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仁王之子
林海這次去倭國乘坐的是斯普魯帆船,從淡水到長崎只花了三天時間。
當他踏上長崎的土地時,威廉·楊森的蓋倫船才離開琉球的那霸港不久,差不多將將行駛了一半航程,儘管他比林海早一天從大員啟程。
也就是說林海所花的時間還不到威廉·楊森的一半,這當然不光是拜斯普魯帆船的速度優勢所賜,一部分原因要歸功於老阮對中、日、朝三國直航航線的開發。
如今從泗礁山或淡水出發,無論目的地是長崎還是濟州,會友公司都已經可以用過洋牽星術直接跨越東海,這無疑是一項極具戰略意義的探索。
不過飛剪式斯普魯帆船的速度優勢也在這次航行中體現得淋漓盡致,淡水到長崎的直線距離有兩千六百里,林海的這條斯普魯船跑出了十節的平均航速,這還是在南風已經很弱的九月下旬。
到了長崎之後,林海給了前來引水的住宅唐人一塊慶長丁銀,讓其去悟真寺通報,很快歐左吉就帶著幾個浪人護衛迎了出來。
「二哥,你怎麼突然到來了?」歐左吉有些吃驚,他一個月前剛從基隆返回,當時並沒有聽林海說要來倭國。
「咋地?你小子不歡迎啊?」
「歡迎歡迎,二哥,今晚該我做東了,請你去丸山花月樓玩八國聯軍……」
林海聞言有些無語,這才一個月不見,這小子看上去就有點血氣不足,一副腎虛模樣。看來海船上不能帶女人真是讓他憋壞了,在淡水就是天天住花艇,回到長崎又是整日在游女屋裡鬼混。
「左吉,你小子也悠著點罷?當心惹一身花柳病……」林海感到歐左吉變成現在這樣子,他自己有很大的責任。
卻聽歐左吉笑道:「二哥勿憂,我只睡清倌人,惹不了花柳病。」
「好吧……」林海一陣羨慕,少年人還是有優勢啊,他對清倌人就沒啥興趣,技術嫻熟的又怕整出事來。
「左吉,你義父今日在廟裡嗎?」林海乾脆轉移話題說起正事來。
「不在,他今日去水野河內守那裡做客了。」歐左吉說著又道,「二哥,你找我義父有事?」
「是啊,你說的那什麼水野是什麼人?」
「就是長崎奉行啊,去年剛上任的,名字叫水野守信,河內守是他的官位。」
林海這才知道長崎奉行換人了,而且新上任的這人還有朝廷官位,聽起來似乎比之前的長谷川藤正還牛逼一些。不過,張敬泉這老和尚總算是不再在廟裡裝死了,他在長崎奉行所作客對林海來說是個好消息。
「那長谷川藤正呢?現任何職?」林海連忙問道,他兩年前可是給此人送了一對長白山老參,外加兩斗東珠和四張虎皮。
「這我還真不知道,多半是回自己封地去了。」歐左吉聞言回道。
林海聽到這話有些頭疼,長崎奉行在倭國外交事務中有不小的話語權,尤其是事涉歐洲人,那更是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但這個職位本身一般是由三千石左右的旗本出任,一旦卸任之後基本是很難在外交事務上影響幕府決策的。
再去和這個新來的水野守信搞關係有點臨時抱佛腳了,何況長谷川藤正之前拜託過林海幫他運作大明冊封之事,要是他還在位,那林海只要利用這事做點文章,相信此次倭國之行八成能取得預期效果。
但現在一切都不好說了,在悟真寺等待張敬泉的時候,林海思來想去決定乾脆不走長崎奉行這條路了。畢竟這個水野守信也不知道能幹多久,一旦卸任之後又成了一個普通旗本,在倭國政壇並沒有多大能量。
要是他知道水野守信幾年後就將出任大目付,肯定就不會這麼想了。這是江戶幕府的最高監察官,也是將軍手下的特務頭子,在倭國政壇的生態位大致相當於明朝的提督東廠太監。
張敬泉從奉行所回來後,林海向其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接著道:「空寂大師,可否替晚輩引薦一下金地院崇傳?」
「檀越有命,貧僧自當遵從。」張敬泉一口就答應了下來,「不知檀越打算何日啟程?」
老和尚竟然都沒問林海打算如何去說動以心崇傳,看來紫衣事件應驗之後他對林海能與媽祖溝通已是深信不疑,。
這事說好也好,說壞也壞,至少林海無法從張敬泉這裡得到有益的建議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裝神弄鬼果然有副作用。
「既是如此,若是大師有暇,不如明日就與晚輩一道去京都走一遭?」
「貧僧能有什麼事,一切都依檀越之命……」
林海這天晚上終究還是沒跟歐左吉去游女屋鬼混,第二天一早他換乘歐左吉的倭船,與張敬泉一道去往京都。主要是老和尚年紀大了,還是要換個舒適點的豪華座駕才行。
結果這次整整花了六天時間才抵達瀨戶內海的大阪灣,這一路水程也有小兩千里,而且是近岸航行不敢跑得太快。
大阪到京都還有一百多里陸路,林海又在牛車上晃悠了三天。這年代倭國還沒有馬車,主要是馬匹稀少,而且身形矮小,拉車較為費勁。
不過這倒是給了林海充足的時間欣賞大阪和京都的風土人情,這是江戶時代所謂的三都之其二,還是很值得一看的。
這年代的大阪約有三十萬人口,京都則超過五十萬。放眼17世紀初的全球,人口比這更多的城市都不算多,僅此就可窺見倭國人口體量之一斑。
若是西班牙帝國不算海外殖民地的話,倭國的人口大概是這年代的全球第四,大明和莫臥兒帝國加起來占了全球人口總量的一半,除此之外第三名的奧斯曼土耳其也只是略微超過倭國一點而已。
大阪是倭國的商業中心,給林海的感覺就像是一個雜亂無章的超大集市,街上行人服色各異,一看就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鱗次櫛比的店鋪之中,賣各類食品的占比最多,無怪乎大阪在倭國有「天下廚房」的稱謂。
京都卻是另一種畫風,這是一座以隋唐長安城為模板設計的都城,四處都是方方正正的,城中有很多寺廟、神社和宮殿類建築。
京都的店鋪自然也不少,但幾乎全是賣一些精緻的玩意,比如摺扇、樂器、雕刻、繪畫、吳服之類,這裡始終是倭國的手工業中心。畢竟倭國的公卿如今也只剩下逼格了,必須把這唯一的優勢給發揮得淋漓盡致。
林海隨張敬泉一路來到金地院,這裡就是以心崇傳的居所。二代將軍在七年前修建了這座寺廟,表面上是讓崇傳去京都掌管佛教事務,實際等於把他趕出了權力中心。
畢竟倭國是幕府說了算,而幕府在江戶不在京都。不過以心崇傳這個不甘寂寞的僧人又借紫衣事件重新贏得了大御所的歡心,儘管他現在還沒有回到江戶,但他所在的這座禪寺已經是門庭若市了。
金地院的知客僧對張敬泉十分恭敬,很顯然是認識他。知客僧告訴張敬泉以心崇傳正在會客,接著便帶林海二人到禪房中去歇息等待。
在這裡,林海看到前面還有一個人在等著崇傳接見。此人一頭紅髮,眼珠子綠汪汪的,但卻偏偏留著月代頭,身著武士服,腰間插著打刀和肋差。
林海認出這就是他在長崎見過的三浦按針二代目,英國名字他記得是叫約瑟夫,於是上前用日語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啊,三浦君。」
「林桑,真是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裡?」約瑟夫也一眼就認出了林海,畢竟兩年前長崎悟真寺的那場展銷會實在是太讓人印象深刻了。
他趕緊上前向林海鞠躬,接著又向張敬泉行禮問好,一身緇衣的張敬泉也含笑回禮。
「伱會說英語嗎?約瑟夫。」林海想起從蘇鳴崗那裡聽到的關於EIC要圖謀巴達維亞的傳聞,於是換上英文和這位英裔武士交談。
「林先生,你竟然會說英語?」約瑟夫大感震驚,自從英國平戶商館關門大吉後,他已經很少有機會跟人用英語交談了,除了他那尚未嫁人的妹妹之外。
林海的日語只夠打個招呼,英語水平還是相當可以的,而且這年代的英語和四百年後區別已經不大了,完全可以正常交流。他笑著對約瑟夫道:「怎麼樣?是不是感到很親切?」
「是啊。」約瑟夫聞言亦笑,「不算我那整天嘰嘰喳喳吵個不停的妹妹,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聽到過英語了。」
林海聞言心中一動:「這麼說,你去年還跟EIC的人打過交道?」
「是的,我去年去過一趟蘇拉特……」約瑟夫話說一半突然改口,「不好意思,林先生,我口誤了,我是說去年在海外見過一位EIC的舊相識。」
「哦,是這樣啊。」林海知道約瑟夫前面那句才是實話,蘇拉特就是當前EIC的亞洲總部,遠在印度西海岸的莫臥兒帝國領土上。
EIC在蘇拉特只有個不設防的商館,目前英國人在亞洲沒有修建任何要塞。約瑟夫很顯然是仍在與EIC做生意,但朱印船制度允許的貿易國家就那麼幾個,他去蘇拉特肯定是黑著去的,所以在說漏嘴後才匆忙改口。
「那麼,你到金地院來又是為的什麼呢?」林海接著又問道。
「主要還是為了明年的朱印狀,看看我父親的老朋友崇傳長老能不能幫我一把。」約瑟夫的眼神有些黯然,「我今年沒能獲得朱印狀,主要還是去年在海外滯留的時間太長了一點。」
林海心說你去蘇拉特那時間能不長嗎?這傢伙肯定是先到了朱印狀上寫著的貿易地點蓋了章,然後再去蘇拉特,回國之後謊報在海上遭遇風暴耽擱了歸程,這肯定會引起長崎奉行的懷疑,所以暫停了給他發放朱印狀。
歐左吉今年也同樣存在這個問題,他這兩年拿的都是去廣南國的朱印狀,但實際是荒木宗太郎拿去替他蓋章的,他本人卻是去了東洋航線。
今年歐左吉在馬打藍蘇丹國耽誤的時間比較久,回程時荒木宗太郎早已回國,途中把歐左吉的朱印狀丟在了基隆。
歐左吉拿了朱印狀回國之後,一樣也遭到了長崎奉行的質疑,去廣南國哪需要這麼久回來?幸好他背後有張敬泉這尊大神在,一番疏通之後就把這事擺平了,長崎奉行水野守信口頭承諾明年依然會給歐左吉發放朱印狀。
這事林海在長崎時已經聽歐左吉說過了,看來這位約瑟夫如今在倭國混得有點慘啊,人脈關係比起張敬泉遠遠不如,比他爹威廉·亞當斯當年就差得更遠了。
「原來是這樣啊。」林海笑著道,「約瑟夫,你畢竟是有封地的武士,何必像我們這些海商一樣非要在海里刨食呢?」
「我的封地只有二百五十石,哪裡夠日常花銷呢?」約瑟夫的臉上泛著一抹苦笑,「何況我的岳丈還是將軍家的御用商人,我可不想在妻子面前抬不起頭來。」
額……好吧,古今中外的男人看來都有同樣的難處啊……
林海不知道約瑟夫的岳丈是誰,但他卻知道約瑟夫的領地石高,剛才他就是故意那麼說的。
二百五十石放在江南就是一百畝水田的產出,金河國可是家家戶戶一百畝田的。這點封地著實是夠磕磣的,身為武士日常的開銷又大,約瑟夫若是光守著這點封地過日子,那很快就會淪為僅剩下一點體面的叫花子了。
林海對約瑟夫眼下的處境大致清楚了,這時那知客僧又過來對張敬泉道:「崇傳長老已經會完客了,請空寂大師隨我來吧。」
說完之後,知客僧又連連對約瑟夫鞠躬:「三浦閣下,實在是抱歉,還得麻煩你再次稍等。」
約瑟夫的眼中閃過一絲慍怒,但臉上卻還是保持著微笑:「哪裡哪裡,大師實在是太客氣了。」
林海雖然日語不太行,但看那知客僧的動作也大致明白了,就不知道讓張敬泉插隊是以心崇傳的意思,還是這知客僧的安排。
「且慢,請問一下,崇傳長老知道都有誰在等著接見嗎?」林海忽然出口問道。
張敬泉翻譯之後,那知客僧搖搖頭回道:「小僧只負責把客人帶到庭院中,再由崇傳長老的弟子進去通傳……」
「小僧是看空寂大師年長,所以先安排你二人進去,想來三浦閣下也不會計較的吧。」那知客僧接著又解釋了一句,不過卻是越描越黑,很顯然他也是個趨炎附勢之徒,約瑟夫在他眼中就是不如張敬泉重要。
聽完張敬泉的翻譯後,林海對他道:「大師,要不還是讓三浦按針閣下先進去吧,咱們再等會兒如何?」
張敬泉瞬間就明白了林海想向約瑟夫示好,於是對那知客僧道:「還是按先來後到的順序去通傳吧,貧僧正好還有些話要與這位林檀越說。」
知客僧見張敬泉都這樣說了,於是又對約瑟夫鞠躬道:「三浦閣下,請隨我來吧。」
約瑟夫感激地看了林海一眼,林海用英語對他說:「祝你好運吧,希望令尊的老朋友能幫到你。」
「但願如此吧。」約瑟夫嘆了口氣,好像不是很有信心的樣子。
「若是實在運氣不佳,你的事我或許也能幫上忙。」林海接著又說道,張敬泉猜的沒錯,他確實想拉攏這個約瑟夫。
會友公司現在與西班牙、葡萄牙、荷蘭都有溝通的渠道,唯獨就是和遠在印度洋的英國人沒有,約瑟夫或許是個不錯的人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