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澍是個遺腹子,在他出生前父親就因病去世。
因為生他難產,他的母親也大出血走了。
他是被村西頭那個老鰥夫養大的,也不算養大吧,七歲那年,老鰥夫在路上摔了一跤滾到了河溝里淹死了。
許嘉澍遲遲等不到人回來便舉著蠟燭沿路去找,路過河溝時瞧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裡邊上上下下浮浮沉沉,他打了個哆嗦,舉起蠟燭一照,正是那老鰥夫。
週遊四方的道士說他是天煞孤星,克親克友,無論是誰,靠著他近了都得死。
村裡頭的人都忌諱他,路上碰見了也遠遠的躲開,像是躲什麼瘟疫一樣,生怕沾上了晦氣。
可即便是這樣,麻煩還是找上了門。
十歲那年,洪水帶走了田裡的作物,帶來了瘟疫。
他被村民架在了柴火堆上,吆喝著要燒死他這個禍害,燒死他這個不祥的人。
若是那時死了也就好了,可偏偏他這個天煞孤星的命又硬又長。
柴火燒起來沒一會兒,一個赤腳和尚就到了他們村,用替他們治病換留他一條命。
治好後,和尚帶著他一起走了。
許是覺得帶著他不方便,和尚便把他帶回了寺廟,給他起了個名叫許嘉澍。
也許是得了佛祖庇佑,一直到十八歲都順順噹噹。
可偏偏在他準備剃度受戒的那一天,救他回來的那個和尚圓寂了。
當天夜裡,不知哪裡來的賊人衝上了山頭,把整個光明寺上上下下屠了個乾淨。
偏巧他送和尚屍骨上山後,因為想留在那多待一會兒,剛好與那些賊人錯開。
等他回到光明寺,見到的便是滿地屍體殘肢,噴濺出來的鮮血順著青石板路汩汩的流著,滲入泥土中染成了紅褐色,入目之處全是血淋淋的。
許嘉澍在屍體中呆坐了三天,直到上山進香的人發現光明寺的慘狀後,連滾帶爬的跑下山報了官。
「他是兇手。」
「他殺了光明寺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瞧他那人模狗樣的,竟然幹這種事。」
「就應該判他凌遲,這種人活著就是個禍害。」
即使他說了自己不是兇手,可官府為了儘快安撫民心還是判了他的斬刑。
許嘉澍不再分辯什麼,他也覺得自己該死,如果那日在村子裡,他被火燒死了,和尚他們就不會遭此劫難。
最該死的人是他,他就是天煞孤星。
許嘉澍死了,可他又活著。
他的魂魄又回到了光明寺的後山,回到了和尚墓前。
一開始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活著,可後來他瞧見了一群躲藏在後山的賊人,瞧見了他們從光明寺帶走的法器。
這時候他才明白,他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一開始他殺的只是那些作惡之人,可殺到後面他已經分不清什麼是惡,什麼是善。
他只是憑藉著本能,殺人,吞掉他們的魂魄,蘊養自己的魂體,慢慢成了令人心驚膽顫的鬼王。
馬有失蹄,人有失足。
他被當初說他是天煞孤星的老道士捉了起來,那老道士用自己的鮮血煉了一副寒鐵鎖,穿透了他的四肢鎖骨,將他的魂魄囚禁在了困龍井下。
老道士確實是個有本事的,可惜,他說過,他的命又硬又長,閻王不收,老天爺也不收。
這困龍井底下也不知是誰丟了塊九幽寒鐵在裡面,許嘉澍借著那寒鐵煉化了穿透他身體的鎖鏈,徹底成了無人能管無人能控的鬼王。
也不知是不是那寒鐵讓他恢復了理智,亦或者是殺人殺得太多讓他失了興趣。
他回到了光明寺的後山,心情不好了就出去鬧一鬧,心情好了就把和尚墳修一修。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十年。
這山裡邊再來人,竟是個不足十歲的小和尚。
小和尚頗有志向,說什麼要勸他棄惡向善,不要再殺人。
許嘉澍懶得理他,像這樣細皮嫩肉的,他沒吃過一百個,也得有九十九個。
只是那小和尚跳來跳去惹人心煩得很,非要說什麼佛祖能以身飼鷹,他也能。
無趣,和尚都無趣的很。
小和尚住進了光明寺,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上山來給他念經要度化他,許嘉澍討厭他那一套長篇大論,卻不討厭他念經的聲音。
因為那聲音總是能讓他想起,十歲那年,老和尚把夢魘的他抱在懷裡,念著佛經哄他入睡。
寒來暑往,小和尚成了大和尚,光明寺也被他一點一點修繕起來,幾十年前的血跡在歲月的剝蝕下,褪去了顏色,消失不見。
知道和尚下山是在五天後,照往常那和尚該上山給他念經了,可偏偏這日沒人來。
許嘉澍倒是好奇,便去了光明寺瞧瞧那和尚是不是死了。
卻看到門口有一封信,拆開一看是小和尚留給他的,說什麼邊疆戰事緊張,他也想為國家做些事情,等他回來再繼續為許嘉澍講經。
可笑,他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
許嘉澍在光明寺的後山待了足足有兩年,兩年後,一個道陌生的氣息進了山。
「你是什麼人?」
許嘉澍掐著這光頭和尚,冷著臉問道,大有他說的理由不合心意就把他吃掉的樣子。
「小僧是智禎師弟的師兄,師弟為掩護村民撤離不幸遇難,走之前托小僧將他送回這裡。」
死了,許嘉澍微微一愣,但很快回過神來,也對,跟他待了這麼多年,現在才死也是命大。
「放在這,滾吧。」
許嘉澍在老和尚墳旁邊挖了個坑,把小和尚的骨灰埋了進去。
無趣的和尚。
……
「一,二,三……六。」
許嘉澍伸手在老和尚旁邊的墳堆上來來回回的點著。
六次了,那小和尚輪迴轉世六次了,即使沒了記憶,可還是能回回都找到他,勸他放下屠刀向善。
許嘉澍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執著的人,都說十世善人便能立地成佛,小和尚每死一世,身上的功德便會厚上一分。他可是好奇,要是小和尚真能度化了自己,是不是也算大功德一件。
終於在第七世的時候,他與小和尚打了個賭,賭的就是下一世換他來做個善人。
他剃去了頭髮,戴上了第一世小和尚留給他的佛珠,見人便笑,道一聲阿彌陀佛。
直到那日遇上只懵懂的豬妖,他笑眯眯的問他,
「你哪天成的精啊?」
「你主人家姓什麼?」
「要不你叫何國慶吧?」
「要不要跟我下山?」
……
許嘉澍的身形從鏡子裡一閃而過,只留下一滴從靈魂中凝聚出來的淚滴。
小和尚,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讓你遇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