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寶釵論病

  一天，外面的相公把絹刷好了礬，草圖也起好了，送了進來。寶玉因此每天都到惜春那裡去幫忙。探春、李紈、迎春、寶釵等人也經常去那裡閒坐著，一方面看畫的進展，另一方面也方便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寶釵感覺天氣變涼了，夜晚也慢慢變長，就去和她母親商量，打算做點針線活。她每天白天去賈母和王夫人的住處問候兩次，每次去都得陪坐聊一會兒天，以示孝敬。此外，她還要隔一段時間去園子裡和姐妹們聊聊天。所以，白天她的空閒時間並不多。到了晚上，她會在燈下做針線活，通常做到半夜12點才睡覺。

  黛玉每年到了春分和秋分的節氣之後，就會犯病咳嗽；今年秋天又因為賈母高興，多出來遊玩了兩次，身體有些過度勞累，這幾天又開始咳嗽起來，感覺比往常更加嚴重了，所以也不敢出門了，只在家裡養病。有時心情鬱悶，就盼著姐妹們能來和她說說話；但是寶釵她們來看望她，說不了三五句話她又厭煩了。大家都體諒她在生病中，而且平常也過於嬌弱，經不起一點委屈。所以就算黛玉接待不周，禮數不全，大家也不責備她。

  這一天，寶釵來看望黛玉，她們聊起了黛玉的病情。寶釵說：「雖然這裡的醫生都不錯，但你的病吃了他們的藥從來不見好轉，不如再請一個高明的大夫來看看，治好了不是更好嗎？每年春夏兩季你都要受罪，年紀不大也不小，這可不是長久之計啊。」

  黛玉說：「沒用的，我知道我的病是好不了的。不說病著的時候，就算是身體好的日子裡，我的狀況你也看到了。」

  寶釵點點頭，說：「確實是這樣。古人說『食谷者生』，你平時吃的似乎並不能幫你增強體質，這是個問題。」

  黛玉嘆了口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感覺今年的病情比往年還要嚴重些。」

  談話間，黛玉已經咳嗽了兩三回。寶釵說：「我看你藥方里，人參和肉桂的用量太大了。雖然這些都能補氣養神，但也不能太補，容易上火。我覺得，應該先以平肝健胃為首要任務，五行中木克土，如果肝火降下來了，就不會傷及脾胃，吃東西才能吸收營養。你每天早上用一兩上等的燕窩，加上五錢冰糖，用銀製藥鍋慢慢燉成粥，如果吃的慣，比吃藥還管用呢，滋陰補氣特別好。」

  黛玉感慨地說：「你平時待人很好，但我是個多疑的人，總以為你是暗地裡算計。自從那天你說看雜書不好，還勸了我很多，讓我真的很感動。現在想想，以前是我誤會你了。仔細算來，從我母親去世後，我也沒有兄弟姐妹，今年我都十五歲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那天教導我一樣。怨不得雲丫頭總誇你好，以前我聽她誇你，我心裡還不舒服，昨天自己經歷了，才明白過來。如果當時你說了那首詩，被我發現了，我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竟然不和我計較，反而勸導我，看來真是我錯了。要不是那天看出來你的人品，今天這些話我絕對不會對你說的。你剛才說讓我吃燕窩粥，雖然燕窩易得，可我身體一直不好，每年都要犯病，也沒有什麼重要得事做。請大夫、熬藥、就只一個人參肉桂就已經把家裡鬧得天翻地覆了。現在我又提出要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她們可能不會說什麼，但底下那些婆子丫頭們肯定會閒我事兒多。你看這裡的人看見老太太對寶玉和鳳丫頭多好了一點，他們就虎視眈眈，背地裡議論紛紛，對我就更不用說了。而且我也不是這裡的正牌主子，本來就是無依無靠來投靠的，他們已經就對我有意見了。我還不知分寸，再去招惹他們背後罵我呢？」

  寶釵說：「我其實和你差不多。」黛玉說：「你怎麼能和我比呢？你有媽媽，有哥哥，又做地產生意，家裡還有房有地。你住在這裡只是因為親戚關係，生活開銷也沒花他們一分錢，想走就走了。而我一無所有，吃穿用度都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些小人難免會嫌棄我。」

  寶釵笑著說：「將來最多就是多準備一份嫁妝罷了，現在不用愁成這樣。」黛玉聽了，不覺臉紅，笑道：「我還當你是個正經人，才把心裡得煩惱告訴你，你卻拿我取笑。」寶釵笑答：「雖然是玩笑話，但也是實話。你放心，我在這裡一天，就陪你一天。你有什麼不開心或困難，儘管告訴我，我能幫的一定幫你。雖然我有哥哥，但你也知道他的事，唯一比你強的就是有媽媽。我們倆也算是同病相憐。你這麼聰明，何必作『司馬牛之嘆』呢（比喻沒有好兄弟）？你剛才說得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明天回家問問媽媽，看看我們家有沒有，給你送幾兩過來，每天讓丫頭熬點，既經濟又不張揚。」

  黛玉連忙笑著說：「東西是小事，難得你這麼關心我。」寶釵說：「這些話不用掛在嘴邊。我只是怕沒辦法人人都照顧周全呢。我待了這麼長時間，估計你也煩了，我先走了。」黛玉說：「晚上再來和我聊聊天吧。」寶釵答應了，然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