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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淵在神位前下跪,王公、百官皆隨其後跪拜,行三跪九拜之禮。
而後樂止, 奠帛、爵,司祝奉祝版跪在祭台左側,趙淵再次協百官下跪聽讀祝文。
常福就等在殿門外時時探著腦袋往裡看, 只能看見陛下的背影,身姿筆挺絲毫未有鬆懈,卻看得常福心驚膽戰。
沒人知道陛下所經歷的是何等的苦痛, 每行走跪拜都如刀口針氈上行走, 在今日之前他甚至都以為陛下不會再醒來了。
可他醒了,在所有人都覺得他死定了絕無可能的時候,他醒了。
趙淵的耳邊是嗡嗡的誦讀聲, 眼前是肅穆的神牌,他的內心卻毫無觸動, 他不敬鬼神不敬先祖,在他的眼裡從未有值得敬畏的東西。
他的母妃是父皇當年從宮外帶回來的,身份不明家世不清甚至連宮中婢女都不如, 卻偏偏貌若天仙獨得恩寵,進宮幾個月便懷上了他,封了麗嬪。
長得貌美又得恩寵還無家世, 在這後宮自然是處處受人針對, 在他三歲那年就看著母妃的屍首被人從池中撈了上來。
身子都泡的浮腫了險些辨認不出模樣, 不僅死的悽慘還要被人污衊她不潔,背叛了父皇與人苟且。
事關天子的顏面,父皇並未細查就將此事輕描淡寫的掠過了,仿佛那麗嬪不過是園中的花,謝了便再無蹤跡。
母妃的死對幼小的他打擊極其大,母妃離世之後他又被移去了皇子所,父皇也不再見他,一時之間他從最受寵的皇子成了野種可憐蟲。
嫉妒他曾經得寵的兄長們欺他打他,鑽胯下吃剩飯,就連那高高在上滿口仁義道德的太子大哥見了也從未阻止過。
他們何止是不把他當兄弟,甚至根本就未曾將他當個人,可笑的是就連那些腌臢的奴才都敢隨意的欺凌他。
直到他十歲那年,錯手殺了一個奴大欺主的太監時,他才徹底的明白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佛庇護,與其指望昏庸無能的老天爺,不如手握利刃逆天改命。
他們笑他野種廢物,他既堵不住天下人之口,那便站到那天下人都夠不到的地方,讓他們只配仰望他。
這些人又何嘗有一日想過會跪拜匍匐在他的腳下?
眼前的香火越燒越旺,趙淵的膝蓋也開始如針扎般的發疼,他手臂微抬露出了上面發紫的毒斑,痴情草的毒還是沒能完全的化解。
不過無妨,這樣小小的疼痛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早就在煉獄遍體鱗傷,既已在深淵煉獄又何懼生死。
等到祝文聲止,又是三叩三拜,再將祝、帛送進燎爐焚化,由他攜百官出了太廟便是禮成。
按照禮制禮成後趙淵就該乘坐金輦回宮了,可此刻除了參與祭祀的道士們退下外,所有的王公大臣全都站在太廟之外的廣場上,陛下還在沒有一個人敢離去。
趙淵本就高瘦此刻站在台階之上頭戴朝冠金珠,更顯得氣度非凡天人之姿,百官們除了曹首輔大多都已經好幾個月未曾見過他了。
可和眾人想像中病弱蠟黃的樣子完全不同,芝蘭玉樹風光霽月好似所有美好的詞用在他的身上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俊美。
「許久未見,竟是有些想念眾位愛卿了。」趙淵的聲音有些低啞像,聽著雲淡風輕的,可瞬間就讓百官們回憶起了曾經那些讓人害怕的記憶。
當年太子突然遇襲,朝堂鬧成一片,他手持傳國玉璽由高呂榮陪著一步步的走上了金鑾殿,坐上了龍椅。
恍惚夢醒看著眼前之景,竟然與那日有些相似。
高呂榮依舊是站在他的身旁,這位可不是什麼溫潤玉如的少年郎,而是手握生殺大權的暴戾帝王,他們是過了幾個月的安穩日子,居然把曾經血流漂杵的記憶都給忘了!
話音剛落下,百官就下意識的膝蓋一軟,齊刷刷的跪了下去。
趙暉燁沒有趕上趙淵金鑾殿立威,他知道太子遇襲趙淵登基時已經來不及從封地出發,等他趕到京城只來得及送先皇出殯。
當時趙淵已經手握傳國玉璽又有太皇太后懿旨,直接就登基了,他是來奔喪的未帶兵馬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只能看著趙淵登基而後返回封地。
故而他一直只是聽聞趙淵嗜血暴虐,卻並未親眼所見,這會他就比旁人慢了一步,依舊挺身站立著。
趙淵的目光朝他看了一眼,趙暉燁才眉頭微皺緩緩的附身跪了下去,如今的天下早就不是他皇兄的了,而是眼前的少年郎。
等到所有人都跪下了,趙淵才勾著唇角輕笑出聲,他不說話只是笑反而比責罵他們還要讓人覺得煎熬。
眾人心中皆是一涼,難道陛下連回宮的時間都等不及了?要在太廟外就與他們算帳,百官紛紛在想這些日子有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被抓到把柄的。
趙淵的眼神尖銳的從人群中掃過,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後面的溫遠道,嘴角的笑一點點放大,然後平淡的開口,「溫愛卿好似在躲著朕?」
溫遠道頓時背脊發寒,瞬間跪直了身體,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有恐粗鄙之顏污了陛下之眼。」
趙淵如何不知道他在背後搞得那些鬼,聞言只是輕笑,「哦?原來如此,朕還以為是愛卿不願意見朕,這才躲得遠遠的。」
「微臣不敢!」
「不敢?」趙淵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朕倒覺得你敢的很,方才高談闊論的模樣朕還記著,溫愛卿難道不是巴不得朕早點死嗎。」
溫遠道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走進陷阱的獵物,一步步的按著趙淵的計劃在走,不然為何他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這個時候出現,他是故意的!
一想到這一點,他頓時泄了氣,跌坐在了地上,完了,趙淵肯定什麼都知道了。
他就算詭辯也沒有用了,突然想起了曹首輔之前說過的話,『陛下心智之堅更勝高祖』,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病好的,什麼時候開始布局的?和這樣的人作對實在是太可怕了。
或許是被趙淵的精神壓迫所刺激了,又或許是窮途末路的絕望,讓溫遠道突然從地上跳了起來。
指著趙淵開始咒罵,「是,我就是巴不得你早點死,你這色令智昏的暴君,你不得好死!你以為光靠殺人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嗎?我溫遠道不怕死!今日我是代表我一人罵你,與旁人無關,你是不是想殺我,我偏偏不如你所願。」
說著飛快的就要往旁邊的漢白玉石柱上去撞,但祁無名的動作比他更快,在他要撞上石柱之前硬生生的扯斷了他的手臂。
只聽清脆的斷裂聲和慘叫聲就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時刻愈顯滲人。
聽了這樣的咒罵,趙淵不但沒生氣反倒很高興,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張揚,還忍不住的為他鼓掌。
「罵得好,好一個不怕死,既然溫愛卿連死都不怕想來也是不怕疼的。」
然後平靜的一字一句道,「剜其目斷其四肢,讓他終身留在太廟內祈求上天,看能不能如願讓朕早日暴斃身亡。」
溫遠道徹底的傻眼了,捂著脫臼了的手臂跳腳的痛罵道:「趙淵你這豎子不得好死!」
然後反應飛快的就要咬舌自盡,卻被身旁的祁無名更快的卸了下巴,面無表情不顧溫遠道如何的血水直流架著他就往太廟裡面送。
趙淵很享受的點了點頭,仍覺不夠笑盈盈的看向下面跪著的其他人道,「還有沒有想要罵朕的?或是對朕心有不滿的,可以一道提出來,朕是個講理之人。」
講理?呵呵。
在場的大部分都是文官居多,平日裡都是養尊處優的,何嘗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渾身出汗,再由寒風一吹瞬間就是一個冷哆嗦。
趙淵每多說一個字,他們的腦袋就往下低一分,簡直是恨不得把腦袋縮進地底下,唯恐自己就是下一個溫遠道,若是要這麼活著受罪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響,就連趙暉燁也只是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知道趙淵不殺溫遠道是為了什麼,是在警告他!警告一切窺覬皇位的人。
趙淵今日撐得時間已經夠長了,若是再硬撐著只怕會當場發病,便向常福微微頷首,常福趕緊讓抬著金輦的內侍過來。
「看來是眾位愛卿都還沒考慮清楚,那便在這神廟面前繼續想想,等想清楚了再回去。」
這便是要一道罰了,不過罰跪好啊,只要不掉腦袋就算是跪個三天三夜他們也願意,沒人敢有怨言,反倒是一個比一個跪的姿勢標準。
正在趙淵要上金輦準備離開時,一個嚎啕的哭聲響了起來。
趙淵最煩有人哭,皺著眉低頭去尋,就看見跪在最前面的小個子趙明熙正哭的不能自已。
他被接進宮以後在太皇太后那天天都有人哄著他,要什麼都有,從來沒人凶他罵他,現在居然要他罰跪,而且方才溫遠道那一幕給他幼小的心靈上帶來巨大的衝擊。
這個皇兄好好好可怕啊,他也不想哭的,但他太害怕了實在是沒有忍住,好疼好冷啊他不想跪了。
趙淵橫著眼輕輕瞥了趙明熙一眼,「閉嘴。」
話音一落,哭聲戛然而止,白皙的臉蛋上掛著淚珠子輕輕抽泣,看上去十分的可憐,雖然他還小但他知道這位皇兄是得罪不起的。
趙淵原本想將他拖下去打頓板子,可想起來這小子現在養在太皇太后那,這次乾清宮突然著火沒人能逃脫的了干係,倒不如給她點教訓讓她安分一些。
「看來是皇祖母太寵你了,縱的你一點規矩都沒有。常福,帶回去,朕要親自教他規矩。」
趙明熙驚恐的瞪大了眼,慌忙的要找身邊的人求助,可所有人都是低著腦袋沒有一個人敢為他求情的。
都要被帶走了,趙明熙再也忍不住的又哭了起來,趙淵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就隨便他哭,他便哭的聲嘶力竭的一路被拖回了養心殿。
等到了養心殿後,常福就來問如何處置這位七王爺,這麼一直哭也不是個辦法啊。
趙淵聽了一路的哭聲早就不耐煩了,這會就揮了揮手道:「關起來餓兩天,別讓他吵著朕,頭疼。」
說完大步進了內殿,更衣後才往東暖閣去,此刻稍間的御床上沈如年正緊閉著眼安靜的躺著。
平時趙淵總覺得她聒噪,可她真的不說話了,又覺得有些過分的安靜,他是天未亮便出發去太廟,這會回來時辰尚早,沈如年還睡得正香。
他硬撐著病體在外面半日,這會也有了些許的疲憊懶得上床去擠就坐在床前的錦凳上,手掌習慣性的握住了沈如年的手。
每回他只要這麼握著她好像就能恢復精氣神。
趙淵低垂著腦袋一手撐著側臉的額頭,一手握著沈如年,心中在想不知今日還會不會發病,他身上的毒斑好似又變淡了些,但到底何時能徹底的解毒?
正這麼想著,他突然感覺到一隻熱乎乎軟綿綿的手指碰到了他的眼瞼下方,不僅碰了還輕柔的蹭了蹭。
然後她聽見一個又甜又軟的聲音輕輕的安撫著他道:「陛下,不要難過。」
趙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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