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唯天永存
昏黃色的天空,連接著與它同色的山壁,猶如一個巨大的囚籠。
大地布滿裂縫,仿佛她的掌紋一般,分叉著延綿開去,不見盡頭。
自厲慕幽進入以來,她眼中便是如此一成不變的光景。看盡了枯山仍是枯山,乾瘦的樹杈如鬼影一樣,扭曲著插在崖上。
這一襲黑袍的女子行走著,仿佛徹底融入了環境——她就像大地上的、一條會動的.裂縫。
萬物不存、生靈不現.此乃滅天絕地也。
道途的直覺就沒有騙她。
每多走一步,那心底的感悟就猶如泉涌一般,不斷出現、生生不滅;可厲慕幽的臉色卻越來越差。
『這不是我要走的道路。』
她驀地抬起頭,有無窮無盡的裂口延綿開去;在那盡頭的盡頭不是太陽,而是幾張刻骨銘心的人臉,占據了大半片的天空。
是剛猛霸道的方天宇,斜睨,眼神漠然;是劍開天地的方清筱,束手,事不關己;是優柔寡斷的方曦文,遲疑,轉身離開。
厲慕幽知道這些是自己的心魔。
要將它們解開也很簡單,不過就是門中的六字真言而已。
只要斷得乾乾淨淨,就不必被他人影響,就不用如此患得患失。
為了那虛假的溫暖,就將自己如此折磨.真的,值得嗎?
沒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握住懷裡的分水刺,咬著牙,有殷紅的血線沿著喉嚨流下,細細一條。
.
再回首,那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已見不到,渾身浴血的宇文仇更是沒了影子。
溫度不斷地升高,方曦文只覺口乾舌燥,汗水不止地冒出,濕了青衫。
他轉頭往左看去。
如果不是因為一直走在「河畔」邊上,恐怕他早已丟失了這路標:這條寬闊的大河已經完全見底,跟大地上無數條的裂縫已看不出差別,只是略粗了些。
從芥子環里摸出水壺,仰頭補充了一些水分後,方曦文邁開步伐,繼續「順流而下」。
只是他不再沒有目的地左右警戒,而是盡力地發散著感知,尋找某個「可能存在」的人。
又翻越了一座黃土山,方曦文四下看去,眸光一凝。
.地上有血。
只見那血跡斷斷續續地延伸著,直到前方的一顆大石頭背後,中止。
有人在那裡療傷。
已有如此明悟,方曦文屏住呼吸,重心放低,盡力不發出一絲聲響地接近過去.然而,石頭後面空無一物。
「嘶——!」
就在他探頭看去時,一股剛猛的勁風兜頭斬落;巴音圖臉上露出獰笑,已是預見那腦漿四濺的景象啦。
此計謀也。
你以為是受傷的獵物,實則是藉此布下陷阱的獵人!
在這樣的距離,哪怕是九竅的高手也難以避開要害,何況是這草包一樣的中原人?!
只是,預想中那抓實的感覺就沒有傳來。
他的利爪明明撕裂了青衫公子,卻跟抓在空處沒有兩樣;只見光線扭曲了一下,淡淡的人影已然散去。
是假的?
「看劍!!」一聲帶音功的暴喝響起,巴音圖本就沒有回氣,此時真氣又一陣翻湧。
堪堪轉身看去,那煌如大日的一劍已然落下,帶起嘹亮的龍吟!
噗!
一聲悶響,兩道身影拉開距離;巴音圖面容猙獰,一隻右臂被整個砍下,切口粗糙,鮮血狂飆不止。
他連點數下止住了血,眼中紅光大盛。
一招得手,方曦文臉上就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並不是因為傷敵而喜,而是他因為見到巴音圖,所以摸到了秘境的規律。
『就像那裡的小草一樣.』『鬱鬱蔥蔥,萬類霜天競自由』『萬靈歸墟、萬物歸寂.』
還有,他一直在做的「順流而下」。
如果要給每一個階段取名字,那麼宇文仇所處的境界是「生發」,他之前所處的便是「繁茂」,再往前,就是「凋零」!
河流不斷往前,時間也在不斷往前。
而不同的境界,只有在「交匯」之時才會發生接觸,互相認知;就像他能跟宇文仇談笑風生,而所處地方完全不同那樣。
宇文仇性格豪烈,走得快;他步步為營,走得慢.兩人這才勉強「碰頭」呀。
而巴音圖身上的傷則更驗證了這個猜想。
胸腹大開、鮮血淋漓,還隱成一個「王」字.那是跟宇文仇搏鬥時受的傷。
因為跟他隔著一個「境界」,所以巴音圖才能在同伴的指揮下,肆無忌憚地將宇文仇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沒有方曦文的幫手——瘋虎,這位人榜第十——大概率會死。
敵暗我明,感知不到殺意,看不到招式,宇文仇完全是靠本能在戰鬥.這可是擅長正面搏殺的高手。
「借用這或明或暗、或交織或發散的機制,秘境就把我們玩弄,」方曦文握住劍柄,眸光冷冽:「到最後,我們還是要分生死的,就別怪我趁人之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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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
明雷之陣就將巴音圖的退路堵死,道道雷霆劈落下來,逼他硬抗、逼他反擊。
「不過全靠偷襲、不過全靠暗算!!」
這手臂如獸一般的「狼人」此時心中極度不甘,僅剩一條的左手衝撞著。
然而方曦文完全卻不給他拼命的機會,身隨劍走,織出一面面細密的劍網。
見一有搏命之意他就退開,持劍而立;若是想逃,就又衝殺上來,
巴音圖可以對長生天發誓,他活了三十年,就從未見過有如此「賤格」之人。
就是想要一個武士般壯烈的死,對方也不願給呀!
殊不知,此時守多於攻的方曦文心中也在思想同樣的事情。他就覺得很可惜。
如果這草原武士聽得懂官話,這時他來兩句『急了急了』,豈不效果拔群?
眼見對方的體力見底,方曦文露出個破綻晃了他一下,一劍幾乎將他的胸腹剖開。
巴音圖還要反抗,但無力地跌坐在地,身上血流如注,左手軟軟地趴著。
「結束了。」
又嘆了口氣,方曦文走到近前;
卻見他怒目圓睜,嘴上還在嘶吼:「殺了我也沒用,長生天在上,保佑我族屠盡這些中原的豬狗啊!」
這便是信仰的厲害之處了。
吼出這一句後,巴音圖就覺得什麼氣都消了。他就死得值,非常的值呀。
「雖然聽不懂,但我也說點什麼好了。其實我對異族就無甚仇恨可言,你我之間的怨,僅僅是因為在興平城鬧事。
你們殺的,是手無寸鐵的平民。」
噗。
一聲悶響,巴音圖咽了氣;但他的眼睛依舊布滿血絲的睜著,像是要看透那無盡的天空。
等到再也沒有人的時候,他的屍首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像是被這片大地的裂縫.吃掉一樣。
生發、繁茂、凋零、復生.萬物如此,循環往復,唯天永存矣。
方曦文心中閃過類似的明悟,抬頭望了一眼,跟著,他就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
張開嘴巴,喉嚨滾動,發出或強或弱的「聲音」.雖然不可能感受到迴響,但在全身貫注的前提下,這些許反饋就能替他抓住「先機」。
「啊.啊.啊.」
發出這些古怪的聲音,方曦文慢慢地,停住了腳步。
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