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星準備關店了,把接下來的時光留給自己,陪伴不知在何處的余舟。
關了店招燈,放下了捲簾門和落地窗簾,自己倒了杯有顏色的酒,放了點冰塊,來回地搖搖晃晃,像是在看有魔法的水晶球一樣。
有些叮叮噹噹的碰撞聲響反而讓孟宇星覺得很祥和平靜,在絕對安靜的時候,總是會有一種耳朵靈敏地捕捉各種聲音時產生的虛假性耳鳴,亦或真的是某一種頻率的震動,所以有點兒聲音使他更安心。
滿月海鮮店的店招燈牌熄滅後,余舟也放下了手裡的濕巾,與葉卿如起身,離開了窗邊的座位。
余舟領著葉卿如的難平與外面的世界說你好,葉卿如帶著孟宇星的盼望與滿月海鮮店道別,孟宇星則迫不及待地找尋記憶里的余舟......
......
寒假並沒有沖淡孟宇星對余舟的思念,余舟像一個虛擬影像海市蜃樓般地呈現在孟宇星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
越清晰,孟宇星越難過。
孟宇星開始像平常的周末一樣發郵件給余舟,但沒有收到任何回復。
余舟從回家的第一天開始就進入了自責加被指責的魔鬼生活,多了一個孟宇星,她失去了原本單純高傲的自我和無憂無慮的快樂,她也在孟宇星和這些抽象之間平衡過,可沒有結果。
審判毫無預兆地在一個天氣並不好的清晨開始,天灰濛濛的,北風肆虐一切。心情一直不怎麼好的余舟在這樣的早上更是不爽氣——壓抑,莫名的恐懼,和可預見的憂傷。
「期末成績為什麼下降得這麼嚴重啊?」余舟的母親問道。語氣不燙不冰,但比平常聽著更讓人不安。
余舟低著頭沒有說話。
這不是自己女兒情緒的正常表現方式,這樣沒有底氣和她溝通,還是第一次。
余舟的母親意識到了什麼,她了解她的女兒,加上余舟遺傳了她美麗的外貌,所以這個錯誤,她並不難猜。
「哪個小男生有這個福氣,能讓我的寶貝女兒動了情了,從幼兒園開始就有小男孩向你懷裡塞糖果,你那麼愛吃糖的人連看都不看一眼就給人家丟回去了,到現在還沒見過你正眼看過哪個男生呢!和媽說說。」余舟母親篤定地試探著,她的語氣與內心所想完全是兩個極端,她只想快速地搞清楚女兒為什麼成績下降,這只是她的策略,至於什麼臭小子她完全不想了解也不在乎,作為一個過來人,她知道,如今出現的這個小男生無論自己的女兒有多在意,在將來也多半是個回憶起來會羞恥的過客。
余舟抬起頭,眼裡沒有了平常的凌厲氣,是一種做錯了事的內疚和抱歉,還暗含著模糊的渴望。可余舟終究是余舟,性格的底色並沒有改變。「我是和一個男生關係很要好,不過我會處理好的。」
罪名落實。
「他叫什麼名字?」余舟的母親問道。她務必要知道這個名字,以便於了解更多的信息。
「孟宇星。」余舟誤會了,她以為母親開始接納自己寶貴的私藏,更多的是在和母親分享心事。
余舟母親手裡拿著之前所有的成績單,低著頭仔細看著,「孟...宇...星。」音調拉得好長,余舟也不知道尾音後面的情緒。
「第15名......你倆都得努力啊!」
「你怎麼想的?繼續這樣下去?下次你可就第20名,然後第30名50名,最後連大學都考不上,到時候你再看看,如今讓你覺得那麼喜歡的人在哪裡!早就走遠了!」余舟母親的語氣比剛開始更尖銳了些,似乎越想到余舟成績下降的原因越生氣,而且這個原因是她最不想接受的那一個。
「我會考回來的!」余舟的語氣很堅定。
「你之前從第一,到第三,到前五名之間來回竄,我沒說過你吧?我覺得那個都是正常的成績波動,可這次太誇張太離譜了!而且還出現了個什麼?孟宇星?你太讓我失望了余舟,從小到大我沒有干涉過你什麼吧?你選擇的東西我從來不會無緣無故說不,哪怕是拒絕最後也是你同意的,現在我真的是不得不插手進來管你的事情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努力學回來的,不會再退後了。」余舟始終沒有講問題的根本,希望在萬箭齊發中給孟宇星的存在找尋一絲生的可能。
「那這個小男生呢?這個孟宇星呢?你打算怎麼處理?」余舟的母親將余舟好不容易藏好的孟宇星直接拎了出來擺在了標靶正中央。
「我的成績退後和他沒有關係!」余舟皺著眉頭。
「是你說沒有關係就沒有關係了嗎?你看看你的成績,都成什麼樣了!還沒有關係呢?睜眼在這兒和我說瞎話!」余舟的母親有些生氣了,接著情緒說:「你們正常的同學關係甚至普通朋友關係我都沒有意見,可你們不能談戀愛!更不能在這個時候談戀愛!這是被明令禁止絕不允許的事情!你是一個女孩子!我哪怕你貪玩一點,談戀愛最影響學習也最麻煩!」
「我們沒有談戀愛!」
「那是幹什麼呢?」
「他只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是不會影響學習的!」兩個人的對話漸漸失控,情緒化越來越嚴重。
「我說了不是他影響的,我成績退步和他沒有關係!」余舟的話張牙舞爪,拼命掙扎。
「那他呢?我看了,他之前成績是非常好的,你們階段性測驗期中考試他不是第一就第二,看這次,十幾名?15名!你敢說他也覺得你是好朋友嗎?!」
余舟沉默了,心底里的緊張和恐懼同時被一層情緒染開,那是甜蜜。他們之間的戀愛關係就此確認,誇張的是,確認的人是她的母親。
余舟的沉默讓她母親的情緒也逐漸鎮定下來,「從小到大,你的事情都是你做主,你沒讓我操心過,所做的決定也都很正確,我很驕傲。這次,我也同樣給你一次機會,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還是由你來解決,我暫時不插手,希望你做出正確的選擇,不要讓不成熟的感情影響學業,你們現在正是要好好學習努力讀書的時候,我話就說到這裡,你好好想想吧!」余舟的母親說完,便從余舟的房間裡走了出去,留下余舟一個人在極為安靜的房間裡嘈雜著,慌亂著,把孟宇星藏起又拿出來,收進心裡又趕出去。
孟宇星發給余舟的郵件她都有看到,只顧著哭,她敲敲打打寫了又刪的空白里,不知道要傳遞給孟宇星什麼樣的信息,所以最後,一個字都沒有發出去。
寒假是要過年的,兩個人這個年過得,都不太好。
孟宇星對余舟說了新年快樂,結果收到余舟大年初一發過來的郵件。
沒點開的時候孟宇星就知道這封郵件絕對不是他們平常往來的充滿甜蜜和思念或者其它類似的那種,所以打開前,他的心情更多的是不安的激動和害怕。
打開郵件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孟宇星討厭死了這樣的開頭。
「對不起,我想了很久,我還是想做回曾經的自己,我們還是不要做朋友了。」
是余舟的風格,如果是孟宇星,即便是殘忍也不會挑一個這樣喜慶的日子,余舟就恰好相反,即便她怕鬼,也敢七月十五在半夜出門。
孟宇星苦笑著,翻來覆去地看,好像面前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字是一個謎題,他在找裡面的答案。
愣了很久,孟宇星回復了郵件,「做同學可以嗎?最普通的那種。」
郵件很快被回復,即便孟宇星知道這封郵件回復的內容並不可愛,可看到余舟名字的時候還是迫不及待地打開,「不可以,就這樣吧!不要再發了。」
孟宇星不敢再回復任何話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眼睛不知道該看哪,腦袋不知道該想些什麼,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不到二十歲的世界裡除了學習沒幾樣東西,孟宇星就更是了,所以他的世界就這樣悄無聲息不痛不癢地崩塌了。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只是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喜歡上了一個人,靈魂和她捆在了一起,所以一切喜怒哀樂都受制於她,承受極端的快樂和痛苦。
孟宇星滿懷委屈,走向了空無一人的街道,坐在路旁的馬路牙子上,在萬家團圓的日子把自己變得又冷又餓,希望自己消失,又希望余舟來救他。可他還有外婆,他不能消失;余舟要走正確的路,所以不能來救他。可他想念余舟,所以,他在馬路邊坐到了身體能承受的極限,直到雪都落下來了,路燈的光都灑下來了,周圍的所有都安靜下來了,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冰涼僵硬了,他才背對著余舟家的方向,一個人頂著月亮,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這天和那天好像,一樣下著雪,一樣的馬路牙,一樣昏黃溫馨的路燈……既然如此,何必當初。
站在十字路口的孟宇星不自覺地在心裡咀嚼這八個字,滿心酸苦......
......
開學的第一天,很久不見的同學或多或少地彼此都有點尷尬,有些尷尬到極致的甚至在打招呼的瞬間腦子裡短路,用髒話開場——你他媽什麼什麼,這是平常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可在第一句打招呼的話里,這樣的開頭是緩解尷尬的良藥——「你他媽這麼胖啦?你他媽瘦得跟個猴一樣。」
而孟宇星與余舟之間,沒有隔很遠靠近彼此的奔跑,沒有孟宇星原本想像的擁抱,沒有說一聲好久不見,甚至都沒有看對方一眼了解對方是黑了白了還是胖了瘦了。
孟宇星來得早,他盯著余舟的座位看了很久,她的桌椅和沾有她氣息的一切仿佛都和這個世界的其它東西不一樣。可當余舟真的來了,他再沒有朝那個方向投遞過目光。孟宇星幾乎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余舟是他世界的根基,所以現在,上面的東西都不重要了。余舟明快的笑聲和與人打招呼的聲音倒是出現在孟宇星耳邊很多次,所有人都喜歡她,是的,不止孟宇星一個。甚至好幾次孟宇星都聞到了余舟身上獨有的香甜氣息,可他嗅得很紳士、小心,不再貪婪的呼吸。
他不知道余舟是如何快樂起來的,他想讓自己相信那是余舟偽裝的,可他不夠自信,他覺得,那是真實的,他在與不在,不影響那笑容的快樂,如此,他更沉默寡言了。
書本上的習題一個個地和孟宇星打招呼,它們很開心,曾經與它們熟識的那個少年又回來了,他不再看著它們的時候心裡想的是另外一個女孩兒,手中的筆遲遲不在它們身上書寫答案。如今,它們又成為了好朋友,不管他在它們身上書寫的答案邏輯是否通順,筆觸是否專心,版面是否規整。
孟宇星上學的路變得孤單了,放學路也變得孤單了,還有吃飯,還有課間,偶爾他還會習慣性地在路口站一會兒,想像著他曾經在這等余舟的樣子。走路的節奏也總是不對,好像少了一個人,他的身體協調性就變差了。
他開始自己泡速溶咖啡,以前都是余舟泡的,余舟會根據他的口味將開水的量接到剛剛好,大概是保溫杯三分之一的位置但還不夠精確,余舟在透明杯子上畫了刻度,那個是精確的,是剛剛好的孟宇星的口味。其實孟宇星哪有那麼刁鑽的口味,只是一個人的心思剛好在意在某個孟宇星覺得好喝的時刻記錄下來了而已,從那以後,那就是孟宇星最喜歡的口味,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對。
現在他自己接開水,竟然連自己的口味都搞不清楚,剛開始濃了,後面又淡了,再後面嘗不出個濃淡來了。
偶爾在上學的路上,孟宇星一個人落寞地走著的時候會莫名猛地一抬頭——余舟就站在路口,新的同行夥伴,總比她到得晚。
孟宇星儘可能隔著最遠的距離,克制著自己的目光,低著頭與余舟錯過,等到他覺得走了足夠遠,再找機會回過頭看向遠處的余舟,卻發現余舟早已不知去向,也許是進了街邊的小店,也許是走了另外一條小路,也許也有與他同樣的刻意。
孟宇星唉聲嘆氣,拖著沉重的步子,把平坦的上學路踩得坑坑窪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