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飯店,孫淼自覺放下摟著書喬肩膀的手。
「哎……」書喬邊走嘆口氣。
「怎麼了,捨不得?」孫淼問。
書喬輕蔑一笑:「呵……我就是覺得有點沒發揮好,還有好些狠話忘了說……」
「哈哈哈哈……」孫淼笑道。
「哎,剛剛,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沒拆穿我啊……又幫了我。」
「小事。」
……
書喬沒有再接話,而是靜默地走著。她內心還是覺得有些堵,原來陳放是這樣的人,過去那個時空的自己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沒有被真心愛過,而像一個被哄騙然後又被厭棄了的玩偶而已。念及此,書喬不免嘆了口氣。
「還想怎麼報復他嗎?」孫淼料想她雖然嘴上說得好像極不在乎陳放一樣,但總歸是付出過真感情,多少有些放不下吧?
「那倒不用了,不用我報復,他結局並不好。」書喬脫口而出,腦中閃過那張用長發蓋的臉龐。
孫淼有些好笑,說:「你看你跟個先知一樣,這就看到別人的未來了。」
他心想這個小姑娘倒是有意思,明明年紀不大,說話總是很老成的樣子。
「嗯……」書喬點點頭,「你也可以這麼理解,我——就是先知。」她說罷轉頭看著孫淼。
「看把你厲害的……」孫淼停下腳步,微微側俯身子,將臉湊到書喬面前,說:
「那你看我的未來是什麼?」
他的突然靠近引得書喬心臟突突地跳動,她也停住腳步,咽了一口口水,說:
「我不知道,我以前不認識你,沒辦法判斷。」
「嗯?咱們也算認識很久了吧?」孫淼疑惑道。
「很久嗎?」在書喬的眼裡,他們不過是見過幾次面聊過幾次天而已。
書喬記得她跟當時孫淼握手的時候,腦中沒有一點情景出現,這說明她在前世跟這個舅舅根本沒有任何交集,甚至不曾聽母親或者家人提起過。但是前世里母親家族的堂兄弟姐妹她都是很熟悉的,往來也相對較多。她看著眼前這個俊朗的青年,心中突然「咯噔」一下——難道——難道他也像當初的自己那樣,早就……
這念頭一出,書喬身體突然抽動了一下。
「嗯。夏哥結婚的時候,不就是你去陪接的嘛。那是我第一次見你。」孫淼並沒有發覺書喬的異常。
「我……我不記得了……我腦子是真的壞掉了一些……」書喬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我記得。」
孫淼當然記得。
孫友夏結婚的那一天客人很多,孫正望家的堂屋和前後院都坐滿了賓客。
孫正望沒有兒子,按清河習俗,家中辦出閣喜事,需要有年輕男子幫忙接賓待客,新娘出門時,也需要親兄弟抱出家門。
孫友夏素來被孫正望當兒子養大,在她的兩個姐姐出嫁的時候,接賓待客的事情都是孫友夏在做,如今輪到她出嫁了,孫正望便找了孫淼來幫忙。
孫淼是孫正望二哥的第四個兒子,年紀雖小,但日常辦事很沉穩,深得孫正望喜愛,加之他平日裡跟孫友夏關係也很好,自然就成了最佳選擇。
那一日他忙得暈頭轉向,暗自感慨原來結個婚這麼麻煩。但在看見一個女孩子之後,他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了。
那女孩子披著齊肩長發,戴了暗紅色發箍,穿著一個暗黃色格子連衣裙。她不似其他賓客一樣,喜上眉梢,嘴上說不完的吉祥話,而是表情淡然,靜靜地待在人群中,仿佛一個旁觀人間悲歡的冷眼看客。
結婚那一日孫友夏哭得很厲害。早起開始換新衣的時候,她就開始哭了。賓客盈門紛紛上前來看當了新娘的「知識分子」的時候,孫友夏也是一波又一波地哭,其後孫友夏的好朋友想想來了,兩人又是抱頭痛哭了一番。
孫淼同自家親姐姐走的並不算特別親近,他兩個姐姐出嫁的時候也會哭,但並不會像孫友夏這樣哭得這樣厲害這樣頻繁。所以他不太懂,只覺得書超哥也讀了高中,又學了手藝,長相不錯,性格也溫和,按說不會是孫友夏哭的原因所在,他只當自己的「夏哥」是因為捨不得家人才這樣一遍一遍哭的吧。
才15歲的書喬彼時並不知道有人在人群中看自己。她才剛從初中退學不久——陳安以大哥要娶媳婦花銷大為由,讓她也退學在家幫她劈蒲草打草包賣錢,讀書要花錢,還沒什麼用處,不如早點退學。
書喬並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會發生什麼。她原以為結婚作為一件喜事,應該是快樂的,讓人哭不出來的。但當她站在門口,聽見一眾喜笑的吹彈奏聲中傳來孫友夏的哭聲時,她還是愣在那裡了。她想起了前一段時間數學老師說的「如果你數學成績提不上來,說不定很久就被家裡嫁掉了」。
她那一刻有些悵然——所以,女孩子,不管是成績好的孫友夏,還是成績一般的她;不管是沒讀什麼書,還是讀了初中乃至高中;不管是家境好,還是家境不好,最後都是要出嫁的。
書喬就那樣站在房門外等著孫友夏哭完。
而在那一刻孫淼的眼裡,所有的賓客以及由賓客組成的喧囂都成了她的背景板。
兩人已經行至馬路口,在等自行車群和小汽車通過的時刻,書喬突然說:
「孫淼,我……我能再握一下你的手嗎?」
「嗯?」孫淼不解。
「我……」書喬看著她,喉嚨里竟有些哽咽,「我就是想再握一次你的手看看……」
孫淼不太明白眼前的姑娘是怎麼了,但她還是順從地伸出右手停在書喬面前。
書喬看著那隻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手,卻有些遲疑。
如果還是跟上次一樣,沒有任何反應怎麼辦?如果他真的很快就會消失在這個時空怎麼辦?如果……
還來不及想更多,書喬就發覺自己的左手已經被牽住了。
孫淼牽著她的手,也不看她,拽著她徑直邊往前走往前走邊說:
「可以過馬路了。」
書喬感覺到了一陣暖流,那暖流從孫淼的手掌傳過來,徑直穿到了她心裡。
但除了這暖流,別無其他。
書喬內心涌著一份蜜意和未知的恐懼,看著自己被牽著的手,和比她腳步稍快一點因而留給了她一個清瘦又筆直的側影的人,默默跟著他,穿過了馬路去。
未來怎麼樣,她好像也不能預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