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人在家的遙清,心中滿是憂慮和不安,她不停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時不時就會打開手機查看一番。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打了多少次顧北的電話,但每次回應她的,都是冷冰冰的語音提醒: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
遙清的心越來越沉重,思緒也愈發混亂了起來,她開始胡思亂想,腦海中浮現出的各種不利情況,皆是讓她感到一陣後怕和惶恐。
終於,某一刻,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等待的煎熬,決定親自出門尋找顧北。
於是抓起一把傘,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然而,就在她打開門的那一剎那,眼前的景象卻是猶如一道閃電般,迅速擊中了遙清的心,讓她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門外,一個清冷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霞!此刻,她正扶著顧北站在雨中,面色看上去,有著一絲複雜和隱晦,像是剛經歷過極為痛苦的事情一般。
雨落在了兩個女人的中間,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一個渾身乾淨而清爽,仿佛,就像是今晚交織的命運一般,抬起頭的她們,眼神自然交匯在了一起,時間凝固的同時,雨似乎也停止了墜落,一顆心免於哀傷之後,就變得平靜了下來。
遙清的嘴唇微微顫抖著,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來:「是你……」她的聲音中滿是驚愕與難以置信。
她無法理解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顧北又為什麼會昏迷不醒,種種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全部聚焦在了遙清的眼前,讓她的思緒猶如在旋渦中掙扎般,難以理清。
而更多的,則是混亂之後清醒的敵意,那一夜,這個女人曾毫不留情地想要殺死顧北,那天的雨,記得也是這般滂沱,遙清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於是伴隨著一滴雨落入眼眸,璀璨的流光再次從遙清的身體裡運轉了開來。
霞冷冷地掃視了一眼遙清:「我不和你打。」
遙清並不理會,也沒有打算相信霞。
他們之間隔著的東西,太深太沉,無法逾越,所以連好好交流,都是一種奢侈。
霞搖了搖頭,透過遙清的側臉,看向了裡屋,房間的燈光有些昏暗,可能是上了年紀的緣故,裡頭傳來陣陣潮濕的氣息,顧北,就是生活在這樣一棟老房子裡,一年,又一年。
「照顧好他,下一次,就沒那麼好運了……」說著,霞便將顧北推到了少女的懷裡,最後接著一個瀟灑的轉身,旋即化為黑霧永遠消失在了暴雨夜裡。
遙清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在確定霞真的離開以後,方才微微鬆了口氣,渾身散發的光元素也被收進了體內。
看著昏迷的顧北,遙清有些心疼和困惑,因為她並不知曉今晚發生的一切,那是沉重的,也是黑暗的。
遙清帶著顧北,關上門慢慢退回到了屋裡,誰知,一個腳底打滑,二人徑直摔倒在了地上。
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顧北,遙清的臉,瞬間變得通紅,長長的髮絲,像少女心中那難以描述的秘密一般,散了一地。
即使是閉著眼睛,顧北那如雪一般柔和的眉眼,依舊令人心動,或許,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就擁有了世界上最天然的濾鏡,而在那層濾鏡下,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少女時代的情之所起,此生便註定難以忘懷……
看著那眉眼的遙清,竟是在閃爍過一絲羞澀的光芒後,迅速別過了頭去,她偷看的餘光,總是小心又灼熱,而世界,則在明亮的光暈里,不斷倒退。
遙清拿起地上的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後,緩緩對準了自己和顧北的臉,在雨幕和老房子的見證下,露出了一個幸福的笑容,這是她和顧北之間存在的,第一張合照,而這張合照,註定是遙清的心事和秘密。
若愛是羈絆,那麼,顧北便是遙清在這個世界上的,畫地為牢……
她始終記得,曾經,有一個少年不顧一切地沖向自己,只為了將自己帶回來,朦朧的愛意,或許就是在那一天開始的吧,而那天的大雨,更是肆無忌憚地澆灌著這份愛意,讓它破殼,瘋長。
拍完照後,遙清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將顧北輕輕推開,繼續將他扶起帶到了床上,她赤著腳,由於剛才的一摔,拖鞋已經不知道飛去了哪裡,不過,遙清已經不在意了,少女的心事,全部縈繞在了方才的親密之中。
窗外,雨聲依舊,梓莘花的花瓣,輕輕飄落,落在了兩朵花瓣的旁邊,安靜而悽美。
第二天清晨,顧北迷迷糊糊的就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旋即嘴一涼,大口清水,便是被有些粗魯的灌了進來,由於灌水之人技術實在不怎麼樣,導致顧北的鼻孔中,也是被灌了不少。
「咳,咳咳……」顧北的眼瞳猛然睜開,起身劇烈咳嗽著,半晌後,望著面前那拿著水杯,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遙清,嘴角微微抽搐,苦笑道:「嗆死我了……」
聞言,遙清的臉上也是閃過一抹尷尬,這是她第一次照顧人,能有這效果,似乎已經很不錯了。
放下手中的杯子,遙清微笑著問道:「沒事了吧?」
「沒事了。」顧北揉了揉依然有些暈眩的腦袋,問:「昨天……誰送我回來的?」
「是霞。」遙清冷靜的回答道。
苦笑一聲後,顧北擺了擺手:「算了,遙清,我們今天就離開海亮市吧。」
聽著顧北的話,遙清隨即點點頭道:「嗯,好。」
收拾完東西,已經是深夜了,那天的海亮市,充斥著煙的味道,酒的味道,還有離別的味道,燈光昏黃,大雨已停,天空中群星閃耀。
二人啟程告別了這座城市,在一切事情發生之前,他們還可以在生活面前恣意妄為,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就像那天躺在草地上,聊著自己天花亂墜的夢想的他們,而現在,屬於曾經美好的大片時光就這麼長了腿似的溜走了。
原來,得失輸贏,苦與樂,已經在悄無聲息的變故下,有了真正的分野。
據說,海亮市的地鐵站有這樣一條路線,它向北是機場,往南是高鐵站,好多人在那裡分別後,可能此生,都不會再有再見的可能。
它預示著前程似錦,也預示著後會無期,於是大家稱之為——青春的分道揚鑣。
顧北和遙清坐著這條線,一路來到了高鐵站,又從高鐵站乘車,去往了花橙市,由於是站票的原因,他們今晚只能靠在僵硬的牆壁上短暫休憩,在經過一夜的跋涉後,高鐵總算駛進了目的地,迎著朝陽,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花橙市,以橙花聞名,街道的兩邊都種著高高的橙花樹,很多花橙市的小朋友們,從小就喝用橙花泡的茶,所以個個都長得白白嫩嫩的,而顧北,就出生在這樣一座橙花盛開的城市裡。
這裡的天空剛剛放晴,卻依然有鴿子在飛翔,小道上的積水飄著一枚不合時宜的落葉,在靜謐的水窪里踏出道道漣漪。
匆匆的過客無人賞識,只等一人來尋。
乘風好去,長空萬里,濃稠的金黃還沒有融盡歸鳥的翅膀。
遙清精緻淡雅的臉上,浮現些許柔和的微笑:「顧北,我們到了,這就是你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了,對嗎?」
花橙市的天空藍得不摻一絲雜質。
望著遙清那溫柔的俏臉,顧北點點頭道:「嗯……這裡就是花橙市了,遙清,你知道嗎?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是在這裡度過的,這裡有我最重要的人和回憶,那些,是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是因為那個叫沐晴的女孩?」遙清平平淡淡的聲音中,卻是隱隱有著一分難以察覺的幽怨。
「嗯,她對我很重要。」顧北的眸光閃了閃,語氣中有著難以掩飾的喜悅。
遙清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嘴角卻是不自覺的染上了一抹苦澀:「是嘛。」
明知沒有意義卻無法不執著的事物,誰都有這樣的存在,遙清亦是如此,但能夠看到他笑,看到他平平安安的,或許結果,也就沒那麼重要了,畢竟遙清,並不是一無所有,她還有昨夜,擅自偷拍的合照,只是這張照片,註定只能躲在暗無天日的夾縫中,永不見天日。
「嗯,我們走吧。」
綠蔭蔥鬱的小道之上,顧北和遙清,一前一後,緩緩的行走著,天空有些酷熱,沒一會兒,一條熟悉的街道便是出現在了顧北面前。
遙清靠在路邊的樹上,迎著樹蔭一口氣喝下了半瓶水,暑氣消了一半,眼前終於不再朦朧了。
「這裡就是橙花街了,遙清。」顧北自然地介紹道。
遙清點了點頭,這裡的橙花樹比來時的路上還要多,幾乎是每家每戶門前,都有一棵,難怪,這條街道會直接以橙花命名。
順著街道走,沒多遠二人就來到了一家花店的門前,這是沐晴經營的,不過彼時的大門,卻緊緊關在了一起,這是怎麼回事?顧北記得,就算沐晴不在店裡,也會有店員在啊,可是現在大門緊閉,難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顧北有些擔心,畢竟沐晴和自己一樣都是孤兒,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可怎麼辦呢?想到這裡,他趕緊拿出鑰匙,走了進去。
店裡被收拾的很乾淨,鮮花擺放得也十分整齊,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花店內的種類,似乎有點過於單一了,只有寥寥幾種,更像是個人閒養,而並非是花店經營。
顧北開始四處查看,希望能找到一些關於沐晴去向的蛛絲馬跡,他在櫃檯上找到了一本帳本,上面記錄著最近幾個月的銷售額和顧客信息,通過翻閱帳本,顧北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帳本上顯示,幾個月來,花店的銷售額幾乎都不超過三位數,而且有好幾個顧客的訂單,都被取消了,這引起了顧北的注意,因為沐晴一直很努力經營著這家花店,生意一直很好,突然出現這樣的情況,太不正常了。
「她應該是外出了……」顧北淡淡道。
「那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
顧北沉默了一會後,點點頭道:「應該吧……遙清,我們先把東西放去二樓吧。」
花店的二樓,便是顧北和沐晴居住的地方了,地面和牆壁都很乾淨,窗外的陽光暖融融的照在紅木地板上,聞著還有淡淡的橙木香味。
記得上次回來,還是冬天,沒想到只是恍惚了一下,夏天就又來了。
遙清靜靜看著周圍的一切,不說話,始終沉默。
顧北看遙清看得這麼認真,有些奇怪,卻也並未多問。
打開臥室的門,裡面被收拾的很乾淨,顧北的衣服,物品都還保持著離開時的模樣,這是他的家,是在外面受了任何風雨,都可以跑回來,躲起來的地方。
顧北懷著一絲希望,去到了沐晴門前,輕輕敲了敲後,並沒有任何回應。
舟車勞頓的顧北,在看了看遙清之後,問:「困嗎?」
遙清點點頭,依舊不說話。
顧北其實也很困了,昨晚的高鐵是站票,二人幾乎沒睡,折騰了一宿,身體實在有些扛不住。
「走吧,去我房間休息一會。」
遙清點點頭,就跟著顧北進去了,打開空調,吹來的冷氣迅速包裹住了整個房間,酷熱終於不在,他們二人帶著濃厚的睡意,靜靜睡了過去。
日暮關上了沉重的門,時間的流逝在罅隙的光陰里,悄然而過,等顧北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了,而遙清還躺在沙發上休息,周圍灰濛濛的,一片模糊。
直覺告訴顧北,沐晴還沒有回來,但他還是懷揣著一絲希望,再次去敲了敲沐晴的房門,現實告訴他,沐晴真的沒有回來。
屋外,燈火漸起,夜色闌珊。
夜晚的街市一改白天的門可羅雀,仿佛全市的人都集中在了這條街上,顧北衝出花店,在人群中失魂落魄地徘徊著,遙清透過二樓的窗戶,靜靜看著顧北的身影,看著他失落又彷徨的淹沒在了一片嘈雜的人海中。
遙清嘆了口氣,眼眶有些微微紅腫,她穿上運動鞋,起身跑出了花店,來到顧北身後,陪他一起去找沐晴。
他們去到了一個又一個沐晴可能會出現的地方,走了一路,期待了一路,又落空了一路,翻山越嶺來到花橙市卻沒有她,目之所及卻看不到思念的人。
顧北的心,在沉默中被狠狠撕裂著。
仿佛天上的那輪彎月,也在夜空的破碎下,墜入了大海之中,蝴蝶逝於夏日,月亮溺於深海,世界像一個無聲的泡沫般,盲目地,不知該飛向何處。
然而,就在二人經過一座清水橋時,那個熟悉的身影,卻是終於映入了顧北的眼帘。
「沐晴!」顧北看著面前的少女大喊道,一股極致的心流體驗在少年身體裡極速沖盪著。
那一瞬間,只覺得時間都凝固了,周圍人群的步伐逐漸化為靜止,世界回歸寂靜。
顧北看著眼前那張無比熟悉的臉,和那雙在月光下如鑽石般閃爍的眼睛,輕輕笑道:「沐晴,我回來了。」
「弟……弟弟……」
顧北幾乎可以看到沐晴手中袋子掉落在地的每一幀畫面,沐晴的雙手從胸口抬起,徑直捂到了嘴上。
二人對望的身影,仿佛成了這座橋上絕美的風景一般,月光如水,夜色也如水。
回過神來的沐晴,大叫著跑向了顧北:「弟……弟弟!你怎麼回來了?怎麼都不和我說!」
顧北看著沐晴,低聲道:「抱歉啊,太突然了,我應該提前告訴你一聲的。」
「沒事,沒事,不突然。」沐晴瘋狂的搖頭,樂呵呵的笑了。
「你的頭髮……好像又長了一些。」顧北緊緊盯著沐晴的頭髮看,似乎怎麼看都看不夠。
沐晴被盯得不好意思,就顛了兩步,徑直抱住了顧北,微風徐徐吹過,帶來了沐晴發梢間一股橙花的清香。
沐晴抱著顧北,靜靜感受著對方單薄的胸口傳來的溫度,顧北也輕輕抱著沐晴,那個瞬間,就像是有一股電流從沐晴的心裡,傳遞到了顧北的心裡,最後再由心臟光速傳遍全身。
「歡迎回家,弟弟……」沐晴說道。
顧北點點頭,方才所有的低沉都被一掃而空了:「我回來了,沐晴。」
「好久不見。」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隨後是一陣沉默,沐晴鬆開顧北,微微晃著身體,有點害羞的低下了頭。
這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而此刻,站在一旁的遙清,就像是夏天的棉被和冬天的風扇一樣,顯得是那麼多餘,和不合時宜。
她的目光,安靜地看著沐晴,她留著八字劉海,豎著高高的馬尾,微微晃動間,便是能將遙清的情緒紊亂,沐晴看上去,正是一個少女最充滿青春氣息的樣子。
一股落寞的情緒在遙清心中悄然升起。
顧北看出了遙清的窘迫,趕忙介紹道:「沐晴,這是遙清,之前有和你說過的,她打算在花橙市待一段時間。」
沐晴飽含深意的笑了笑,對著遙清伸出手去:「你好,我是沐晴!」
遙清有些後知後覺的握住了沐晴的手,她長得真的很清秀,很漂亮,這一刻,遙清在心底里感受到了一絲自卑,原來,喜歡一個人之後,自卑的情緒是會頻繁出現的。
雖然內心百轉千回,遙清也很難控制自己的心跳恢復平靜,但是臉上,卻是並沒有表現出來什麼。
「你好,我叫遙清……」
月光下的他們,被牽扯出了一道冷白的線,這世界上,有這麼一種悲哀,大約就是,對於一個人,想愛,愛不得,想忘,卻又不敢忘……
暗戀,大概就是我深怕在日記本上抒寫你的名字時,突然就死了,於是,世界知道了他們不該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