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一進大殿,便不少人朝她投來了目光,而且大多都不算友善。
馮寶在遞完話後已經早早退下,所以進殿的只剩她一個人。
謝珽身上披的大氅已經被大殿裡的小內侍拿走收了起來。沒了遮擋,她那雙染著丹蔻,捧著暖爐的手比她的常服玉冠更是矚目。
她習慣了這樣明里暗裡被注視著的出場,不以為意。
暈著紅潤的臉龐上並不帶笑,謝珽自己走自己的,絲毫不理會那些側目和小聲的議論。
反正現在這廟堂里的清流派不喜歡她,武將基本也是。
「謝世子。」喊她的人是榮國公家的大房嫡子,宋至容,謝珽的狐朋狗友之一。
他是京都出了名的風流浪子,和謝珽是臭味相投,唯獨在行事上比謝珽低調些。
宋至容遠遠地就朝謝珽作了一揖,以示自己對她不穿官服的敬佩之意。
「當不得。」謝珽的話說得謙遜,但飛揚的嘴角和染著丹粉的指尖怎麼都離謙遜二字相差甚遠。
打完招呼,她和宋至容並排站到了一起,沒有依著品級去她該去的地方。
後面的兩三個正八品的監察御史見狀立刻嘀嘀咕咕地湊到了一起,很是不滿的樣子。
在漏鐘敲響的時候,年不過二十五歲的天子劉令正正好在高高王位上落了座。
他穿得是彩繡蟠龍紋獺見常服,一雙星目在御道踏跺下巡視了一圈。在見到遠遠的青綠里藏了個顯眼的水湖藍身影時,面色嚴肅的他嘴角微微地動了一下。
謝珽看到了劉令的笑,故意臉頰鼓了一下,扭過來頭裝作沒看到的樣子。
朝會在這鐘聲里開始得準時。
不過這朝會同站在後頭的小官們其實並沒有關係。在京都,多得便是他們那些七八九品的小官。大場合里單憑這身官服是說不上話的。
而謝珽官階雖高,但不怎麼理事,更也不會在朝會中言語。她小朝基本不出席,大朝也就是偶爾來幾次,現在更是點卯都不去。
雖說朝會沒有明面上固定座次,但默認的座次是有的。偏謝珽有劉令撐腰,完全沒有把這朝會裡的規矩放在心上過。
這個大朝就算她人來了,也多是往後頭一躲,十次不見一次正經跪坐在緋服里。
但這也不是什麼能快快結束的事情。
就算謝珽這個少府監的監事不在朝會上出言,剩下的這三省六部九寺五監每個輪上這麼一遍,再短的朝會都會持續到外頭天光大亮。
殿內炭火燒得足,又烏泱泱站著好些人,這讓謝珽很快就來了困意。
昨日她歇得晚,早上被囫圇撈起來趕著上朝,根本沒睡飽。
謝珽悄悄瞄了眼遠處還在口若懸河的鴻臚寺寺卿,又看了眼王座上的劉令,估摸著還要等好一會後,終於放心的身子一歪靠著旁邊的宋至容,閉目養神了起來。
宋至容也是真的佩服謝珽。要麼說她是寵臣呢,朝會說睡就睡,明目張胆地,沒一點遮掩。
他認命地接過了謝珽遞來的手爐,交給了一旁一個眼尖的小內侍拿去添炭。
而謝珽,順手就把手塞進了宋至容寬大的袖子裡,握著他這個人形暖爐的手取暖。
謝珽這人怕冷得很,禁不得一點涼。
宋至容被謝珽教的已經是做慣了這些事。自己身子坐得板正,裝得一副好模樣出來,對周遭複雜的視線視而不見。
待謝珽的腦袋點了好幾次後,朝會結束了。
宋至容把溫得正好地手爐送回了謝珽手裡,這才動了動自己酸痛的胳膊。
「今日多謝宋兄。待你下次休沐,我請你吃酒。」散朝後,謝珽正在殿內被兩個上前的小內侍圍著穿大氅。這會只好昂著頭,越過眼下的人頭跟宋至容約酒,坦坦蕩蕩。
「那便等你的帖子了。」宋至容應承地也很爽快。
「謝監事,陛下那邊……」見謝珽還欲和宋至容說話,候在一旁的馮寶出言提醒道。
被打斷話的謝珽不好叫天子等下臣,只能潦草同宋至容說了幾句就跟著馮寶出了大殿。
兩腿一敞,她舒服地坐上了輦轎,去見劉令。
謝珽半靠在輦轎的扶手上,單手支著頭,坐姿慵懶又傲慢。只在人看不見的地方,謝珽用指節用力按著她突突跳著的太陽穴,使著勁讓自己腦子清醒起來。
劉令身邊的近侍馮寶在朝會前特意等著自己,就是奉命來告知自己下朝後要留步去見聖駕的。
這會兒殿外的風已經小了不少,亮敞的天色將寒意散了大半。
謝珽之前人生的大半時光都在宮裡,對前廷後廷的大多地方都很是熟悉。眼瞧著馮寶彎彎繞繞地領著自己走到一條陌生的小道上,她難得地坐直了身體,探頭朝輦轎外跟著的馮寶客氣地問道:「馮公公,陛下今日宣召是有何事?能否指點一二?」
馮寶自被提到劉令身邊伺候後,與這位英國公世子已經見過多次,對這位盛寵的謝監事自然願意行方便。
「謝大人不必擔心,今日陛下心情甚好。」
謝珽道了謝。
他心情好那便不是來找她不開心的。
輦轎不一會就停了下來。馮寶小跑到前頭替她打起簾,扶著謝珽下了轎。
謝珽一抬眼就知道面前的是陌生的地方。她從未來過這個連額匾都尚且空著的宮殿。
這次馮寶也沒有跟進來,在門口便請安退下了,示意謝珽一人進屋便好。
這肯定就是奉命行事了。
沒有宮人領路,謝珽自己邁過門檻四處亂逛,找了起來。穿過了無人的主殿,她進了後殿的主堂室。
謝珽先是往左瞧了眼,看著屏風後朦朧出現的架子床覺得那應是沒人的樣子,果斷選擇了向右邊的裡屋踏行了幾步。
果然,打簾一進就瞧見了站在窗邊不知瞧著什麼,但一副很專注的樣子的劉令。
「臣謝珽見過陛下。」謝珽規規矩矩地請了個大安,沒有走得太近。
劉令抬了抬手,讓謝珽起身。
「廷玉,你過來瞧瞧這幅畫。這是我近日新得的。」招手等謝珽湊近了之後,他接著說道,「你瞧瞧這美人圖可是神形兼具,惟妙惟肖?」
謝珽初看那畫就覺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是哪裡見過。
待看到那方落款時才想起來,這不正是上個月她去回花坊因為和明秋姑娘賭輸了不得不給她畫的美人圖嗎?她磨蹭了許久,月初才著人送過去的。
「微臣知錯,請陛下責罰!」謝珽面對劉令向來是識時務的,不管對是不對,先認錯就是。
劉令不理會她的認錯,繼續說道:「我們謝世子可是大方。千金潑墨只為博紅顏一笑,當真灑脫。」
這話聽著,約莫能咂出幾分別的意思來。
謝珽一下就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