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宋檀兒變了臉色，不贊同地看了眼許凜。為人臣子，怎能背後議論帝王是非。又忐忑地觀察了一下公爹和小姑子的神情，好在二人並無異樣神色。
許王爺喝了口酒，倒沒斥責什麼。自家兒媳出身忠毅侯府，全家都忠於新帝，入王府的門又不久，言語上偏向新帝很正常，只要別把今日的事往外傳就好。
許凜看著父親和妹妹眉宇間愁雲慘澹,心裡極度不痛快。
啪——
一拳捶在桌案上，震得碗碟碰撞作響。
宋檀兒知道夫君不甘心，拈了一筷苦瓜給他，清熱降火。
許王爺乜了眼許凜，這孩子從小到大都沉不住氣，「好了，不說這些了。」
一家之主發話，許凜才老實。
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
皇城，鳳儀宮。
夾雜夏日躁意的風呼嘯穿堂，刮過富麗堂皇的步廊。
夕陽拉出的長長的光影下，影衛俯身跪在庭中，將長陽郡主回府後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包括煦王府里發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轉述給帝王。
「宋公子博聞廣學，是個可塑之才。」
「時局已定，非我一人可扭轉。」
「陛下明知你無意入宮，卻非要強求於你，實在過分。」
「……」
帝王寬闊的肩膀倚靠著廊柱，面龐完全隱藏在灰瓦屋檐的陰影里，摸不清情緒。
「可塑之才……」裴知硯喃喃道，「都回到長安了，還在想野男人。」
李德忠的頭深深地低下去，琢磨著這位『宋公子』到底是何許人也，竟能得郡主青睞。
急風呼啦啦地吹起厚重的龍袍下擺，他漫不經心地轉了轉鷹首玉扳指，「李德忠。」
「奴才在！」被突然點到的李德忠，急急忙忙走到聖駕面前，躬身聽候。
帝王嗓音沉冷：「欽天監那邊，還沒把日子選好嗎？」
「回陛下，帝後大婚可是大日子，馬虎不得，欽天監自然得謹慎些。」李德忠額頭直冒冷汗。
默了兩息，帝王抬手點了點他，「明日由你去王府宣旨，把人接回宮。」
「奴才遵旨。」
想到從明日起，就能與許瀅長相廝守，帝王鬱結陰霾的情緒逐漸好轉，唇邊重新掛了淡笑，「鳳儀宮的物事備得不錯，經手過的人，通通有賞。」
「多謝陛下！」李德忠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和尚服局知會一聲，鳳袍在趕製之前，把樣式給朕過目，朕要親自督制。」
」奴才這就去辦。」
其實像這等小事，本不用李德忠親自去尚服局跑一趟，但他看出陛下對長陽郡主有關的事上心得很，所以格外殷勤。
望著天邊漸漸消逝的霞光，年輕的帝王溫和地笑了笑，恢復平日自控自律的沉穩。
翌日清晨，許瀅因為今日要進宮的事，整夜輾轉無眠，瞧著銅鏡里的面容也憔悴了幾分。
竹瑤在替她梳妝時，特意選了提氣色的口脂。
幾名年輕侍婢從衣櫃中取出三套新裁的衣裳，呈到許瀅面前，「請郡主挑衣。」
許瀅側頭掃了一眼，「這幾套衣服是誰準備的？」
她不記得衣櫥里有這幾套衣服，顏色都偏艷麗，樣式也很繁瑣，不是她的喜好。
「回郡主，是世子妃準備的。」
許瀅蹙眉。
趕製這三套衣服需要的時間不短，宋檀兒知道她沒死，又是被裴知硯親自帶回來，為了迎合聖意，才費了這心思。
忠毅侯府是裴知硯的心腹，她又統管王府，做這些事不足為奇，說到底也是為了兩家的榮華富貴考慮，許瀅不會怪她。
竹瑤敏銳察覺到郡主臉色不太好，對那幾名年輕侍婢說：「這些都放回去吧，取郡主素日愛穿的淺色衣裳來。」
年輕侍婢互視一眼，還記得今晨世子妃的吩咐，沒有立即動作。
竹瑤凝了神色，斥道：「糊塗東西！連在誰的院兒里伺候都分不清嗎？！」
「竹瑤姐姐息怒，我們這就去換。」那幾名年輕侍婢趕忙退下，取別的衣裳來。
許瀅神色如常，嗓音溫淡：「別和她們置氣，父兄不理雜事，府中一切都由嫂嫂說了算，我即將入宮，將來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她們偏聽嫂嫂的話，很正常。」
不得不說，裴知硯當初讓兩家聯姻是個高招，知道擺不平她和父兄，就讓哥哥娶個慶州官眷，他們顧忌宋家是天子心腹，還真不敢有大動作。
隔了會兒，幾名年輕侍婢拿了些淺色系的衣裳來，許瀅選了件常穿的青楸色浣花錦衫，墨發梳成隨雲髻，兩朵玉桃花做點綴。
一身打扮，素的不能再素。
許瀅到堂廳用早膳時，堂廳內只有宋檀兒，許王爺和許凜都還未到。
宋檀兒看到她的打扮，稍微一愣，而後面不改色笑說：「小姑子平日就愛穿素色，今日入宮，怎還打扮得這麼素，平白讓宮裡人笑話咱們王府短了郡主用度。」
竹瑤暗暗翻了個白眼，世子妃是深怕郡主的打扮討不了陛下高興。
許瀅落座，抿了口熱茶，「嫂嫂備的衣服我看到了，都挺好看的，只是不太適合我如今的境遇。」
她的聲音依舊冷靜，平和。
那雙清冷無欲的眸子望向對座的宋檀兒，帶著無聲的壓迫感。
堂廳的氣氛霎時間冷下來，宋檀兒靜靜與她對視，少頃，才沉靜道：「小姑子自幼生活在皇城下，應該比我更懂天家威嚴。天子想要，豈有得不到的道理。小姑子從前有公爹和夫君撐腰，但時移世易，這天下已然姓裴，哪怕煦王府和忠毅侯府加起來，也抵不過天子一怒。」
這話說得很直白，表明了她的立場。
為了兩家的榮華富貴，犧牲一個郡主，無傷大雅。
竹瑤咬了咬牙，餘光瞥見窗戶倒映了兩道熟悉的人影，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王爺來了，世子妃要不要把方才的話，當著王爺和世子的面說一遍？」
宋檀兒收斂神色，淺淺一笑：「不過是些妯娌間的話，我也是為了郡主好，郡主別介意。」
「介意什麼？」許凜大步流星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