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宮內,已有半個月沒見過許瀅的男人,周身氣壓極低,伏案忙碌的身影透著些許煩躁。
殿門開合,李德忠知曉這段時日帝王心情不佳,所以進來時輕手輕腳,儘量不發出其他噪音。走到丹墀下,躬身回稟:「啟稟陛下,今日皇后娘娘心情頗好,正與公主殿下在御花園中賞花呢。」
龍案後的帝王投來晦暗目光,醇厚的嗓音辨不清情緒:「鳳儀宮什麼花木沒有,怎麼會想到去御花園賞花,她現在懷胎還不足三個——」
話音戛然而止,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面上鬱結陰霾的情緒逐漸好轉,眉宇間的陰鷙緩緩褪去,唇邊重新掛了淡笑,「賞花好啊,朕也想去賞花。」
媆媆只是不准他踏入鳳儀宮,卻沒有不准他去見她。
丹墀下的李德忠不明白帝王情緒的轉變,只笑著附和:「奴才這就去備轎。」
「不必了,朕走著去。」裴知硯愉悅地彎了彎唇,繞過桌案,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
紫宸宮的內侍趕忙跟上聖駕,一群人浩浩湯湯去往御花園。
御花園春景熙熙。
裴明月挽著許瀅慢步在青石板路,一干內侍和宮婢垂首跟在兩步外。
邊走邊聊了兩刻鐘,裴明月惦記著皇嫂肚子裡有寶寶,不能勞累,就提議去涼亭里坐一會兒。
涼亭內擺好了瓜果茶水,許瀅只喝了兩口茶潤喉,清麗眉眼間一片舒展愉意。
不多時,裴明月瞄到小道上那抹明黃色的高大身影,藉口更衣,很識趣的離開,給兄嫂留獨處空間。
許瀅望著滿園的春景,莫名犯困。意興闌珊之際,耳邊響起竹瑤的輕喚:「娘娘,娘娘。」
語氣略顯慌張。
許瀅眼皮微動,揉著額頭,懶聲道:「怎麼了?」
「是陛下來了。」
許瀅的困意頓時清醒大半,放下揉額頭的手,看向竹瑤偷偷指明的方向。
那身著海濤日月紋龍袍,身長鶴立的俊美男人正朝著涼亭這邊過來,臉上還掛著和煦淺笑。
見自家主子還一副懵懵懂懂沒反應過來的模樣,竹瑤又道:「娘娘若不想見,要不要避一避?「
聽竹瑤這麼一說,許瀅才回過神來,淡淡道:「往哪兒避?人都快到涼亭了。」
說罷,眉心皺得更深。距上回在鳳儀宮與裴知硯翻臉已過去半個月的時間,這段時日,他倒信守承諾,的確沒再到鳳儀宮打擾她。
可她今日剛出鳳儀宮,他便上趕著湊過來,是何意?
思忖間,男人已踏入涼亭。
那道沉甸甸的、仿佛化形實質的視線,從上到下,將許瀅打量個透。
明暗交錯的光影下,她身著薑黃色春衫,下著月白色泥金襦裙,雲髻峨峨,櫻唇灩灩,光是坐在那兒,就有說不出的清艷風韻。
許瀅本來不想與他多說什麼,可那道打量的視線,實在叫她不自在,便抬起頭,想說他兩句。
時隔半月,兩道視線在春日微涼的空氣中碰在一起。
看著那張嬌柔明麗,日思夜想的臉龐,裴知硯呼吸微窒。
明明隔著不算近的距離,他卻好似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這香氣曾是他夜裡安睡的良藥,自從不能靠近鳳儀宮,他無一晚得以安眠。
「媆——」
剩下的字,被許瀅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周圍還有無數雙眼睛看著,她起身,施施然行了個禮:「陛下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說著,下意識想探手去扶她。
許瀅往後退半步避開:「多謝陛下。」
那隻伸在半空中的手微微僵了下,而後默默收回,放在唇下咳了聲,「皇后許久不出鳳儀宮,今日來御花園賞景,心情可有好些?」
許瀅自顧自坐下,淡淡道:「還行。」
「不過陛下怎麼也來了?」她微微仰起瑩白臉龐,無聲用眼神質問,說好十個月不見,才過了多久,又貼上來。
裴知硯笑意不減,在她身邊坐下,「皇后不讓朕去鳳儀宮,朕很聽話,一次都沒去,可皇后沒說朕不能見你,所以知道你來了御花園,朕便來了。」
這番話說得,好似在討賞一般。
男人語氣淡然,許瀅心下暗道:早知道他這般會鑽漏洞,就該讓他十個月不能出現在她面前!
裴知硯捻起一顆枇杷,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撕去枇杷外衣,黏膩汁水染上他的指腹,剝好後,遞到許瀅的嘴邊。
她緊抿著唇,不打算領情。
少頃,他收回手,將那顆枇杷吃進嘴裡。
又坐了片刻,許瀅實在等不到裴明月,打算先行回宮,再派人與她說一聲。
還未起身,一隻溫熱的大掌便撫上了她的小腹。
許瀅悚然看向他,卻撞進那雙滿是愛意的烏眸,眉頭一皺,拍掉他的手,「摸什麼呢?」
哪怕她態度不客氣,裴知硯也不惱,溫聲道:「朕只是想摸摸孩子。」
「才兩個月,有什麼好摸的!」許瀅嘟囔著起身。
哪曾想他也跟著起身,完全沒有回紫宸宮的意思。
「朕好不容易能見你們母子一面,摸一下,心裡也安心些。」男人嗓音磁沉,一雙幽邃鳳眸定定看向她。
許瀅袖籠下的手指不禁攥緊,明明半個月前才和他翻臉,他不好好琢磨別的事,又跑到她跟前獻殷勤,實在令她惱火。
「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說了,只要這十個月你不再踏進鳳儀宮,我便好好休養,生下這孩子。」
「怎麼?以為我是和你一樣言而無信的人嗎?」
裴知硯眉心輕蹙,淡淡瞥了一眼李德忠,李德忠立馬心領神會,無聲無息地將跟著的內侍和宮婢趕到十步開外,保准聽不清帝後的話。
「十個月不能見你,然後呢?」裴知硯一錯不錯望著她,「是不是覺得十個月之後,朕就該移情別戀,尋些溫柔聽話的女子伺候,把你和孩子徹底忘在鳳儀宮,好讓你心滿意足,與朕此生不復相見?!」
許瀅被戳穿了心思,也無所謂,神色依然平靜:「你想要的不都得到了嗎,還計較那麼多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