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淵注意到許瀅泛白的指關節,他來長安的時日不多,對新帝的了解也不深,只聽說新帝登基前,是前朝武安侯府世子,與煦王府應該有些交集。
「陛下為何突然來府上?」許凜問。
小廝搖頭:」奴才不知,大概是為了您與宋小姐的婚事吧。」畢竟這門親事,涉及新舊朝臣的聯姻,也是陛下登基後,賜的第一門親事,理當重視。
「行,我們這就去。」許凜不敢耽誤,起身朝外走了兩步,發現後面兩個人還沒動作,回身問道:「你們怎麼了?」
許瀅揉了揉太陽穴,佯裝身體不舒服的樣子,「大概是昨夜沒睡好,有點兒不舒服,未免御前失儀,我還是不去了。」
許凜沒有懷疑,關切道:「那你好好休息。」目光又移到秦淵身上,「秦兄也不去?」
「既是商量許兄與宋小姐的婚事,我就不摻和了,等許兄回來,我們繼續下棋。」
「行吧,那你照顧好我妹妹。」
微風划過池塘,繁花盛柳處,二人亭中對弈。
秦淵明白那句『身體不舒服』,只是許瀅避世的藉口,彼此心照不宣,安靜對弈。
落子的間隙,秦淵掃了眼對面恬靜淡雅的女子,那掩藏在心底深處的愛慕,漸漸躁動。
「聽聞陛下前段時間下旨,撤了前朝立後的聖旨。」
坐在對面的女子托著雪腮,眉眼間一片疏淡之色:「是有此事,不過於我而言撤不撤都無所謂,前朝的事還有幾人會在意。」
「其實話也不能這麼說,撤了聖旨,對你將來擇夫婿有益。」秦淵落下一子,斟酌片刻,試探道:「不知郡主對未來的夫婿,可有什麼要求?」
許瀅慢悠悠茶杯淺啜一口,她知道秦淵對她有情意,從前礙於她養在前朝太后跟前,是默認的皇后人選,他才沒將情意宣之於口罷了。
「婚姻大事,自然得由父親做主。」這話有些敷衍的成分,其實只要她不願意,父兄都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嫁與不嫁,全憑她個人選擇。
但她知道不嫁人會惹來旁人異樣的眼光和懷疑,所以才這麼說。
秦淵聽到許瀅這話,心裡燃起一絲希冀。許王爺挑夫婿,定是找門當戶對,知根知底的人家,若他主動些,說不定……
對面的九曲遊廊之上,許王爺和許凜正恭敬引著私服拜訪的帝王往書房走,自然而然的看到了芙蓉榭內對弈的二人。
隔著池塘與垂柳,裴知硯遠遠望見亭台內,一襲淡色裙衫,烏髮挽鬢,眉眼柔和的許瀅,她專心下棋,似乎並未發覺遊廊上的三人。
許凜眼皮一跳,惶恐不安地打量帝王的神色,解釋道:「我妹妹這幾日身體不太舒服,秦兄今日來也是做客,剛到不久,所以才沒一起去前院迎陛下,還請陛下勿怪。」
「朕今日是微服私訪,不講究那些禮數。」
裴知硯斂下眸光,薄唇輕扯:「小秦將軍和長陽郡主看起來關係挺不錯?」
許王爺看了眼芙蓉榭里,氣氛和諧的男女,微笑說:「是還不錯,瀅兒性子傲,少有人能和她談得來。」
芙蓉榭內,許瀅餘光穿過垂柳,瞥見遊廊上的三人,中間那道高大身形,無比熟悉,她心下一緊,落子的動作放緩。
對面的秦淵咬了口藕粉桂花糕,慢慢咀嚼,思索接下來棋子該落哪兒。
許瀅意識到那男人在看她,巧笑嫣然地將繡帕遞給秦淵,態度比之前熱絡許多,「你嘴角沾了粉末,快擦擦。」
秦淵稍愣,而後眼裡亮了亮,接過繡帕湊到嘴邊擦了擦,那張繡帕帶著淡淡馨香,是獨屬於許瀅的香味
遊廊上的帝王將這幕看在眼裡,眸光晦暗,恨不得直接將人逮回身邊,竟敢當著他的面沾花惹草。
旁邊的許王爺和許凜看到她遞繡帕,驚訝中帶著些喜悅。驚訝的是許瀅向來心高氣傲,從不對男子逢迎討好;喜悅的是秦淵少年英才,秦家與煦王府交情頗深,若他們願意結為連理,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三人繼續往前走,去到書房商談。
裴知硯環視一圈許王爺的書房,原以為像他們這般的勛貴人家,書房定然氣派,擺滿了藏品和書籍,可現下看來,這件書房樸實簡單,沒什麼特別之處,除了那張價格不菲的金絲楠木書案。
落座後,奴僕奉上茶水。
父子二人看著上座龍章鳳姿的帝王,問道:「陛下今日來府上,是為了宋許兩家的婚事?」
裊裊茶霧將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柔和三分,帝王緩緩擱下茶盞,薄唇噙著淺笑:「不止是為了這樁婚事,朕之前下旨撤了前朝立後的聖旨,主要是想讓長陽郡主能另擇良緣。」
父子二人默契對視。
怎麼聽起來有點不對勁呢?
許王爺笑吟吟道:「多謝陛下,小女確實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但還不急,等小兒與宋姑娘塵埃落定,再替小女相看人家也不遲。」
「噢?」裴知硯漫不經心道,「那不正巧,禮部擬定了選秀的時間,就在六月中旬,長陽郡主年紀和家世都挺合適。」
此話一出,父子二人俱是沉默。
對於別人家來說,確實是擠破腦袋都想入宮選秀,可煦王府不同,許瀅是前朝欽定的皇后,即便頒了撤銷聖旨,那也客觀存在過,嫁個尋常人家還行,若入宮選秀,肯定會遭受非議,被人私下戳脊梁骨罵。
更何況許瀅向來有主見,她不一定願意入宮選秀,這事兒他倆同意沒用,凡事都得她點頭才行,她不願意的話,他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承蒙陛下厚愛,不介懷小女的過往,但此事還得問問小女的想法……」
許王爺有意拒絕,沒想到裴知硯根本不在乎他的說辭,漠然問了句:「怎麼?她可以做前朝的皇后,卻不願意入朕的後宮?」
指節緩緩撫摸著大拇指套著的玄玉扳指,目光幽若深潭,令人不敢直視。
父子二人被他問得又是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