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強行按壓住激動的心情，打從看見陳媽和莊一諾的第一眼起，他心裡的那道堤壩就崩了。
任何經歷過生死的人，都不會那麼通達，在看見熟悉的人時，悲喜交加的感覺尤其強烈。
表面看著他無所謂，其實腦子裡，早就已經開始無限循環一首歌：因為我們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陳媽擦著眼淚，想要摸摸肖遙的頭，手伸到一半又落下來，一個勁兒地問肖遙，疼不疼，餓不餓？
莊一諾沒有說話，出於職業習慣，他看了看肖遙打點滴的手，又翻起床頭上掛的護理記錄，看這一夜有沒有什麼異常。
從上到下地檢查了一遍，也重新整理了一遍，連床底的尿壺也沒有放過。
就在肖遙都懷疑，護士心爆棚的莊一諾，下一刻是不是會給他扎一針的時候，小莊護士突然講話了。
「肖遙，你要儘量好好配合醫生護士，爭取早日轉到普通病房。」
莊一諾在進來之前和媽媽商量過，暫時不要告訴肖遙，他爸爸已經去世的消息。
剛才他看似是在檢查肖遙的情況，其實心底非常慌亂。
他不知道他和媽媽這樣做，會不會讓肖遙怨恨他們。
自己的親生父親正躺在千里之外的殯儀館，於情於理肖遙作為人子都應該去。
但最後一面顯然已經不能改變什麼，人死不能復生，相信肖正山在天有靈，也會以兒子的身體為重。
此時如果告訴肖遙真相，有可能前功盡棄，導致他的病情再出現反覆。
所以，莊一諾只能簡單說了這麼一句。
肖遙等了半天，從莊一諾嘴裡等到的是這句話。
瞧這口氣，瞧這句式，跟「你要好好配合警察，爭取寬大處理」似的。
他肖大少爺何曾受過這種氣，他一眼就看出來，莊一諾和陳媽有事瞞著他。
昨天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就算梅迎想瞞，紙也包不住火。
他爸爸肯定已經知道他進了搶救室，又進了重症監護室，怎麼會放任不管，也不來看他？
老爸絕對是自己的親爹，這一點肖遙還是有把握的。
「我爸呢？你們肯定已經給他打電話了吧。」肖遙眼神凌厲。
陳媽躲閃著，沒有看肖遙。
莊一諾正相反，沉穩地回望著肖遙：「他還在往回趕的路上，那邊雪下的太大了，航班停飛。」
肖遙沉吟半晌，審視地看著莊一諾的臉。
最後，燦然一笑：「你們給我電話，我要給我爸爸打電話。」
莊一諾面上透著不容分說的嚴肅，一字一句地說：「這裡有規定，病人不能帶手機，你的手機也沒電了。所以，我沒帶。」
肖遙氣得鬍子都快冒煙了，要是他有鬍子的話。
他仗著自己個頭高，又是半臥位，氣哼哼地踢了一下床尾。
「嘭」的一聲，在一片嘰嘰喳喳的家屬說話聲里特別顯眼。
莊一諾知道肖遙走到哪裡都是顯眼包，這不，護士聽見響聲，朝這邊走過來。
「請家屬注意點，別讓病人激動，剛剛經歷過心肺復甦的人，那心臟嬌氣的很，受不了一點兒風吹草動。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都等他出院了再說。關於醫療護理上的問題，也可以找我們，他的主管護士叫張亞亞，我是今天的值班護士，可以叫我小孫。」
莊一諾在這家醫院實習的時候，並沒有見過小孫護士，而重症監護室又是輪轉實習的必經科室。可見這個小孫護士，也是近一年才來重症監護室的。
「謝謝，我們會注意的，不讓病人激動。我聽醫生說，他大概明後天就可以轉科，那會轉到哪個科室呢？我們是從急診上來的。」
小孫護士歪著腦袋，思考了一下：「從急診上來的啊，病人是腦部撞擊，神經源性休克，要是神經外科沒有什麼異常，那大概率會轉回急診病房。
「不過也說不準，科室之間會相互協調，根據病人的病情、科室床位的情況來決定。你們也別著急，既然李醫生說病情平穩了轉科，那就差不多會轉。」
莊一諾點頭，謝過孫護士。
等小孫一走，肖遙冷笑著，也不看莊一諾：「真是自來熟啊，到哪裡都能跟人搭上話。」
莊一諾語塞，這位大少爺今天十分不爽，專門挑刺。
念在他是病人，又有喪父之傷，莊一諾無論如何都不會跟他計較。
可是，接下來莊一諾才真的被「挑刺」了。
「莊一諾，我這個月沒給你發工資嗎？就算昨天要你墊醫藥費，那還不是分分鐘就還你，你為什麼只買了一個盆？陳媽，你不知道，莊一諾就給我一個盆，讓我既洗臉又洗腳。」
莊一諾看他這麼幼稚，也有點好笑：「你躺在床上，又不用走路，腳比臉還乾淨，用一個盆完全沒問題。」
陳玉霞聽見這話，看了一眼兒子，心領神會，笑著說：「阿遙，一諾的錢都是存的定期，估計那是沒錢了，所以給你買了一個盆。你別急，一會兒陳媽出去再給你買個洗腳盆。喏，你看我從家裡給你帶來的睡衣、拖鞋、電動牙刷、洗面奶，還有你的水乳霜和精華。」
莊一諾忍不住勾了下唇角，頭一次見到住重症監護室的病人，帶了全套的護膚品，十幾個大大小小的瓶子，放都沒地兒放。
媽媽也是，太寵著肖遙，來的時候拎了個大手提包，裡面的東西在莊一諾看來，有三分之二都沒必要帶。
比如，抱枕、面膜和護髮精油······
肖遙被莊一諾憋屈的笑聲刺激到了：「你要笑就出去笑。」
按照肖遙原來的認知，陳媽帶的這些東西，根本就是生活必需品，沒什麼可非議的。
但在重症監護室住了一晚，看見那些連命都要拼命護住的病人，他突然就覺得，這些東西好像也不是那麼必須了。
另外，在這裡精緻給誰看？
醫生護士們除了救命，根本就沒心思看你穿的是brioni襯衫，還是老頭衫；也不會深究你臉上抹的是碧歐泉還是寶寶霜。
要是把他這一套護膚品拿出來，那些重症監護室的護士還不得笑話他。
早晨他寫紙條，疊千紙鶴，她們就偷著笑了，當他沒看見。
突然，肖遙計上心來。
這一周一次的探視，很多住院時間長的病人，家屬都會趁機給他們清洗一下，尤其是那些沒有意識的。無法進行有效的語言溝通，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對親人的關愛。
肖遙看了看自己的腳，對莊一諾說：「行，一個盆也行，你給我洗洗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