所不恥,認為其上無尊心,下無善行,多方打壓下,少有流傳。

  均抱著孩子緩步上前,只見竹籬木笆中,二十多個學生排排跪坐在院中的蒲團上讀書,年齡大的十二三歲,年齡小的似乎也就四五歲。

  一老人正背著手,在孩童之間踱步,「這一句講的是,太古時期的人呀,知道生死來去都只是暫時的。生命短暫如白駒過隙,所以在短暫的生命中,從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想愛的人,不要與天地大道相背離…」

  「先生!什麼是不與天地大道相背離?什麼又是天地大道?」一個孩童脆生生地問。

  「唔…問得好。《論語·為政篇》中有言:『吾十五志於學……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老朽以為,孔夫子十五立志,幾十年間學且習之,均是從心而動,一直到七十都不曾逾矩。這就是所謂的從心所欲,不違自然之所好,不與天地大道相背離……」

  老先生正說著,一個與諸葛均差不多大的白衣少年轉頭看向這邊,眼睛一亮,忙慌慌地快步跑了過來。

  「哎喲,小范兒,這是跑哪去了,」白衣少年小心翼翼地抱過稚童,又朝著諸葛均頷首致意,「小孩子亂跑,倒是麻煩這位公子了。」

  「不礙事,以後照看好這孩子,跑到溪邊去如廁,失足落水怎麼辦。」諸葛均輕輕點了點稚童的額頭,「原來你叫小范兒,以後可別亂跑了。」

  小范兒拱著小手,又漲紅了臉點點頭,「謝…謝…謝……」


  「好了好了,」諸葛均摸了摸小范兒的頭,少年把小范兒放在地上,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去~繼續聽先生講學。」

  小范兒點點頭,又朝諸葛均拱拱手,轉身朝院內跑去。

  白衣目送小范兒進去坐下,轉身向諸葛均施了一禮,「在下馬良,敢問足下是…」

  馬良!?!?諸葛均好奇地打量著同齡的少年,不自覺的多瞄了幾眼眉毛,黑墨中果真夾雜著些許白霜。

  馬良被諸葛均看得有些不自在,似乎感覺到眼前的少年有些出神,「公子?」

  「啊?哦!在下諸葛均,見過馬兄。」

  「不敢,諸葛兄若不嫌棄,叫我季常便是。」

  「季常!?!敢問馬兄貴庚!?」諸葛均懵了,眼前的馬良也就跟自己一般大,怎麼就取字了呢。

  「噢,族中長輩早已定好族譜,家中五兄弟按伯仲叔季幼的順序,皆以『常』為字。」馬良看穿了諸葛均的疑惑,微微一笑解釋道。

  「諸葛……均?諸葛亮是你什麼人?」均側目,教書的老先生不知何時已至身邊。

  均後退一步施禮道,「正是家兄。敢問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朽司馬徽。」

  司馬徽,字德操,潁川人士,因戰亂輾轉入荊州,拒絕了劉表的邀請,一心在荊襄治學。當初劉表還曾想讓次子劉琮師從司馬徽,卻因為這位水鏡先生在田間勞作,被劉琮的僕人當成老農,鬧了個烏龍,劉琮畢竟年少面薄,叩頭致歉後便離開,再不曾來此叨擾。

  「原來是水鏡先生!失敬失敬。」諸葛均再施一禮。

  好傢夥,又見識了兩個牛人,均心裡原本的積鬱一時被沖淡不少。

  入座看茶,諸葛均有些拘謹地坐在席間,四指交叉,兩個大拇指飛速轉著圈。這些年跟著二哥也見過不少名人,基本都是二哥與他們談天論地,現在只有自己一人,沒來由的有些心虛。

  還是該多讀讀書!均心裡暗罵自己,管他的,商業互吹一波就撤!

  「久聞水鏡先生鴻儒之名,入世治學,桃李遍布荊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真乃當代孔孟。先生來荊襄多年,均都未曾在先生座下聽學,真乃平生一大憾事!」

  「哈哈哈哈哈~過譽了過譽了,公子過譽了…」司馬徽笑著擺手,哪怕知道諸葛均有吹捧之嫌,可誰不願意聽好話呢,「令兄清談會的三分天下之言,才讓老朽嘆服不已,未能在現場一睹其風采,老朽才是真的抱憾終生。」

  「也是良此生一大遺憾!」馬良的眼裡閃著歡快和激動的光,「良在荊襄十餘載,多見流民逃亡至此,天下苦戰久矣。良埋首窮經,翻遍典籍,也未曾找到能使當今這天下安定的辦法,直到……直到前日聽聞諸葛先生三分之說!真就如……就如……醍醐灌頂一般!」

  「醍…醍醐…灌…灌…灌灌,灌頂……何,何何…何意?」小范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堂內,結巴地問著,一臉的求知好奇。

  「就是仿佛有人提著一壺乳酪灌進你的腦袋裡。」諸葛均笑著打趣,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孩子就格外的想摸摸他的頭。

  「諸葛公子以為,令兄之言可否成真?」司馬徽搖了搖手中的茶罐,拇指摁著蓋子,將罐中洗茶的水倒在了一旁,微笑著看著諸葛均。

  諸葛均摸不清司馬徽是考究還是其他,沉吟片刻,「均自然是相信二哥的,倒是清談會上的諸多才俊似乎……」

  「捱~~」司馬徽擺了擺手,「才俊?那些世家弟子大都長於宅府庭院之中,聽的都是那些不成器的長輩教誨,又哪裡看得清這天高地闊。」

  (⊙o⊙)…旁邊的馬良一下尬住……

  「噢,季常自然不是尋常子弟,哈哈哈~」司馬徽突然反應過來,撫著鬍子笑道。

  「只是不知,令兄當日是否言盡心中之所想。」

  「小子愚鈍,」均微微頷首,雙手接過司馬徽遞來的茶杯,「不知水鏡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說不上,老朽只是好奇,且不論這第三個勢力會是哪一方,若如孔明所言,」司馬徽突然換了對諸葛亮的稱呼,「自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若真能如孔明所言……三分之後,各自發展內政,百姓安定,自然是好事,但……長久如此,幾代更迭,優勢似乎還是在……」

  司馬徽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諸葛均,似是考驗,又像求知。

  「優勢……確實在曹。」諸葛均嘆息一聲,想起之前諸葛亮提起曹操時的落寞,「中原地廣多人傑,即使連年征戰,百業凋零,但基礎仍在,只要穩固發展,恢復民生。實力的累積自是比南方來得更快些……曹操的帳下,不是只有能征善戰的軍師強將,更不乏治國安民,撫慰一方的智士……」

  「至於江東孫氏,」諸葛均整理了一下語言,「二哥曾說過,江東穩固,朱、張、顧、陸四大世家經營多年,是利,也是弊……」均用手指蘸了些許茶水,在案几上畫了一個大圈,又在其中畫了四個小圈。

  「世家大族如大樹盤踞,根枝繁雜,小族眾星拱月,百姓賴以生息,若有外敵入侵,自然能站在一塊全力抗爭,可若無外敵呢?叢林之間,可從來不是一片歲月靜好……」

  現在可沒有士大夫與君王共天下的說法啊……諸葛均心裡暗嘆一聲。

  「江東諸族,可保江東無虞,但其盤根錯節,主上又哪裡能一展拳腳呢?更別提逐鹿天下了……」

  司、馬二人暗自點頭,一旁的小范兒眨巴著眼,也不知道聽沒聽懂。

  「難怪孔明兄不願出仕江東,君主尚不能舒展,何況臣下呢。」馬良若有所思道。

  「那荊蜀呢?」司馬徽繼續問道,但言語之間,更想探究的,似乎不再是諸葛亮的想法,而是諸葛均。

  均掃了一眼司馬徽,「二哥的想法……荊州乃兵家必爭之地,待天下再起紛亂之時,一路起於荊襄,北上許昌;另一路走漢中出關外,再逼長安……」

  「但蜀道艱險……走漢中天水一道,未免有些……兵糧艱難。」馬良皺著眉說道。

  是啊……諸葛均有些黯然,更何況後來關羽敗走麥城……但這些不能說,也沒法說……

  「季常以為,何為戰之本?」司馬徽似乎又開始考教起馬良來。

  「《商君書》中有言『國不農,則與諸侯爭權不能自持。』良以為,農乃戰之本也,而『關中左崤函,右隴蜀,沃野千里,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所以孔明兄以西川為根基的言論,倘若真有第三個勢力能橫跨荊蜀,良認為可行!」

  「天府之國,沃野千里?是,但也不是……」諸葛均打斷道。


  「哦?還請諸葛兄賜教。」馬良想起身施禮,均忙擺手示意。

  「不敢當,」諸葛均沉默了片刻,他想到了日後蜀漢的國力漸微,想到了二哥倔強的以攻代守,想到了那個翻山越嶺一策強國的「農帥」彰順王……

  而自己……似乎沒有能力改變什麼……

  「自初平三年,曹操破青州黃巾,得降卒30萬,男女百萬口,耕牛農具無數,眾人皆議興立屯田,計牛輸谷。唯有棗衹站出來說:『大收不增谷,有水旱災除,大不便。』遂執分田之術,在許縣試點,設立田官,獨立於郡縣之外。」

  「二哥說過,棗衹是大才,在那個人帳下,當時可是連荀彧這等治世能臣都猶豫了,他卻能堅持己見,力挽輿論,寬嚴辯證。最後果不其然,歲大收,得谷百萬斛,遂推廣至各州郡,豐足軍用,無運糧之勞,以安四方。」

  均下意識的環抱起雙膝,如同曾經在草廬內與徐庶孟建論天下大勢的二哥一般。

  記得那天廬外的雨很大,二姐在一旁煮茶,二哥和徐庶孟建大咧咧地坐在廬中,「如果說軍力猛將是開疆擴土,平服亂世的刀兵,那田土谷糧,則是揮動刀兵的身軀。棗衹韓浩此舉,堪稱曹操中興之本也。」

  想到二姐,諸葛均莫名的一陣悲傷,他把下巴藏在膝間,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二哥…後來的蜀漢和江東也有屯田,但……你應該也沒想到,自己為之辛苦近三十載的帝國,也會毀於他人的鋤犁之策吧。

  「在這等亂世,多少諸侯守舊不變通,致使無敵而自破。袁紹光一個冀州就能徵兵三十萬,而士兵餓得只能吃桑葚,袁術更是搶完汝南搶廬江九江,最後下水撈田螺,」諸葛均想到了二哥說道此處的忍俊不禁,自己也笑了起來,「所以曹操說袁紹袁術之流冢中枯骨,不外如是。」

  馬良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又反應過來,「那……跟天府沃野是也不是,有何聯繫?」

  「天府……」司馬均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抱著膝,嘆息道:「天府確實沃野千里,但中原之地,又何止千里呢……」

  「待曹三隅安定,事在淮南,就不必再在許昌屯田,陳蔡之地,土下田良,減省許昌兵、牛、農具,用於東南,可省去大軍征舉,運糧之苦;開水南下,通漕運,引黃河之水入潁,再與淮南挖水渠,把淮南北連成一片,可兵屯灌田數萬傾,歲可得幾百萬斛,通運之後,中原大軍順水而下,運兵成本也少了一半,省下的這些運兵運糧之資,夠十萬大軍數年了……」

  「天府再好,可能如此?」諸葛均越說聲音越小,他不知道該如何說與二哥聽,何況,那都是和二哥一起走過的地方,以二哥的才智,又怎會想不到呢……

  「這些都是諸葛兄所言!?」馬良右手握拳猛地捶在左掌之中,似是有了什麼決定。

  「……正是家兄所言。」

  「真乃……大才啊!」司馬徽搖頭感嘆道,「曹操若知孔明之言,悔不該屠那徐州喲。」

  沒人注意到,一旁的小范兒,眼中閃著不可名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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