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入宮覲見，帝王留他在紫宸宮用午膳。
君臣落座，裴知硯抓起象牙箸，隨意問了句，「梁卿可有關注此屆春闈？」
梁景存跟著舉筷，實話實說，「春闈是朝中大事，臣自然有關注。」
說到這兒，他眼睛滴溜一轉，淡笑道：「這屆春闈的前三甲都是博文廣學的賢才，前日，臣去醉仙居，正好碰到宋公子，那位可真是個才貌雙全，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聽到宋聽瀾的名字，裴知硯眸光晦暗，意味深長道：「才貌雙全？」
哼笑一聲，「俗不可耐。」
機敏如梁景存，立馬從帝王這句話中，提取到不少信息。
如果他有耳朵的話，這會兒已經豎上天了。低頭咬了口蒸魚，慢慢咀嚼著，想不到皇后娘娘在蜀地待那麼短的時間，就能給陛下招惹個這麼頭疼的情敵。
春闈貢士，這人有本事，若是在殿試上見到龍顏，那場面……
「你笑什麼？」裴知硯瞥見梁景存嘴角微翹的弧度，鳳眸輕眯，語氣幽幽。
「……」他有笑嗎？
梁景存緊抿著唇，搖了搖頭，明知故問：「陛下認識這位宋公子？」
裴知硯的目光微微一沉，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你去醉仙居碰到他，難不成他是在醉仙居擺宴慶祝？」
「那倒不是。」
梁景存看熱鬧不嫌事大，刻意賣了個關子，頓了兩息，又說：「是許世子擺宴替他慶祝吶。」
他假裝沒看到帝王僵硬的動作，自顧自道：「臣還真有些好奇許世子與宋公子的關係，一個久居長安，一個出身蜀地，是怎麼——」
話未說完，耳邊忽然傳來咔啦一聲輕響。
李德忠的驚呼聲緊跟著響起。
「哎喲！陛下的手……」
裴知硯不知何故把手裡的象牙箸撇斷了。
尖銳的斷裂處刺傷了他的指腹。
李德忠一邊招呼內侍把斷掉的象牙箸拿走，一邊讓內侍取藥來。
平日裡慣常喜怒不顯的年輕天子，在面對許瀅的事上，總會露出了與平常不同的神色。
濃黑的眉深深擰起，狹長眸子裡帶出幾分陰鷙，猶如一團火焰熊熊燃燒。
倒是忘了，許瀅歸家時，與許家人提過宋聽瀾。沒想到許凜這般積極，這麼快就與宋聽瀾搭上了關係，醉仙居擺席，還真是大方。
「陛下這是？」
梁景存故作驚訝，努力壓下嘴角不由自主上揚的弧度。內心暗爽：活該，誰讓他為了得到皇后，不聽旁人勸阻，手段那麼強硬呢！自食惡果了吧～
「無妨。」裴知硯咬牙，哪怕心裡再氣，也不能顯露出來。
等宮婢收拾好退下，君臣繼續用膳。
梁景存拈了塊春筍，悠悠道：「要說那許世子，不愧是陛下的大舅子，出手還真是大方呀！不僅擺席，還送了幅雙松平遠圖給宋公子。」
「那可是幅名畫呀，千金難換！不過寓意很好，很適合送高中貢士的宋公子。」
聽到『雙松平遠圖』，裴知硯眸光微暗，以他對許凜的了解，才認識不久，請客吃飯捨得，送這麼名貴的畫，許凜可不一定捨得。
原本還想留梁景存下盤棋再走，這下是完全沒有心情了。
這頓飯，梁景存吃得飽飽的，心滿意足地離宮。
…
午後，紫宸宮內。
帝王伏案批閱奏摺，但心卻越來越難靜下，正煩躁時，御前奉茶的小桂寶端了杯熱茶進來，卻一不小心，腳下踉蹌，將茶杯摔了個稀碎。
茶杯破碎的聲響，仿佛一個脫軌的信號，將龍案後的帝王從奏摺中抽離。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還請陛下恕罪！」小桂寶嚇得兩股顫顫。
可帝王像是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御前失儀，傳下口諭：「讓周逸笙進來。」
小桂寶顫抖的身軀一僵，在師傅李德忠的暗示下，退出大殿。
不多時，周逸笙進殿。
「微臣參見陛下！」
黑檀木御桌案後的帝王，抬手示意他起身，身子往後靠在織金錦緞的龍椅靠背上，聲線低沉下去：「去，查一下那幅雙松平遠圖。」
雙松平遠圖？
周逸笙應下，心裡則在納悶，一幅圖有什麼好查的？
待他離開，倏然而至的沉默，橫掃大殿。
裴知硯垂眸望著桌案上堆積的奏摺，暗自琢磨一瞬。經手過這類名畫的人必定都能查到，他得確定這幅圖是否是許凜主張送給宋聽瀾的。
…
臨近傍晚，周逸笙焦頭爛額下值，領著幾個兄弟到醉仙居吃飯，半路上正巧碰到從大理寺下值的梁大人。
想到梁大人之前幾次點撥，都很到位，這會兒趕忙湊上去，將人拉到醉仙居，請客吃飯。
梁景存聽到陛下命周逸笙查雙松平遠圖，笑得不能自已，陛下果真沉不住氣。
「梁大人，你別光顧著笑啊，指點指點下官。」周逸笙給他倒了杯酒。
「那雙松平遠圖，可是前朝名畫，收藏這幅畫的人，你找懂行的人問問，費費心思就能問到。」
周逸笙愣愣點頭，又想到個問題，「可今日我查到許世子把這幅畫送給了春闈貢士宋聽瀾，難道說……」他左右瞅了瞅，小聲說，「涉及賄賂？」
也不對呀，皇帝的大舅子，要賄賂也該宋聽瀾送畫給許世子。
「……」
到底御前辦事的武官，頭腦簡單了些。梁景存喝下一杯酒，「非也非也，你再仔細查查，這幅圖，當真是許世子的？」
點到為止。
周逸笙敬他一杯，表示感謝。
經梁景存這麼一點撥，周逸笙首先是去古董行問，雙松平遠圖價值不菲，多跑兩家，也就問到了。
這幅畫是四年前許王爺花大價錢從一個私人收藏家手裡買下，送給皇后娘娘的生辰禮。
查到雙松平遠圖和皇后娘娘有關，周逸笙醍醐灌頂，當即入宮將消息回稟給陛下。
聞訊，裴知硯神色微微震動，半晌沒說話。
立在丹墀下的周逸笙，能感受到陛下的怫然不悅。他也是查探後才知，春闈中了貢士的宋公子，就是陪皇后娘娘在錦官城逛燈會的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