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與四月都沒能取悅孟宇星,五月胸有成竹急不可待,因為余舟的生日在五月,孟宇星沒有討厭的理由,老早孟宇星就準備了禮物,是一個月亮項鍊,禮物詞他都想好了,如果他是星星,那余舟就是他的月亮,是地球上肉眼能看到的銀河裡最亮的那一顆星。一買到這個禮物,孟宇星就把項鍊裝進包裝精美的小盒子裡放入口袋天天帶著,時不時拿出來看下,想像著它屬於余舟時的樣子。
一個古老的問題一直困擾著他——這是一個能送得出去的禮物麼?像是當初買給余舟的牛奶一樣,他只敢趁沒人的時候偷偷地放在余舟的桌子上。如今,他也不確定他口袋裡的東西是會被余舟接受,還是像其他男同學獻的殷勤一樣被扔進垃圾桶。
所以禮物一直在口袋裡放著,確保有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拿得出來,可禮物在口袋裡放了半個月,孟宇星一次拿出來的機會都沒有過。
直到四號的早上,孟宇星第一個到班級,站在余舟的桌子旁,把口袋裡的禮物拿出來,呆呆地愣在那兒,糾結究竟要不要放進余舟的桌堂里......一直呆站到門外有人的聲音,孟宇星才回到座位。
口袋裡還是放著那個禮物。
孟宇星覺得,他得親手給余舟,余舟也得親自拒絕,如果她直接說謝謝,禮物就不用了,他就拿回來,並且以後再不打擾余舟了,他一個人也可以很好地喜歡她。
五號孟宇星起來得更早,天還是黑的,他便起來,跑到平常與余舟分別的路口,認真地等起余舟來,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很煎熬,內心非常忐忑,也不知是早上的煞氣重還是他過於緊張,渾身控制不住地哆嗦,上下牙骷髏一樣地打顫。
終於,在萬物都顯現出輪廓的時候,余舟出現在孟宇星的視線里,這次,他遠遠地就看向余舟,從余舟沒看到他,到看到他,到避開他的視線,再到與他的視線重合,他都看在眼裡,直到余舟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生日快樂!」孟宇星不想說一些廢話浪費這種來之不易的機會,他將禮物從自己的衣服口袋中拿了出來,遞向余舟。
孟宇星心裡想,死活就看這一哆嗦了,他強迫自己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禮物,無論它是被退回來,還是被接受,他都強迫自己接受那個畫面並記住它。
出乎孟宇星的預料又關聯他的念想,余舟輕輕地伸出手,竟把禮物接了過去!
這大大超出了孟宇星的預期,余舟的果決和性別一樣不容懷疑,很多人喜歡的也不光是她的美麗,美麗的不止她一個,但她的性格,那種獨立的氣質和如刀一樣鋒利的態度是讓人著迷的事情,仿佛征服了余舟,便得到了世界。
得到世界何難,擁有餘舟不易。
可如今,她的果決竟然被孟宇星破壞了,她沒有做到她說的那樣。
孟宇星這個時候才敢抬頭看余舟的眼睛,那是一個將所有孟宇星不知道的事情都揉進眼睛裡的一個眼神——所有的委屈,不甘,被迫,不得不,抱歉,不開心等等一鍋燴了在余舟的眼睛裡咕嘟咕嘟地冒泡,每一個氣泡破裂都有一顆珍珠般地眼淚落下來,孟宇星想接住它們並將它們保留下來,可他一顆都接不住。
所以,他的眼睛也濕潤了。
他更珍惜這次機會了,把事先想好的話一字一句地講給余舟聽,「我的名字里有星星,我送你一顆月亮,在星星的世界裡,那是最亮最完美的東西,你如何我都不會怪你。我們認識很多天了,我從未主動地說些什麼,是因為我覺得我不配,甚至好多瞬間我都覺得你遲早是要被老天收走的,這麼好的你憑什麼我能一直擁有呢?每多一天多一個小時都是對我的偏愛。從小就沒有父母愛我,只有姥姥陪著我,照顧我,我對你好的方式是姥姥教我的,我給你的東西可能不是最好的,方式可能也不是最討喜的,但心思是最真誠的,我從未想過對你保留什麼,除了在我心裡你的意義,謝謝你也對我好,很照顧我,不嫌棄我,讓我成為了全學校別人最羨慕的人,包括我自己都羨慕我自己,認識你的這些日子我特別開心,真的很謝謝你,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除了我姥姥,你可以不和我做朋友的,沒關係的......謝謝你讓我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每天都會快樂!永遠都快樂!嗯,就這樣,其它的都想不起來了,余舟,拜拜!好好的。」
沒等孟宇星轉過身,余舟便緊緊地抱過來,他也緊緊地抱著余舟,心裡沒有害怕別人的目光,比余舟抱著他的手更緊,但只是幾秒,孟宇星便堅定下來,用盡力氣鬆開抱著余舟的手,後仰著將余舟臉上的淚水抹乾淨,然後用盡深情看向余舟,把所有能說不能說的話都裝在那幾秒鐘的眼神里,隨即掙脫開余舟摟著他的手,快步向學校的方向走去。
滾燙的淚線灼傷了皮膚,孟宇星感覺自己的臉仿佛出現了一條深深的溝,用作悲傷的出口。
余舟如果想離開他,那麼他就幫她更好地忘記他,這是孟宇星的愛,外婆教他的。
余舟愣在原地,孟宇星剛才的眼神分量太重,她還沒有完全裝進自己的心裡去,她只是覺得,原來,他們已經在彼此心裡如此深邃的地方,恐懼又心安。
余舟把禮物盒打開,還沒有完全看到月亮項鍊的全部,眼睛就模糊了,她當即就拿了出來,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雙手緊握著,嗚嗚地哭出了聲來。
而這一切,都被躲在暗處的余舟的母親看在了眼裡。
她隱隱地感覺到,她要女兒割捨的東西,比她想像中的重大得多,女兒余舟第一次處理問題失敗了,沒能堅持正確的路果敢地走下去,這更加堅定了她一定要女兒割捨清楚的想法。
到了學校以後,孟宇星還是不敢看向余舟所在的方向,這回不是怕余舟的冷漠,而是怕余舟的熱情,他雖然不知道余舟寒假期間經歷了什麼,但在剛才的眼淚中他體會到了好多不容易,他不想讓余舟那樣辛苦,他不想讓余舟因為他經歷苦難,所以他更加的冷漠,也更加沉默,他想消失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儘量不惹余舟的眼睛。
......
余舟的母親是在放學後的小路上等到孟宇星的。
孟宇星依然一步一個余舟地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在小路邊叫他的名字,便回過頭來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一身衣服穿得很講究。
「孟宇星?」
「嗯。」孟宇星看清她的臉的時候便知道了這個人是誰,余舟跟她很像。
「你好,我是余舟的媽媽。」
「阿姨您好!」孟宇星打完招呼微微地低下了頭。
「我請你吃個飯吧!這會兒剛放學,你還沒吃晚飯吧?」
「不用了阿姨,有什麼話,您直接說吧!」
「吃口飯吧!怎麼樣都要吃飯,你們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走吧!」說完,余舟母親便轉過頭去走在前面帶路了。
孟宇星沒有選擇,只能跟在後面,他知道,這頓晚飯,註定是嘗不出味道的,咽下去的是什麼他可能都不知道。
兩個人隨便進了個附近的小飯店,余舟的母親回頭問孟宇星,「吃點什麼?」
「什麼都好。」
「你平常喜歡吃什麼?」
「我什麼都可以,不挑的。」
余舟的母親看著菜單,點了幾個年輕人普遍都比較喜歡吃的菜,然後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和餐具,用旁邊壺裡的開水燙了燙,洗了洗,沖乾淨以後倒了杯水放在孟宇星的面前。
孟宇星雙手接過來,「謝謝阿姨。」
「不客氣。」
「你這孩子不錯,一看就是家教比較好的孩子。」
孟宇星笑笑,沒說話,他清楚此刻所有的客氣都在為那個殘忍的結果作鋪墊,但孟宇星沒有想到,還有比那個結果更殘忍的事情在等待著他,是那樣的殘忍和可怕,需要用盡一生去消磨。
「你和余舟關係好,一定是余舟主動的吧?」余舟母親喝了口水,抬頭看向孟宇星,那眼神和余舟認真時的眼神好像,但比起那個眼神表象更溫和,背後更堅硬。
孟宇星的眼神與那個眼神剛對上就避開了,「沒......沒有,是我。」孟宇星以為是在劃分責任。
「別騙我了,我自己女兒什麼樣我知道,從小到大哪樣東西不是她自己選的,如果不是她喜歡你,你哪有主動的機會。」
孟宇星沒話說。
「她啊,從小就特別招人喜歡,性子也傲冷,哎,越是這樣就越招人,從幼兒園開始到現在高中,往余舟臉上湊的人很多,無論是做好朋友的還是想談戀愛的,沒有一個成功的,我從未因此在余舟身上操心過,在余舟初中的時候我就怕她談戀愛,和她們初中班主任溝通時她們班主任老師讓我放心,說獻殷勤的是不少,可沒有一個余舟看得上的,我以為高中也這樣,反倒沒擔心,可突然就出現個你。」說到這兒,余舟的母親停下來,喝了口水,看向孟宇星。
「阿姨,我們沒有談戀愛......」
「沒有戀愛是什麼?性質我不去和你爭辯,無論是什麼,都影響了你們兩個人的學習對吧?那你們之間的關係就很不正確。」
孟宇星再次沉默。
「這不僅對余舟有影響,對你也有很大的影響,你們之前成績都不錯,看看現在,都退步得太嚴重了,再這樣下去,你們別說考上理想的大學,連大學考不考得上都是問題,作為學生,你們首要的任務是學習,其它的一切都應該為了這件事情讓路。」
不知道為什麼,孟宇星突然有了一種幸福感,他從未被母親這樣教育過,可如今余舟的母親就在他面前,用母親一樣的口吻在糾正他,他漸漸地抬起頭來,享受著這有些滑稽的幸福感,看向余舟的母親,把她想像成自己的母親。
可想來想去還是余舟的母親,他早已不記得自己母親的樣貌。還好這種眼神沒有太誇張,沒有讓余舟的母親感覺到異常。
「來,上菜了啊!」服務員端著熱氣騰騰的菜走過來放到他們的桌子上。
「來,先不說了,餓了吧?快吃吧!多吃點,你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余舟的母親邊說邊朝著孟宇星的碗裡夾菜。
孟宇星微笑著剛要用筷子夾碗裡的菜,突然覺得什麼東西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抬起頭向上看的時候掠過了余舟母親詫異的眼神。
剛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孟宇星的記憶還很模糊,可幾乎一瞬,他忽然緊張起來,放下筷子,「阿姨您先走,我有點事。」
「呦呵,還阿姨?我還以為是你姐姐呢!長得這麼年輕。」
孟宇星甩掉他肩膀上的手,強忍著一腔怒火微笑地看著余舟的母親,「阿姨,您先走吧!我後面再找您,您放心,我和余舟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余舟也會處理好的,絕對不會再讓您擔心了。」孟宇星的臉多稚嫩,什麼事情都寫在臉上,那些偽裝的表情在余舟的母親看來幾乎就是一塊透明的玻璃。
「哎,別急著走啊!好不容易有這緣分,我在那邊看半天才看清原來是你小子,正好趕上了,來,一起喝點兒。」說話的是幾個月前搶孟宇星九十二元錢為首的那個尖嘴猴腮的小混混,一臉猥瑣地上下打量著孟宇星和余舟的母親,呼出來的酒氣讓孟宇星作嘔。
這個眼神讓孟宇星極度憤怒,他不允許有人用這樣褻瀆的眼神注視一位不是自己母親的母親。
孟宇星強忍著,「你們不就是要錢嗎?一會兒我去取錢給你們。」
「阿姨,我求你,你先走!」孟宇星轉過臉來對著余舟的母親說著,語氣平和但充滿力量,眼神變得強烈而又堅決,絲毫沒有剛才那種做錯事孩子一樣的稚嫩柔弱。
這樣的眼神讓余舟的母親感到不安,可越不安她就越不能走。
「你欠他們錢?」余舟的母親問孟宇星。
「我不欠他們錢,阿姨,你馬上走!」孟宇星的語氣開始失敬,余舟的母親在他面前不再是一個長輩,而是一個一定要保護的目標。
「不行啊!都別走!今天熱鬧了,咱得把事情捋一捋,你上次把我給打壞了知不知道?現在我腦袋後面還有一道這麼長的疤呢!今天正好碰上了,咱就來算算帳,要麼,我把你腦袋打開瓢,要麼,正好你姨在這兒,給我拿2000塊錢,這事兒就算了了,怎麼樣?公平吧!」小混混一面說著,一面把手搭向孟宇星的肩膀,他身後站著的那三個小混混也逐漸向前靠近。
「他要是欠你們錢我給了,孟宇星,怎麼回事?」余舟的母親還是淌了這趟渾水。
「他們上次在巷子裡面搶了我的錢,還打我,我還手才把他們打傷的,我沒有欠他們錢!」孟宇星不想自己的人格被誤會,他原本可以被侮辱,被小看,被潑髒水,可後來他被余舟喜歡,余舟喜歡的人不能這樣不堪。更何況,面前的人是余舟的母親,他不會讓余舟的母親認為余舟為一個爛人破了戒,儘管他們之間的感情還如此年輕。
「你們搶了他的錢,還敢來找他要錢,膽子怎麼這麼大?」余舟的母親呵斥道。
「給不給?來句痛快話!」小混混開始失去了耐心。
余舟母親說話的功夫,孟宇星把手邊的筷子自然地掉轉了一圈,尖的地方對著自己,粗的那頭用大拇指頂著,壓在胳膊下面,緊緊地握住,接下來的每一個瞬間,他都有可能突然將筷子捅進為首的這個小混混的脖子。他下意識地看向坐在他旁邊小混混脖子上蚯蚓一樣若隱若現的血管,將筷子狠狠地扎進去的意願愈發地強烈。
孟宇星頭腦滾燙,興奮極了,他緊握筷子的手在輕微地抖動著,思維已經向肢體傳達了允許攻擊的指令,鼻子仿佛嗅到了小混混血管里的血腥味,隨即就要將筷子深深地刺入小混混的脖子......
一隻手突然搭在了孟宇星緊握筷子的手上,輕輕地握住孟宇星的手。
孟宇星猛地看向那手的主人,眼神里透著野獸一樣的殘忍和兇狠。
可那是余舟母親的手,孟宇星把發射出去的目光扯回來,換成平和的。
余舟的母親看向孟宇星的眼睛很慈祥,很溫暖,如果孟宇星記得母親,那這個眼神,一定是母親看他時的眼神。
余舟的母親輕輕地捏了兩下孟宇星的手,然後拍了拍孟宇星的手背,笑著說:「要錢是吧?好!我打個電話。」然後從包里把手機拿了出來,撥了一個號碼。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周圍的人都在等余舟的母親說話。
如果孟宇星知道這個電話意味著什麼,他會毫不猶豫在電話接通之前把手裡的筷子捅進旁邊小混混的脖子,並且笑著看那個小混混的鮮血如失控的高壓水龍頭一樣遍地開花。
因為在那之後很長很長的時間,他依然能夢到那天的場景,他尖叫著撲向那個小混混,一下下把他的脖子捅成一個鮮血如蜜的蜂窩,並且嗷嗷叫著醒來,大喊著:「阿姨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