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千里歸途

2024-08-14 11:23:19 作者: 鑄史人
  政府軍的裝甲車吱吱呀呀行走在雨林里,狹小逼仄的運兵箱讓人在裡面都站不起來。車身一邊搖晃,醫護人員一邊在裡面給傷員換藥。

  先前在醫療站,醫生從王勝側腰、腿部取下兩根帶著倒刺的碳化鋼箭霰,每根長度在十厘米左右,洋釘子粗細。

  接下來還縫合了顴骨處撕開的口子,用棉紗與墊片包紮了臉部、肩膀、背部、腿部高達十五處濺射傷與擦傷。

  那件本尼防彈衣幾乎成了篩子,它保住了王勝的蛋蛋以及絕大多數軀幹。最後兩隻手也被抹上藥物包裹的和蟹老闆的鉗子一樣,而王勝只是死死抱住鐵罐子。

  醫護人員為了方便換藥曾試圖把罐子拿下來,不過被狠狠拒絕了。醫生感覺強行搶這個罐子可能被咬。

  六月二十二日,政府派裝甲車把人往雨林中臨時修建的小機場送,在那裡搭乘蘇社聯時代的安-14運輸機。小飛機在天上晃得厲害,發動機與震動也讓人頭疼欲裂。

  映象里一飛機層層疊得的全是傷員,整個機艙都是混合著柴油的血清味。小飛機足足飛了好幾個小時,迷迷糊糊中感覺飛行器不停地拐彎,左一下右一下。

  死人真多,似乎抬人下飛機的時候還在分流。王勝感覺分出去的那一堆應該是運輸途中死了。

  抽象的機場,活人一堆死人一堆,活人整齊地排成一列,死人橫七豎八排成一列。死人在被扔到一起之前會套上麵粉袋子一般的白套,與之對應,軍服軍靴都要被扒下來。

  夜間,小汽車拉著人往醫院跑,看路標下面的英文注釋,寫著先前狂歡節的海報。感覺街景很像里約克,但是不能確定。

  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左眼眼皮腫起來了,所以暫時不能看很清楚。

  醫院很整潔。他被一群警察制服的大漢小心翼翼抬下來,然後送到一個有很長串不明語種標識的科室里。酒槽鼻子的光頭醫生對著自己的傷口檢查很久。

  老醫生用溫和的語言問候自己,可惜問了很多次自己都聽不懂。

  「聽不懂~」他帶著惡搞的傾向,用外國人式的發音講漢語。想了一會兒,便用英語說,「No!」儘管看樣子語義應該不是很正確。

  醫生無奈的笑了笑,叫進來幾個護士帶王勝去輸液。對面為了防止牽動傷口,竟然是用輪椅把他推出去的,這一點讓他受寵若驚,感覺自己似乎霸占了太多緊俏的公共資源。

  見識過前線戰場上堪比一戰式的物資奇缺,以至於在後方白嫖官家資產會產生濃烈的不安感。仿佛自己每在優待下享受一分鐘就會消耗一個士兵的補給。

  護士告訴自己明天上午得把輸液輸掉,下午大使館的人會過來,晚上自己就能坐上回國的飛機。

  她笑著用手摸摸王勝的頭,略帶惆悵地感慨自己弟弟和王勝一般大。弟弟在傘兵中服義務兵役,大概還有幾個月就能回家了。

  弟弟給姐姐寄了自己服役地點的明信片,廣闊的雨林上突兀的拔起兩座山,一座山上還有非常明顯的工事群建築。

  「我弟弟是義務兵,」護士小姐說,淡金色的頭髮在醫院的燈光下流銀般一閃一閃,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擔憂與傷感。

  「義務兵,按照國家的慣例只要承擔清掃和後勤保障就行了。聽說北部最近一直在打擊毒販,真希望他沒事。

  他會沒事的,對嗎?朋友你是從那邊下來的,你覺得弟弟會有事嗎?」

  王勝強行扭動臉上的肌肉,覺得自己應該已經露出非常自然而且真誠的笑容了。

  「小姐,很榮幸回答你的問題。」他感覺自己的面部火辣辣地疼,應該是笑容牽動傷口了。

  「沒有人能跟政府軍作對,沒有人……毒販是什麼貨色,一幫卑鄙的只會埋伏的蠢貨罷了。相信我,政府軍會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把它們消滅掉的。」

  王勝自嘲的笑了笑,「你弟弟肯定比我聰明多了,我啊……我啊『想取得成功並且行動迅速』(貪功冒進,他的英語不好),去觸摸(碰了)毒販營地里不觸摸(碰了)的東西……

  嘖嘖,你瞧瞧,一發把嘎達(日語,炸彈)就讓我成這個樣子。嗨!……」

  護士走後,自己泄氣一般窩在輪椅里,縮成小小的一團。他苦笑著,感覺自己編造了一個踐踏最後人性的笑話。

  畢竟最後被找出來的只有23個人,大傢伙全部擠在一個帳篷里。當初嗎啡丸勁還沒有退,繞帳篷一圈沒找到看上去年輕的。


  下午大使館方面的人過來了,是一個面白如玉的溫和小青年,穿著西裝一絲不苟。男子說自己對王勝的遭遇深表同情,承諾回國後一定會給予一定量的補償。

  王勝抱著罐子嗯呢嗯呢地答應著,聽到對面想讓自己把金屬筒子交出來的時候,他沉默了。即便這些人看上去很正規。

  「抱歉,我要親手交給使館的總負責人。」他往外面看了看,外面似乎還有幾個自稱是使館的人。

  「我馬上會自己過去的,這是遵守命令,同志。」

  南國的後勤軍備所成員開著小面把自己往大使館送。不愧是里約克,整個城市好像一個巨大的花園。

  共聯大使館是個白色的漂亮兩層小洋樓,門前寬廣的綠色草坪與清澈噴泉河流。極致的響晴之下,藍天、花園、洋房以及掩映的熱帶植物林交映在一起。

  仿佛從大使館不高不低的白沙圍牆開始,世界突然不真實起來。伴隨著城市裡獨有的熱帶慢節奏,一切有關戰爭的陰霾剎那間消失。

  領事辦公室很不起眼,換句話說,領事本人看上去也很不起眼,就是一個穿著西裝的普通老頭。

  即便王勝早就有心理建設,看到這一幕還是略微愣了一下,眼前之人為自己有生以來線下見過的地位最高之人。

  他把機密文件放在辦公桌上,然後乖乖站在桌子對面,直到老人和煦的叫自己坐下才坐下。之前來看自己的小年輕中間出現過一次,是給領事送文件。

  他們倆說話仿佛自帶加密功能,小年輕與領事明明離自己很近,但是說什麼自己就是聽不清。

  後面領事很輕鬆的和自己噓寒問暖,問了很多這段時間的經歷。王勝每一句話都儘量是思索過之後再說出來,讓表達更加精確。

  他注意到領事的問話非常講究,舒緩很得當,引導自己儘可能地全面回答問題,還會讓人不是很累。領事會在很不經意間提出關鍵問題,其中一些甚至是自己表達中遺忘的關鍵。

  有些問題會前後照應,穿插,防止發生錯誤。

  末了,他笑著讓王勝到外面去找小年輕,今天晚上就送他回去,生活方面會有人照料好的。

  王勝起身準備出門,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領事突然又把他叫住了。

  「同志,能不能浪費幾句口舌,回答我一個私人問題?」

  「樂意效勞,為國家做貢獻是我的本分。」

  「我發現小同志很喜歡敘事的時候進行概念化。能不能對這個地方的『皿煮』進行定義?」

  王勝有些奇怪的看了看領事,對於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有點懵,不過很快他就調整過來了。

  靈活應對各種題目是自己身為考生的本分。

  「抱歉,我的特色政治不好,表述會過於口語化。」

  「不用太緊張,暢所欲言即可。」

  「好的,竊以為此地為動物園,『皿煮』不過是貼在鐵絲籠上類似於『請勿投餵』之類的標語。

  動物園的猴子撕斗出猴王,接下來飼養員只需要拿鞭子抽打猴王即可。」

  領事看著緩緩關上的大門,轉著筆沉默半晌。最後他在一張寫著可信賴人員的表單上填寫了王勝的身份證號。

  身邊,收音機里傳來女主持人嚴肅的漢語。

  「近日南國北部發生多起較大規模交火事件,南國方面稱政府軍正在努力剿滅一夥逃竄的囚犯。

  據多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南國政府官員表示,政府軍傷亡比較嚴重,可能超過一百人。目前南國相關方面並未作出回應。

  ……………

  提醒海外同胞防範暴力衝突,保護自身人身和財產安全,不要擅自前往相關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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