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緊張。」
他高挺的鼻子輕觸上她粉潤的面頰，「在王府乖一些，與他們好好道別，明天入宮再見。」
吩咐兩句後，裴知硯才放許瀅下馬車。不過他沒有露面，馬車徑直回宮。
王府門前景物依舊，那道雲水藍色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的視線。
許王爺望著許瀅的目光，充滿哀傷和苦澀；許凜看到妹妹活生生站在面前，頓時熱淚盈眶，哭得稀里嘩啦。
宋檀兒則是感慨，小姑子回來之前，公爹把他們叫去書房，將事情原委都說了，原來真有人不想做皇后，寧願假死欺君。
還好陛下沒有追責，否則欺君之罪，是要斬首的！
看到熟悉的門庭前站著的那幾道身影，明明才分別不到三個月，卻恍若隔世般，令許瀅鼻尖發酸。
她快走幾步上前，哽噎朝父兄和嫂嫂莊重行禮，「瀅兒讓大家擔心了。」
許王爺將人扶起，眼眶泛紅，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你受苦了。」
才三月不見，許王爺鬢角白髮生了許多，面容也滄桑了。
父女二人淚流不止。
宋檀兒及時出聲道：「這兒不方便說話，咱們進府再說吧。」
到了堂廳，宋檀兒將下人屏退，一家人才敢好好談話。
「聽聞哥哥傷心過度，以致身體抱恙，現下可好了？」許瀅問。
許凜低頭，抬袖拭淚：「好多了，好多了，你人沒事就好。」
宋檀兒睨了眼他那不值錢的樣兒，搖頭嘆息：「小姑子別擔心，夫君身體強壯撐得住，倒是你，離家數月，可有遇到什麼麻煩事？」
對於這段時間她身上發生的事，許王爺和許凜也很關心，三雙眼睛齊刷刷落到她身上。
許瀅將這三個月發生的事簡單與家人說了一遍，以報平安，但唯獨沒提劉犇那件事，怕給家裡人徒增憂心。提到宋聽瀾時，她多誇讚了兩句，「宋公子博文廣學，又幫過我，希望明年春闈，他能一舉高中吧。」
「這宋公子幫過妹妹，就等於幫了王府，等他明年入京，哥哥必定好好款待他！」
許凜性子直爽，但旁邊的宋檀兒卻不這麼想，以陛下對小姑子的在乎程度，小姑子在錦官城遇到這樣一個人，陛下心裡定然不滿。若王府與宋公子主動結交，怕會讓陛下多心。
她用手肘戳了戳許凜，示意他噤聲。
「小姑子連日奔波，肯定累了吧，你離開後，瓊華堂的一花一草都沒變過，日日有人掃塵，估摸這會兒竹瑤已經將主屋收拾出來了，小姑子先休息，一會兒用膳，我再命人去叫你。」
宋檀兒嫁進王府三月，執掌中饋已然是爐火純青。
許瀅輕輕點頭謝過。
瓊華堂庭院內，竹瑤一直守在主屋外，待看見許瀅出現後，熱淚盈眶迎上去，「郡主！」
許瀅用繡帕替她擦了擦眼淚，寬慰一笑：「離開這麼久，你在府中過得可還好？」
「一切都好，世子妃管家有方，從不苛待府中下人，也未刁難過奴婢。」
竹瑤自小跟在許瀅身邊伺候，主僕二人感情至深。她知道郡主離家後，會擔心家中情況，便將府中近段時間發生的事都細細說了一遍。
許瀅和宋檀兒曾有過爭執，哪怕事情過去已久，她也怕宋檀兒會苛待瓊華堂的侍婢，好在宋檀兒嫁入王府後，言行舉止都很大度得體，將府中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世子和世子妃很是恩愛，初聞噩耗時，世子院裡時不時傳來嚎啕大哭的動靜，世子妃擔心世子傷心過度，有損身體，特地請了懂藥理的師傅來府中指導廚娘做藥膳。」
「連您的……『葬禮』，世子妃也親力親為。」竹瑤道。
說到這裡，許瀅輕聲嘆氣，折騰這麼久，還是回來了。還記得下馬車前，裴知硯說要將她存活於世的消息宣告長安，一個『死』了三個月的人突然活了，還不知會有多少風言風語等著王府和她。
竹瑤眼看著郡主微蹙著秀眉，一臉凝神深愁的模樣，想了許久，才問出口：「郡主當真要入宮？」
許瀅眸光半闔，「時局已定，非我一人可扭轉。」
「……」竹瑤從小跟著郡主，也知道他倆從前關係不好，入了宮，豈不是一輩子的怨侶。
噢……不對……
皇帝會有佳麗三千，蹉跎的只有郡主一人罷了。
「那奴婢隨您入宮，伺候您。」竹瑤眼神堅定。
「……」許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入宮後的生活，未必有想像中得好，以裴知硯的性子，他倆還有得磨。竹瑤隨她入宮，不如在府里輕鬆。
「郡主不必擔心，您幼時在宮裡生活，奴婢也陪過您，宮中規矩奴婢都知道，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許瀅抬眸看著竹瑤，勉強平穩語氣：「我哪兒是擔心你給我添麻煩，我是怕宮裡的生活不易，讓你也跟著委屈。」
主僕二人執手相看，無語凝噎。
已近黃昏時，淺陽昏黃一片繚繞在天際，映得滿天榮華。
煦王府一家人靜靜圍坐在堂廳里，面前的紅木長桌擺滿豐盛的酒菜。
宋檀兒率先舉杯，打破僵局，「小姑子平安回京，也是一件喜事，這杯我敬你。」
慶州官員隨陛下起兵，同生共死過，在宋檀兒眼裡，陛下硬要許瀅入宮的行為是不對，可為人臣子，不該假死欺君。更何況陛下是給小姑子皇后之位，全天下多少女子都羨慕不來。
小姑子入宮為後，對煦王府也有諸多助益，哪怕會有流言蜚語侵擾王府，那也是暫時的，明面上誰敢置喙。
她沒有公爹的高風亮節，權勢嘛，握在手裡才實在。
許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淡笑舉杯，「日後，王府有勞嫂嫂操心了。」
她將來不能在父親膝下孝敬，自然得對宋檀兒客氣些，不能再生齟齬。
「瀅兒，這都是你愛吃的菜，多吃點。」許王爺道。
「對啊，妹妹，你多吃點……」
許凜一度哽咽，嘴裡罵道：「陛下明知你無意入宮，卻非要強求於你，實在……」他咬了咬牙，把髒話吞下去，「實在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