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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 章 馬隊的重託

2024-08-14 15:46:34 作者: 劉瑾
  馬幫到達重慶時已是初秋,山上的紅楓樹已是一片火海。重慶是山城,四面都是山脊,房屋都蓋在山上,一層一層的都是屋子;巷道都是石板階梯,到了平地的街面,開始能看到像甲蟲似的汽車,人力車,兩邊都是樓房,街道寬闊。

  安達送的這趟貨的僱主是安達家的世交,兩家從祖父輩就開始有商業來往,安達這代已是第三代——前清時,兩家就來往緊密,到了安達父親這一輩,兩小孩從小一塊長大,肖來小時就寄放他家,從小就養成了北方漢子的奔放性子。肖來他家原是做皮貨生意並不做加工的活,慢慢的到肖來這一輩,他倒開了一間皮質加工的小廠,城裡也就有了幾間皮衣店。肖來是南方人,人瘦矮小,雖在北方長大,卻沒有北方人的體格。他家業是越做越大,現在不止在重慶,有些商號已開在上海,南京,北平等城市裡。

  肖來在重慶的總商號在嘉陵江邊上,是一幢兩層的樓房,一樓是鋪面,鋪面門口頂上掛有《大來公司》的牌匾,左側方有個大門口,所有貨物是從這拉進院裡;大院四周有正房和兩邊的廂房。

  當馬隊頭馬的鈴鐺聲在院內響起時,正房跑出了一位穿西裝小個子男人,見到林叔他快步的向他走來,並伸出雙手與林叔握手,接著他很快發現站在林叔旁邊的安達,他驚訝的說道:

  「小侄也來啦!」

  安達抱拳笑道:「二叔好。」肖來用手比量笑道:「我記得前幾年去東北,小侄才這麼高,轉眼成大人了,我們倒老了,請」

  肖來引著林叔向前屋走去,安達一把拉住靈兒的手跟在倆人後面。進屋林叔與肖來坐在對面門口的長沙發上,倆人看著並排走進的安達和靈兒,肖來又問林叔:

  「這女娃是安達什麼人?」

  「她呀——是我們來時在半路上救的女娃,差點讓人拐賣到妓院去了。」

  「喔!原來如此。安達過來這邊坐下。」

  肖來拍了拍短沙發,安達拉靈兒過去坐下,林叔看了眼靈兒對肖來說:

  「下趟貨要去內蒙,這姑娘恐怕帶不了啦!肖東家,這姑娘可否先寄在這,回頭我再讓人接走。」

  「這沒有關係的嘛。」

  安達問道:「林叔,為啥不帶靈兒走?」

  「這馬上就入冬了,內蒙天氣你了解嗎?她一個姑娘的怎麼能跟我們受這種苦。」

  靈兒一聽到馬上就要丟下她,她忙說:「叔,我不怕,我在東北長大,我不怕冷。」林叔看著她道:「你這娃,你不知道這不是天氣問題,主要一進內蒙,幾十里,一百里內沒有人家,這苦男人能受得了!你一個女娃如何能受,輕易就是丟了性命!我們剛救下你,總不能把你往火炕里推!」

  肖來笑著道:「你林叔說得對,你先住下,他們掉頭回來再帶上你是一樣的,你放心住著,有啥需要找下人,找我也一樣,我家也有個丫頭,你倆說不定合得來。」

  林叔道:「那就先住下。靈兒,肖東家是我們東家發小,也就是安達的叔,自家人,不要有拘束。」

  肖來笑著點頭,安達看了眼靈兒,她也定定看著他,這一個多月相處,安達喜歡上了這丫頭,也習慣了倆人相處,他護著她,照顧她,突然就把她留這了,他反倒有點不捨得!可林叔說得對,跟馬隊走是有真危險,他也是一路走過來的,也不想讓靈兒也處在危險當中,他只好默認!這時門口進來了一位穿長衫馬褂的夥計,他把端來的茶水給每人倒了一杯後面向肖來道:

  「老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你讓四娘趕緊準備飯食,有貴賓來啦!」

  「是」

  夥計看著林叔點了一下頭就退了出來。林叔笑道:「你看大福還是老樣子不會老!你也一樣,還是老樣子,我卻老了!」肖來笑道:「你不是老了,你是從來沒年輕過,一直都是老成穩重!記得上次見面還在上海,轉眼又三年了!」

  「你是事忙!我們過來就是呆一兩天,也總不能老麻煩您!不過這趟過來,我家老太太特意交待拿了雲南上好的茶,還有二張上好的虎皮給太太和小姐。」

  「虎皮,現在還能弄到那貨?」

  「所以說珍貴嘛!」

  「阿娘身體可好?」

  「好,老念叨你,說你老不回來!」

  「你回去告訴阿娘,我再回去,便把她接到重慶享幾日舒心日子,咱這嘎噠可是好地方,養人!」

  「對,對,我們走南闖北,還是重慶好!」


  倆人大笑,安達和靈兒倒有些局促不安,安達這是第二次見肖來,雖然他常聽父親奶奶說起這二叔,可卻沒有多少記憶!因此相處起來倒有些見生。

  說了一會話後,那大福進來叫他們就席,肖來笑著站起,在前面引路。走出正房後,他們朝屋子左邊的一間廂房走去;進門一看,這原來就是飯廳,廳里有一張大圓桌,圓桌正前方有個木櫥櫃,進門左邊有個小門,那邊是廚房。桌上已擺好了飯菜,有素,有葷,有湯,靈兒一看這菜式可比風餐露宿的好,大家坐下後,四娘為每人添了一碗米飯,就站在了一邊。

  肖來看著她說:「把飯盆端桌上,你就下去吧!我們自己來。」四娘把大瓷盆從櫥櫃頂上搬到圓桌,緊跟著就退下了。

  當天晚上,靈兒被安排在商號二樓客房裡,安達與馬哥們都睡大通鋪去了。客房乾淨,整潔,一張古式紫檀木床,有床簾,床上墊著灰布棉被,上面也疊了一張花被面;床的正前方,是一張小圓桌,桌子邊放有四張圓木凳子。靈兒坐在床上摸著床鋪,又想起了東北大院的土炕,父母現在可安好,娘親肯定急了,她會不會和太太一樣呢?她趴在被面上哭著。門這時卻被敲響,安達在外頭問道:

  「妹妹,睡了嗎?」

  靈兒坐起抹淚道:「沒那,安達哥哥,你進來吧。」安達推門進來,他見靈兒哭紅了眼睛,便問道:「咋又哭了?」她把頭扭到一邊道:「沒有。」安達搬了一張凳子坐她對面說:「又想家了?」靈兒點點頭,她看向安達說:

  「你們走了,何時過來接我?你們不會不來接我了吧?」

  「你以為我們把你賣這裡啦!這是我二叔家,從小他就在咱家長大,跟我家姓不同,可心是一條的,自小我奶就說他,你剛才都聽他喊咱奶奶叫娘,娘唉!那是最親的,你放心呆這,我肯定來接你,俺家在黑河邊,與你白河鎮雖遠,可我…我…喜歡你,我一定回來接你,我二叔也不會把你當外人來看的。」

  「真的,你不騙我?」

  「騙你是狗。」

  「行吧!我相信你。」

  安達抓住她手道:「妹妹,你喜歡我嗎?」靈兒點點頭,安達心裡一陣欣喜,可靈兒的喜歡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與安達的喜歡不一樣,他高興得說:「再往前就是冬了,你身上這身衣服不夠暖,明日哥哥過來帶你進城添幾件冬衣。」

  「嗯!我倒也想逛逛這重慶城。」

  「那你早點睡!明早我來叫你。」

  安達站了起來,靈兒也站起,安達定定看著靈兒,靈兒雖還不滿15歲,可身高直迫安達的個頭,他見她忽閃的眼睛,心又猛烈跳動起來。他趕緊掉頭出門,靈兒跟上,剛要跨門檻,他又掉轉頭道:

  「此趟,我一定早點趕回來。」

  「好,我等你們。」

  他這才走了出來。靈兒把門關上,她躺回床上,側身摟著被子看向桌面的油燈,燈光里仿佛看見娘親面孔,還有哥哥。這幾個月,她天天想家裡,也不知她失蹤後,家會亂成什麼樣子?娘會跟蘭今太太一樣變痴傻嗎?還是整天哭鬧?她又流了一攤淚水在困累中睡著了。

  重慶的清晨是在滿山的晨霧中醒來,嘉陵江上的水氣飄浮在半空,江中的汽船也早早醒轉,它鳴著笛聲在江邊開始起航。安達一早就過來敲門,靈兒迷迷糊糊聽到聲響,她翻過身又睡著了。候在門外安達只好倚著二樓欄杆看向嘉陵江上的船隻,船越來越多了,樓下已吵鬧起來,他等了一會又去敲門。這會,靈兒聽到他的叫聲,便赤腳下床衝過去開了門,安達站門口對她傻笑,見她未曾梳洗便說道:

  「你趕緊把頭梳梳。」

  「你怎麼這麼早?也不睡睡!」

  「不能睡了,夥計一早就起來卸貨,昨晚,我跟林叔商量今日歇一日,他們卸完貨,也都會出去逛逛的。」

  靈兒看他說:「啥,歇一日,明兒,你們要走了嗎?」她哭了起來,她一哭,安達心就亂了,他趕緊抓著她手道:「不都說好了嗎?早去早回,你也就能早點回家,可這路上太耗時日了!」

  「可我捨不得你們!」

  靈兒在這一段時日裡,早已習慣在馬隊的生活,她依賴林叔,依賴安達,依賴馬隊所有的人。安達替她擦去淚水推她去梳頭,她沉默,便轉頭對著鏡子隨手攏起了頭髮過來道:

  「可以了,走吧!」

  安達拉起她的手,倆人下樓,在樓下倆人碰到林叔,林叔見他們牽著手,看樣子像要出去,他拉安達到一邊低聲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安達笑道:「去逛逛。」林叔低聲道:「靈兒還小不懂事,你可別要不懂事!注意點分寸!」


  安達知道林叔說得是倆人牽手的事,他低聲笑道:「我知道了!」林叔交待道:「早去早回。」

  林叔鬆了口,倆人像籠中放開的鳥飛奔出了門樓。出了院子前面石階下就是嘉陵江碼頭,碼頭不大,江面上有汽船,漁船行駛。靈兒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汽船,它鳴笛的聲音尖而長,江邊有婦人在洗刷衣裳,空氣很好,帶著魚腥的味道。靈兒跑下石階站江邊看著江面,船隻划過江面波浪衝擊著她的布鞋面,她回頭衝著安達笑著,安達想著馬上就要離開她,心不免有些難過,他過來拉起靈兒說:

  「走吧。」

  倆人走過石板街道小巷來到了車流人往的大街面上,電車沿著軌道從他們面前經過,隨著電鈴聲響起,電車停下,人一拔下來,一拔上去,停在電線上的麻雀隨電車一動又忽的一下全飛上了天空;霧氣散後的山城清晰澄亮,太陽從東邊的山巒升起,光亮傾灑下來,一切都是忙碌充滿生機的。

  這時突然大馬路左側方出現一群隊伍,隨之響起了「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口號聲,細看是一群穿著學生制服的學生,每個人手持青天白日旗搖擺著,部份的學生邊走邊派發著手上傳單,人們忽然靜止了,空氣仿佛此刻凝聚,除了電車,汽車聲和學生吶喊聲外,所有的東西都停頓!這一幕讓她又想起當兵的李誠,爹爹說他為了抗日連家都不要了,他在哪呢?她靜靜的站在路邊。安達見她發呆扯了她衣服說道:

  「走吧。」

  「我有個哥哥當兵去了,走了快6年了!他中間回過一趟家,可我都快記不起他的樣子了!」

  「在哪當兵?」

  「不知道。」

  安達拉她在附近逛了一圈,往百貨公司附近一間成衣店去了,靈兒拉住他說:

  「咋不進百貨公司走走。」

  「那裡衣服不好看!太洋氣了,你還是穿褂褲好看。」

  進了成衣店,安達四處張望,店裡掛了很多現成做好的衣裳,老闆見倆人進來趕緊過來招呼:

  「客人,要什麼樣式的衣裳。」

  「有她穿的嗎?」

  老闆上下打量靈兒,見她穿著長袖灰褲褂,一雙已快磨平鞋底的布鞋;又轉頭看向安達,安達一身短打,穿了一雙鹿皮靴子,便笑著說:

  「要姑娘身上這款式的衣裳有,你請等等。」

  他進了櫃檯後面的小間,拿出一個包袱說:「這是有人定了,但沒過來取,如你們急,那就試試。」他打開包袱,裡面是一套粉色褲褂,靈兒抓起衣服看著,安達說:「喜歡,就試試。」靈兒拿起衣服進了小間,安達趴在櫃面又問老闆:「有冬季的衣裳嗎?」

  「要做冬服要量身定做。」

  「就沒現成的嗎?」

  「現成的有——但要剛才式樣沒有。」

  「那拿來看看。」

  老闆從後面推拉櫃拿出了兩件棉旗袍說:「城裡都興這款式。」安達拿起旗袍在自己身上對比一下,覺得挺好看的,便說道:「行,把這兩件也包了。」

  靈兒從小間走出,安達眼中一亮,緊盯著靈兒看著,靈兒看著他,又低頭看自己說:

  「安達哥咋啦?」

  「靈兒,太漂亮了!」

  「這衣服太合適姑娘了!」

  老闆盯著靈兒看,安達卻看到了靈兒褲腳下的布鞋,他轉頭又問老闆說:「這有合適她的鞋嗎?」

  「鞋子?沒有!不過我店前面有間鞋店,你們可往那看一下。」

  「行,老闆你算錢吧。靈兒你幹嘛去?」

  他轉頭正看見靈兒往小間去,靈兒道:「換衣裳。」安達看著她身上這套衣服道:

  「別換了,就這麼穿著。」

  倆人把錢結了,安達把包衣服的紙袋放到靈兒手上,靈兒抱著紙袋道:

  「這是什麼?」

  「明知故問。」

  安達拉著她走到對面鞋店,店裡陳列的都是皮鞋,靈兒試了幾雙都不是很滿意,她穿慣布鞋。安達問老闆:

  「這都是皮鞋,有布鞋嗎?」

  「你們要買布鞋,現在年輕女子都不興布鞋了,她們穿得是皮鞋,姑娘可以試試。」

  「我妹妹穿不慣。」

  老闆在櫃檯下拿出了一雙紙包的布鞋,樣式很老,他看靈兒是大腳丫便說:「這是男式鞋,你試試。」

  靈兒脫鞋,安達蹲下替她穿上,竟然非常合腳,他抬頭對她笑,並轉頭同老闆說:

  「就它了。」

  爛了的鞋被丟在鞋店,倆人從鞋店出來,在街邊的小吃攤子吃了一碗擔擔麵,就往商號回去。安達不時轉頭看向靈兒,而靈兒則四處張望,她喜歡這座城市,房屋林立,車馬水龍,跟東北貧瘠的村落和集市不一樣!可她對這裡卻又是這麼的陌生。

  次日,馬隊要出發了。出發那天清晨,整個山城籠罩在一片霧氣中,馬隊夥計把馬匹餵好,拉到了院外,肖來和靈兒出來相送,看著安達和夥計們,靈兒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安達上前一步同靈兒說:

  「我們走了可不許哭鼻子。」

  「嗯。」

  靈兒點頭 安達轉頭同肖來說: 「二叔,我妹妹就拜託您了。」肖來拍著他肩膀笑道: 「去吧。二叔還能虧待你這妹妹,這一路去,多加小心。」

  「唉,二叔,我這妹妹膽小!又怕生!有事不敢往外提…」

  「放心吧!」

  馬隊向前走,安達落在了後面,林叔催促安達上路,靈兒跑上來抓住林叔手道:「叔,一路保重,早點回來。」林叔抓著她手拍了拍她手背掉頭走了。安達追上來,林叔看著他說:「小子,你心事重了。」安達苦笑。馬隊在重慶王掌柜茶莊上貨後,出城往內蒙方向走。這一走,又將是數月,安達同靈兒見面又不知是何時了!此時山上落葉鋪了厚厚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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