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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同宿 以為誰樂意嫁給他呢?

2024-08-15 14:07:12 作者: 歸去閒人
  燭火靜照的屋裡,阿嫣垂首為他寬衣。

  謝珽玉峰般巋然站在那裡,視線落在她的髮髻眉眼,鼻端嗅到若有若無的香味。

  年才及笄的少女,身量還沒全然長開,比謝珽矮了不少,隔著咫尺距離站在他跟前,襯得身姿實在嬌小。因著倚枕翻書好半天,髮髻蹭得有點散亂,入目只覺雲鬢鬆散,嬌軟慵懶。

  這樣的姑娘,合該金尊玉貴的養著。

  但據眼線新探來的消息,她在娘家過得其實並不算多好。

  當日賜婚時,謝家除了查楚家的底細,也讓眼線打聽了楚嬙的品行,知道楚嬙此人嘴甜自私會哄人,被楚家老夫人寵了許多年,練就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性子也頗驕矜。

  謝珽對這種人素來不喜。

  後來臨時生變,阿嫣替嫁過來,整個楚家在謝珽眼中便成了言而無信、愚蠢狂妄之輩。阿嫣既是楚家女兒,謝珽對她的觀感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那晚若非武氏來催,他甚至不願去洞房。

  ——反正婚事是皇帝強賜,楚家隨意換人不當回事,他給了新婦顏面,不去慢待即可,哪會真把自己搭進去?

  便是花扇挪開,新娘薄妝秀逸,容色照人,他也未太放在心上。

  直到這兩日眼線送來阿嫣的底細。

  比起楚嬙的呼風喚雨,她在府里並不得寵。哪怕生了討人喜歡的美貌,性子也安靜溫柔,在偏心的祖母和重男輕女且對婆母唯唯諾諾的母親跟前,她並未得過偏疼。倒是生父楚元恭有點良心,平素雖無暇照看,婚事上也很為她著想。

  奈何眼光不行,碰上了喬懷遠那種人。

  以至楚嬙私自逃婚,小姑娘還被逼著接了爛攤子替嫁過來,險些鬧到跟祖母翻臉。

  這般處境,算來也是可憐。

  只可惜她跟狗皇帝的太傅交情不淺,又是京城強塞來的。父親枉死後屍骨未寒,謝珽對狗皇帝的人實在提不起好感,能吩咐僕婦恭敬善待,已是看著她年弱乖巧的面子,至於夫妻之實,那是絕不可能有的。

  奉旨成婚只是權宜之計,待時機成熟,那明黃聖旨終將成為一張廢紙,那個勞民傷財的狗皇帝,休想再磋磨邊塞將士一絲一毫!

  謝珽眸色冷清,眼底的寒色稍縱即逝。

  明亮靜照的燭光下,阿嫣可不知道他這些心思。

  蹀躞解去後,她盡職盡責地幫他脫了外裳,就見裡頭中衣素白,後背上有大片的水漬痕跡。顯然是他冒著暑熱在校場馳騁,已經出了好幾身汗,卻始終沒來得及換衣裳。

  滿屋安靜,唯有衣衫磨蹭的悉邃聲。

  阿嫣將外衫搭在臂彎,順利辦完了差,便抬眸道:「這衣裳都髒了,殿下明日換一身吧?我讓田嬤嬤另找身乾淨的拿來。」

  「好。外衫要深色的。」

  謝珽說罷,大抵覺得氣氛太過生疏,環視了眼屋子,覷著她問道:「住得慣麼?」

  「住得慣的,殿下放心。」阿嫣抬眸含笑,又偷偷瞧了眼門口,見玉露終於捧了熱茶進來,便取了遞過去。

  謝珽也只喝了兩口,就說今日早出晚歸,奔忙了整日頗為勞累,問浴房中可曾備水。

  阿嫣忙道:「熱水都已抬進去了。」

  「那我先去沐浴。」謝珽說罷,徑直抬步朝浴房走去,進了裡面反手關上門扇,半點兒都沒有要人伺候的意思。

  阿嫣瞧著緊掩的門,呼出屏了半天的氣,這才向玉露低聲道:「他怎麼忽然回來了?不是一直住在書房,沒空來後院麼?」

  「莫非是來補上洞房?」

  玉露一直對新婚夜的分居耿耿於懷,瞧見謝珽深夜露面,且一進門就寬衣沐浴,立時往這上頭想。

  阿嫣輕「嘶」了聲,下意識搖頭。

  ……

  雖說成婚已有數日,夫妻倆其實也只見了三回而已——新婚夜、敬茶時,以及今晚。

  三回加起來,兩人說話也不超過十句,且每次都只是客氣寒暄,相敬如賓,連眼神都沒怎麼接觸過,仍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這樣生疏的關係,如何洞房?

  況且,阿嫣雖迫於聖旨替嫁了過來,卻不想真的從了這盲婚啞嫁的旨意,一輩子在謝珽跟前做可有可無的擺設,頂著王妃的名頭如履薄冰。


  等替嫁的風頭過去,摸清了謝府的態度,總要另謀生路的。看謝珽那樣子,想必也不願她尸位素餐太久。屆時他有了中意的人,不願正妻之位旁落在她手裡,想必會尋個兩處便宜的對策。

  她只要謹慎行事別出岔子,盡職盡責照顧起居,往後沒準兒還能得個和離書,全身而退。

  這般打算,阿嫣已琢磨好幾回了。

  之前謝珽夜不歸宿時她還暗自慶幸,心思都用在婆母身上,獨自起居時差點忘了還有個夫君在府里。

  誰知今晚他忽然就來了?

  阿嫣摸不准謝珽的打算,便趁著他沐浴的間隙,將寢臥之處里外查了兩圈,瞧著床褥枕頭鋪得整齊,她那些解悶用的話本子也都藏好,沒半點兒不妥之處,才稍稍寬了心。

  因謝珽的衣裳髒了,又從箱櫃裡取出差不多的衣裳備在床頭,而後將她尋常穿的那件松垮舒適的薄綢寢衣收起,換了個顏色素雅領口嚴實些的,擱在浴房旁的櫃格上,留著待會穿。

  沒多久,浴房門扇吱呀掀開。

  謝珽換好寢衣出來,臉上發間水珠猶在。

  比起那身玄色暗紋的威儀服飾,這寢衣做得寬鬆,象牙白繡暗紋的質地,領口半敞,露出男人精壯的胸膛。

  阿嫣只瞄了一眼,趕緊垂眸。

  謝珽也是頭回跟女子深夜獨處,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目光掃過櫃格,瞧著上頭有乾淨的櫛巾,隨手扯在手裡擦頭髮。見阿嫣站在那兒似不知所措,遂朝鋪好的床榻走去,道:「你自便就是,不用管我。」

  阿嫣「嗯」了聲,叫玉露進來卸去釵簪,而後拿著寢衣進了浴房。

  裡面熱氣氤氳,僕婦們從偏門進出,正忙著抬水換進去。浴桶旁有大片的水漬,顯然是方才謝珽沐浴時灑的,男人行事粗糙些,也不知是不是拎著水桶兜頭澆下,將地上搞得近乎狼藉。

  她暫且沒法入浴,見謝珽換下的衣衫凌亂堆在杌凳上,便撿起來放在長案隨便疊了疊,準備待會交給人漿洗。

  沒多會兒,浴湯齊備,花露香濃。

  阿嫣才褪了衣衫坐進浴桶,就見盧嬤嬤繞過屏風,輕手輕腳走到跟前,湊在她耳邊低聲道:「王爺既已沐浴了,今晚定是要留宿的。出閣前夫人教的那些話,王妃都記得吧?」

  熱氣蒸得人渾身懶倦,阿嫣愜意的闔著眼打盹,含糊道:「哪些話?」

  「就是閨闈之事。」

  盧嬤嬤瞧她像是忘了,嘆了口氣,低聲提醒道:「男女成婚,同床共枕,總是要經歷這一遭……」

  話沒說完,浴桶里水波花瓣搖動,阿嫣兩隻手攀著桶沿,嗖的一下,竄到那頭去了。被熱氣蒸出紅暈的臉因這話漲得通紅,就連耳朵尖都像被火燒過似的,她將身體往水裡沉了沉,話都有些結巴了,「我記得、記得的。嬤嬤別說了!」

  盧嬤嬤低笑,「當真?」

  「當真。」阿嫣趕緊點頭,又催她快些出去。只等盧嬤嬤笑吟吟走了,浴房裡徹底安靜下來,她臉上的燒紅還沒褪去。

  母親教的那些話羞人的她自然記得。

  但她跟謝珽……

  阿嫣捂著臉搖了搖頭,將那些荒誕的念頭趕走,覺得以謝珽的冷傲心性,應不至於倉促對她下手。

  但待會畢竟要同榻,心底里難免因盧嬤嬤的提醒生出些忐忑。她在浴桶中坐了將近一炷香的功夫,添了兩三回熱水,才硬著頭皮起身擦淨,將渾身認真抹了香膏,又擦拭一遍,換上寢衣。

  而後深深吸氣,推門而出。

  ……

  屋裡明燭晃耀如晝,安靜得針落可聞。

  外頭的簾帳都已垂落,紅綃錦簾隔出逼仄的天地,沒了盧嬤嬤和玉露陪她入睡,換成了她和謝珽。而謝珽早已上了床榻,將修長的腿搭在床沿,不知從哪裡尋了本兵書,正默然翻看。比起前幾晚獨自睡覺的自在,今夜她顯然已無從偷懶。

  這一瞬,阿嫣清晰意識到,她是真的成婚了。

  跟這個素未謀面,並不熟悉的男人。

  夜已頗深,該熄燈安寢了。

  但謝珽還在看書。

  阿嫣捏緊袖口站在榻後,有點無所適從。

  床榻上,謝珽等了半天也沒瞧見她的動靜,不由唇角微動。

  從她走進浴房到這會兒,兩三盞茶的功夫都過去了,他都懷疑她是不是太過緊張,暈倒在了浴桶里。這會兒又傻站著不吭一聲……他擱下書卷,側眸道:「打算站一宿?」

  阿嫣下意識搖頭,「殿下還要看書嗎?」

  「不然呢?」謝珽回過頭,挑眉覷她。

  燭光下他的臉丰神如玉,慣常清冷的雙眸湛若寒潭,倒是唇角噙著點意味不明的笑,輕捻指腹,似有所指。

  阿嫣腦海里霎時蹦出母親教她的床幃之事,覺得他是誤會了,趕緊擺手道:「殿下慢慢看,別傷了眼睛就好。」

  說話間,慢慢挪到了榻前。

  謝珽稍稍收腿,目光仍落在書卷上,「你睡裡面?」

  「好。」阿嫣聽從安排,從床尾挪到里側。

  鑽進被窩,規矩躺好,外頭的燭光被謝珽巋然而坐的身影遮擋,昏暗的環境原本極易勾動睡意。阿嫣卻半點都沒困意,腦海里似有根弦緊繃著,讓她閉著眼都忍不住留意周遭東京,聽見謝珽翻書的聲音時,心頭都能不受控制地跳一跳。

  這個男人,怎麼還不睡?

  他不熄燈睡下,她心裡總不踏實啊。

  阿嫣偷偷將眼睛眯開條縫,看到謝珽看得認真,連姿勢都沒變。

  她只能等著,許久,又眯眼偷覷。

  頭頂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

  「在猜我為何過來?」

  聲音不高,卻驚得阿嫣心頭驟跳,意識到這人後腦勺都可能長著眼睛後,索性沒再裝睡,只抬眸瞧著他,道:「聽聞近來殿下忙於演武的事,早出晚歸腳不沾地,外書房都未必尋得到蹤影。春波苑深處內宅,不像外書房方便,殿下怎麼有空過來?」

  她的聲音柔軟,卻不無試探之意。

  謝珽淡聲道:「放心,只是睡覺。」

  說話間,目光投向她,就見阿嫣渾身裹嚴實了鑽在錦被裡,只將小臉兒露在外頭,連脖頸周圍的錦被都掖得嚴絲合縫,分明有點緊張。他忽而玩笑心起,微微俯身湊近,在她半尺外低聲道:「或者你以為,我是來補上洞房之禮?」

  離得太近,他的鼻息落在她的臉上。

  有那麼一瞬,阿嫣覺得謝珽這張臉生得著實好看,俊眉修目,鼻樑高挺,雖是沙場征戰冷厲殺伐之人,膚色卻極勻稱,也沒什麼瑕疵,湊近了看尤其精緻。

  但天地良心,她可不是沒自知之明的人。

  新婚之夜,他挪開花扇就去了外書房,分明是拿她當擺設。且這男人心高氣傲,既然年逾二十不近女色,守身自持,對這種事定是頗為看重,不會輕易敷衍。若他真為一紙賜婚就跟新娘有了肌膚之親、夫妻之實,他就不是以桀驁心性聞名四海的汾陽王了。

  但這種話她不敢說,只無辜眨眼。

  謝珽悶笑了聲,直腰坐起時,口中傳來似笑非笑的低語,「你才多大,都還沒長開吧。」說著話,目光迅速掃過錦被下她的胸脯腰身,而後落回書卷,回到方才清心寡欲認真看書的模樣。

  阿嫣聞言,心中微怒。

  他這是什麼意思?嘲笑她的身材麼?十五歲的姑娘多半都還在長身體,她這身段在同齡人里已是出挑的了。又沒吃靈丹妙藥,更未經妙手調理,還能在苗條纖秀的身體上長出豐腴的景致不成?

  以為誰樂意嫁給他呢?

  嘁!她心中暗嗤,知道謝珽果真只是來睡覺,忐忑消去後,再不願多看他一眼,轉過身朝著床板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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