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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愛他

2024-08-15 14:07:37 作者: 歸去閒人
  初十之後,謝珽的溫柔閒逸徹底結束。

  他又得奔波起來了。

  昨夜阿嫣宿在外書房裡,陪他過了離別前的最後一夜,清晨起來用過早飯,便給他換衣系帶。從前不會擺弄的盔甲,如今也漸漸熟稔,她將每一處都細心理好,而後取了銀盔給他戴上。鎧甲冷硬,俊眉修目的男人立時便有了威儀之姿,將她按在胸口抱了會兒,提劍而出。

  徐曜和侍衛皆已齊備,在書房外整裝待發。

  一行人健步而去,縱馬出城。

  這一去,便又是月余的漫長巡查和布防,迅速輾轉之間,唯有書信相通。

  好在數年厲兵秣馬,軍中無半點紕漏。

  謝珽甚為放心,待回到魏州,已是春色將暮。

  而魏津圖謀皇位的兵鋒,此時已橫掃流民擾亂過的山南東西兩道,繞過淮南幾處難啃的骨頭後,在京城兩三百里之外合兵。永徽帝著慌,將京城內外堪用的人手盡數調出,數萬京畿守軍與禁軍守住最後一道防線,誓死拒敵。

  下令勤王的旨意一道道飛出京城,也有許多封遞到河東的案頭,武氏和賈恂從未理會。倒是宣武節度使梁勛被謝珽和魏津夾在中間,還妄想就中取利,兩頭搖擺,牆頭草似的煩人。

  謝珽沒歇兩天,親自率兵南下。

  比起隴右的鄭獬,梁勛還算有些本事,但碰上謝珽和蕭烈各領一路的鐵騎雄兵,仍沒多少反抗之力。臨近的城池陸續被拿下,到四月中旬時,就連節度使府衙所在都被謝珽收入囊中。梁勛不斷退守,心知與謝家多年相爭,必定討不到好處,立時投向了魏津。

  魏津這會兒卻有點進退維谷。

  比起河東的常年征戰,嶺南的戰事並不多,失於鐵騎交鋒的歷練。

  起兵之初,仗著洶湧高漲的士氣和這些年囤積的兵馬器械,魏津也曾所向披靡。將朝廷的家底掏過來後,魏津手裡軍資充裕,招兵買馬也極順手,雖說右路大軍碰了點釘子,左路大軍卻勢如破竹,兵馬也不斷壯大。

  到兩路合併時,就近能調動的湊起來就有十餘萬。

  這般雄兵,說出來頗為嚇人。

  可惜其中能征善戰的唯有兩三萬人,其餘都是一路招兵買馬、收攏殘兵湊起來的——魏津聲名有限,攻下城池後須留人照看,免得降將忽然反水斬斷退路,這般一支支細流分出去,加之激戰中折損,跟前能用的精兵就只剩了半數。這些兵馬碰上京畿守軍,勝算實在不算多。

  畢竟,於京城而言這是背水一戰。

  哪怕永徽帝昏聵無能,禁軍積弊甚多,這座京城裡也住著無數高門顯貴、兵將家眷。到了生死存亡之時,京畿守軍和禁軍的將士們終要護著城中的家眷和無辜百姓,不會輕易令叛軍叩開城關,毀去高門貴戶的百年奢豪基業。

  兩處對峙,打了好些天仍僵持不下。

  謝珽不急著湊熱鬧,先打梁勛。

  魏州城裡,阿嫣則與武氏照料好王府諸事,免卻後顧之憂。因蕭烈被調去打梁勛,裴緹如今守在隴右,準備日後與謝珽左右合併圍攏京城,謝巍便被派去了邊塞,一則巡查防務,再則幫謝珽盯著北梁都城的動靜,一旦國主病逝,可就近坐鎮,隨機應變。

  王府遂由婆媳倆和賈恂守著。

  軍務之事上,阿嫣目下並不太插手,悉由武氏、賈恂和養病的陸恪打理,她在旁幫忙之餘,照料後宅諸事。

  忙碌中倒也不覺歲月流轉。

  只是每嘗回到春波苑,坐在妝檯前、書桌旁、床榻上,男人的眉眼身姿便會忍不住浮上心間。

  從前新婚初嫁,謝珽也沒少巡查邊防、整頓軍務,打隴右鄭獬的時候,也曾一去數月,腳不沾地。只是彼時她去意未消,竭力克制著不敢放任貪戀心思,就連偶爾竄出的思念也被強抑,只暗自擔憂。

  如今又逢別離,思念卻如潮水蔓延,於慵懶午後、日暮傍晚、安靜深夜,猝不及防的漫上心間。

  牽掛擔憂,盡數付予家書。

  松色薄箋送往軍中,謝珽浴血征戰,每嘗於烽煙疲累中瞧見上頭秀致的蠅頭小楷,便覺疲憊俱消。

  閨中嬌軟婉麗的眉眼藏在心底,是冷硬鎧甲下最柔軟的所在。讓他踏過充斥血腥味的戰場時,仍能窺見殺伐之外的稍許明麗——局勢危亂,不破不立,惟其掃平昏聵朝堂,方可重建清平盛世。

  那個時候,離亂之人方能如河東百姓般安居樂業,嬌軟如她,方能毫無顧忌的沉浸山水書畫。


  稚弱孩童與少女老者,亦得安穩庇所。

  能無憂無慮地徜徉在煙火紅塵,如同他與她牽手走過魏州街市那般,悠閒安樂,肆無忌憚。

  那是將士們冒死拼殺的意義。

  謝珽摩挲紙上思念,總有溫柔浮上眉間,而後在匆忙諸事中,騰出些間隙給她回信。哪怕落筆唯有隻言片語,甚至只寫「安好勿念」幾個字,也可寄託牽掛。

  這些書信盡被阿嫣放在枕畔,伴她入眠。

  而謝珽的身影,亦常常占據夢境。

  起初,夢境都是美好的,近來不知是不是戰事漸緊,心中擔憂的緣故,阿嫣無端做了兩次噩夢。深更半夜從夢裡驚醒時,摸著空蕩蕩的枕畔,腦海里全是謝珽的影子,胸腔里亦咚咚狂跳,令她心中頗為不安。她終歸是放心不下,擇了個好日子,欲去寺中為他祈福。

  誰知還沒動身,盧嬤嬤卻匆匆跑了進來,面上暗藏幾分焦灼。

  阿嫣心頭驟然一跳,「怎麼了?」

  「徐典軍派了侍衛遞信,」盧嬤嬤匆匆走來,嗓子幹得厲害,抓起涼茶灌了一口,低聲道:「說有要事稟報,請王妃和太妃快點去外書房。」那語氣姿態,不用猜都知道是事關謝珽。

  阿嫣半點都沒敢耽擱,怕露出異樣後令府中揣測擔憂,只以落了東西要去外書房尋找為由,匆匆趕去。

  到得那邊,武氏已經到了,連傷勢漸愈的陸恪也被抬到廳中。

  侍衛掩上門扇,旋即拱手肅容。

  「啟稟太妃、王妃、陸司馬,王爺拿下許州後遭人偷襲,中了毒昏迷不醒。徐典軍命卑職匆匆趕來,特地請太妃和王妃示下,當如何醫治。」他瞧見阿嫣微變的臉色,忙又補充道:「傷勢不重,只是毒物奇詭,周老都沒了法子。」

  猝不及防的消息,令阿嫣心頭驟懸。

  武氏卻是見慣風浪的,哪怕被這情形勾起了當初謝袞出事時的記憶,卻仍竭力鎮定,道:「怎麼回事?」

  侍衛忙將經過道明。

  ……

  謝珽與蕭烈各領一路兵馬南下,雖也遇到了梁勛的抵抗,卻仍以近乎碾壓的實力,將宣武節度使麾下的城池陸續收入囊中。梁勛屢戰屢退,躲進許州當縮頭烏龜,謝珽乘勝追擊,花了兩個日夜,攻破城門率兵而入。

  梁勛早已逃走,只剩安民之事。

  謝珽進城之後直奔州府,欲部署安民防衛之事。

  誰知半途中卻忽然遭了偷襲。

  十幾名刺客打扮成百姓,埋伏在道旁的民宅里,先前兩軍交戰時躲得無聲無息,卻在謝珽入城後以勁弩疾射偷襲。城中初經戰事,局面尚且混亂,剛打下城池的兵士們不可能挨家挨戶的搜查,這些刺客又藏得隱蔽,更無從察覺。

  好在謝珽應變極快。

  疾勁的鐵箭兜頭撲面而來時立即騰挪遮擋,並未令鐵箭傷及要害。

  隨行的徐曜和暗衛亦撲向兩側,將埋伏的人盡數擒拿,連同弩.箭等物也一道繳獲,帶回去嚴審。

  刺客的身份很快就摸清了,是先前謝礪送給誠王、曾與司裕交手的那一撥。

  潛伏偷襲也是受命於陳半千。

  當初兩人勾結,便是此人居中牽線。謝礪暗送刺客時,也是陳半千在裡頭斡旋,將他們悄無聲息的帶到京城。這些人雖受命保護誠王,平素豢養所用的銀錢、器物等事,全都由陳半千自告奮勇的打理,誠王也不曾起疑。

  後來陳半千密謀劫持阿嫣的事時,知道此行有去無回,便留親信暗中籌謀,擇機將這撥人從誠王身邊帶走。

  彼時魏津謀逆,京城風雨飄搖。

  刺客們原就是拿錢辦事,加之這幾年皆由陳半千的人養著,見魏津的兵鋒一路殺向京城,那位誠王自身都難保了,於二月里悄然出了京城。為他們引路的是陳半千的親信,同樣野心勃勃的北梁人,瞧出謝珽必能拿下宣武地界,便謀了這最後一擊。

  秋後螞蚱,跳起來也無甚力道。

  刺客們很快被拿下,弩.箭也不曾傷及要害,棘手的卻是上頭用的毒。

  ——那是從北梁弄來的。

  謝珽身邊的周老算是見多識廣的,平生所經手的毒和藥無數,曾數次將謝珽從危境中拉回。但是對北梁的東西,他卻並不精通,哪怕拿到了刺客煨毒的利箭,也只能憑此保住謝珽的性命,若想徹底根除,卻難如登天。


  徐曜也尋了旁人,都對此束手無策。

  那毒的藥性頗烈,謝珽雖性命無礙,卻時常昏睡,日漸虛弱起來。這般情形,根本不能拖久了。

  徐曜無法,忙派他來搬救兵。

  阿嫣未料謝礪私心作祟,竟還留了這麼大的禍患,滿心擔憂焦灼,卻不能有半點慌亂,只向武氏道:「河東最能解毒的人,自是周老無疑。他既束手無策,恐怕這毒做得十分詭譎,連同藥材和配藥手法,恐怕都是北梁獨有的。不知除了周老,有沒有精通北梁毒物的人?」

  武氏擰眉思索,一時間並無頭緒。

  陸恪養了小半年之後,傷勢差不多痊癒,只是傷筋動骨後尚且不能多動,只坐在輪椅中,擰眉道:「熟悉北梁藥材的人倒也有,不過能耐都有限。咱們跟北梁打了這麼些年的仗,邊關時時隔絕,很難摸用毒的底細。若有,以周老的性子,也早就找到跟前學個透徹了。」

  這話倒是沒錯,周老這輩子酷嗜此道,閒時將能遇到的毒物都琢磨得透徹,若碰著新鮮的必會去學。

  他都沒碰見過的毒,一時半刻要找個會解的人來,殊為不易。

  陸恪沉吟片刻,神情微露凝重。

  「屬下自會派人去尋會解北梁毒物的,但也不能只指望這條路。咱們在北梁也有密探,也可試著找找,設法遞迴來。從前碰見這種事,也有人求於醫書古籍。不過咱們那些書周老都翻過了,不知仔細翻找第二遍時,能否有用。」

  這麼一說,阿嫣倒是想起來了。

  「幫我調理身體的曾姑姑,母親記得的吧?她家的里全都是醫書,比太醫院的還齊全,早年朝廷強盛時,也藏了許多北梁的秘本,從前聽她提起,說都是邪門歪道的毒物,甚少翻看。若請她幫著找,或許也能幫上點忙。」

  「此人可靠麼?」

  「醫者仁心,她的品行盡可放心。我讓玉露修書進京,就說是我中了此毒,她若能尋到解毒之策,定不會袖手旁觀。只是如今這局勢,若要請她親自來,須派人護送。」

  「這都好說,只要她肯幫忙!」

  武氏握住她的手,暗自鬆了口氣。

  河東雖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論文墨雜學,卻遠不能與京城相較。曾媚筠未見毒丸,僅憑阿嫣的脈象便擬了調養的方子,且效用奇佳,足見手段。太醫院已是天下眾醫之首,若她家中當真能尋到線索,對謝珽而言無異於救命稻草。

  這般賢才,自須格外禮遇。

  三人又商量片刻,由陸恪安排北梁和河東的事,阿嫣則讓玉露代為修書,而後與侍衛帶來的脈案、寫了毒藥性狀等事的紙箋一道蠟封起來,派人送往京城。

  書信寄出,阿嫣的心也隨之飛遠。

  婆媳倆皆放心不下謝珽,便由陳越護送阿嫣去許州。若曾媚筠當真能幫上忙,阿嫣可就近牽線,哪怕曾家幫不上忙,有阿嫣貼身陪伴照顧謝珽,總要勝於孤身一人、吉凶未卜。

  時近端午,暑氣漸生。

  阿嫣急著去見謝珽,換了身方便趕路的輕薄勁裝,在陳越的護送下,戴著帷帽騎馬直奔許州。

  ……

  抵達許州城的那日,端午才過。

  州城才經戰事,自然沒多少佳節氛圍。

  不過徐曜辦事得力,將謝珽昏迷的事瞞得密不透風,與兩位副將商議了安民守城之策,這會兒已漸漸安定了。

  至於這路大軍,則在商議後稍作調整,少半在許州城外留守,由副將韓九成率領,半為休整,半為戍衛。大半兵馬由副將田沖帶走,仍與蕭烈分頭夾擊喪家之犬般的梁勛,等梁勛伏誅之後,便可撲向魏津身後。

  謝珽許久沒露面,也無人多問。

  ——畢竟河東家大業大,謝珽手裡的事千頭萬緒,拿下許州後去別處辦事籌謀,司空見慣。

  只要徐曜和韓九成不露破綻,便無人多想。

  這兩人跟隨謝珽已久,足可信重。

  阿嫣趕到時,老槐掩映的州府外已是井然有序。

  侍衛拿令牌帶她進了後院住處,徐曜已在屋前等著了。素來精悍的漢子,這陣子為著謝珽身上的毒,熬得眼前泛青形容憔悴,見著她便欲請罪。

  阿嫣忙將他浮起,問謝珽如何了。

  徐曜一言難盡,只掀簾引路。


  剛進門檻,一股藥味兒便沖入鼻端,哪怕盛夏時節開了門窗,亦頗濃烈。幾個郎中模樣的人在側間商議,周老的頭髮鬍子都熬白了,擺弄著搜羅來的一堆藥材,熬出的眼袋極為醒目。而在內室里,兩名侍衛站在榻側伺候起居,謝珽安靜昏睡,散發素衣。

  瞧清男人眉眼的那一瞬,眼淚就滾落了下來。

  阿嫣坐在榻邊,握住他的手。

  誠如侍衛所說的,謝珽身上並無重傷,若不知藥性作祟,她甚至會以為他在安睡。但他分明憔悴了許多,這些日周老想盡辦法壓著藥性,雖未損及謝珽的性命,但連日昏睡後只靠餵進去的湯汁吊命,情狀可想而知。連同那隻修長的手,都消瘦了許多。

  浴血而行的路,從來都危機四伏。

  尤其以謝珽身先士卒的性子,征戰時負傷幾乎是家常便飯,只不過從前她留守在府中從不知情,更不曾陪伴而已。

  阿嫣恨過謝礪的自私,恨過陳半千的歹毒,到了謝珽跟前卻只剩心疼。

  她握著他的手,淚水模糊視線。

  侍衛悄然退至簾外,窗口的風徐徐吹進來,拂動他鬆散的鬢髮。

  阿嫣伸手捋好,心裡萬千擔憂化為期盼,忍不住俯身吻在他安靜昏睡的眉心,祈求逢凶化吉。溫熱的淚水滴落,打濕他的額頭,謝珽像是感覺到了,昏昏沉沉的睜開一條眼縫,瞧見阿嫣近在咫尺卻淚水漣漣的臉,竟自虛弱的勾起唇角。

  「又做夢了。」

  他自言自語般低喃,又要闔上眼睛。

  阿嫣怕累著他,沒敢多說話,眼角的溫熱酸楚卻愈發泛濫,只能扭頭避在旁邊,任眼淚撲簌簌落在榻上。連同喉頭的哽咽都被吞回去,只剩肩膀輕顫。

  模糊的視線里,她看到謝珽又睜開了眼,素來深邃有神的目光稍有些渙散,卻輕捏了捏她的手。

  「真是你來了?」他低聲問。

  阿嫣哽咽著點頭,幾乎泣不成聲,「我來陪著夫君。」

  「別哭啊。」謝珽想給她拭淚,卻沒力氣抬手。中毒後的情形,他早已在半昏半醒之間問明白了,此刻身體雖虛弱,腦子卻還算清醒。怕她哭壞身子,他的唇角動了動,試圖扯出個安慰的笑,「常有的事,死不了。」

  說完之後,也不知是毒物侵蝕,還是藥效所致,又昏昏睡了過去。

  阿嫣死死咬著唇,將眼淚強行逼回。

  她不是來哭的,是為照顧他。

  不能讓謝珽擔憂牽掛。

  指尖悄然握緊,後面的幾天裡,她果真沒在謝珽跟前掉半滴眼淚。只在謝珽昏迷的間隙里,詢問醫藥,將周老開的藥膳和湯藥悉心熬好,趁著謝珽醒轉的間隙里餵給他喝。也竭力克制擔憂,衣不解帶的陪在他的身旁,或強顏歡笑,或溫言軟語,欲令他心緒轉好。

  這樣的陪伴,多少是有效用的。

  哪怕周老他們仍未尋到拔除毒物之策,謝珽的氣色卻比先前好了些許,清醒的間隙也稍稍延長,偶爾還能問事。

  阿嫣嘴上不說,暗中卻望穿秋水。

  直到十日後,曾媚筠終於匆匆趕來許州。

  謝家送急信時用的都是快馬,京城南邊和東側被魏津圍著,北邊卻與隴右相接,暫且無妨。快馬一路疾馳,在阿嫣抵達許州的那日,信就已送到了曾媚筠的手裡。曾媚筠沒說二話,連著五個日夜待在里,只在困極時小憩片刻。最後,在偏僻角落找到一本書。

  那是北梁從搜羅來的,積年落灰,幾十年無人翻看,紙頁早已變色。

  上頭所載的毒,卻與謝珽身上的極像。

  曾媚筠有了線索,又不敢太耽擱,便讓人將餘下可能用到的北梁醫書都裝起來,與她同行備用。而後攜了最有用的那張,在莫儔的親自護送下,倉促趕來許州。

  初入廳堂,瞧見安然無恙的阿嫣時,滿心焦灼的曾媚筠著實愣了半天。

  等阿嫣屈膝致歉,說清原委後才鬆了口氣。

  遂挽袖入內,先看謝珽的病況。

  而後取出滿箱醫書,與周老他們商議對策,無半分遲疑猶豫。

  ——論公,醫者以治病為要,謝珽守著邊塞是為護百姓無恙,哪怕手段不同,有些信念其實殊途同歸。論私,曾媚筠早就聽堂兄說過河東的太平氣象,亦知謝珽的手腕遠勝皇家。這天下終將落入誰手,不言自明,如今更不必理會所謂的叛軍之論。


  更何況,他還是阿嫣的夫君。

  曾媚筠素來疼愛阿嫣,又痴迷於醫術,碰上這等棘手的難事,自是全力以赴。

  徹夜商談後,與周老擬了藥方。

  只是尚有一事未定。

  「解毒的方子是書中所載,先前並無人試過,其中有一味藥的藥性極猛,又是倉促尋來的,分寸很不好拿捏。」日色漸傾,曾媚筠挽著阿嫣坐在僻靜角落,神色微肅,「王爺如今的身體你知道,雖然底子仍在,到底昏迷了二十多天,身體很虛弱。用少了不合配伍,壓不住另一味的毒性,但若用多了……」

  「怕他承受不住麼?」

  曾媚筠頷首,「此毒詭譎,解藥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用的藥材也都極罕見,先前並未試過。」

  這麼說,阿嫣自然就明白了——

  「要先試藥性吧?」

  「確實。從未有過先例,貿然用在王爺身上風險極大。最好找個體弱些的,我先試了藥性,才好拿捏分寸。但這些都是毒物,稍有不慎就極易損害身體。」曾媚筠素來以救人為己任,甚少碰這種毒物,尋人試毒的事到底不忍。

  阿嫣又怎能讓旁人犯險?

  更何況,曾姑姑說了最好是體弱些的,才好辨別細微差異,像侍衛們那些身強體健的未必能看出差別。

  她斟酌片刻,旋即抬眸勾出淺笑。

  「那就我來試吧。」

  「這怎麼行!」曾媚筠立時否決,「花費重金尋個差不多的,重賞之下或許會有人願意,只是要多費些時日。你這身體好容易調養過來,何必以身犯險。倘若往後真落下個病根,受苦的是你自己。」

  「無妨,我願意的。」

  不高的聲音,藏了幾分篤定。

  夕陽淡金色的光芒籠罩在她的臉上,襯得她容色昳麗,肌膚柔膩。眼角眉梢添了女人的柔婉韻致後,跟記憶里稚嫩天真的模樣已迥然不同,而她這副沉靜篤定、義無反顧的神情,更是令曾媚筠暗自詫異。

  她清楚這孩子的性情,知道替嫁的迫不得已。

  也記得阿嫣上次回京的時候,她診出王府里下毒之事,這孩子不自覺流露的驚恐與畏懼。

  她一直以為,阿嫣不會在謝家長留。

  卻未料……

  「我方才還沒說清楚,試毒是極兇險的事。」曾媚筠的神色轉為鄭重,將可能出現的狀況都詳細說了,道:「謝家那樣的門第,步步都是兇險。汾陽王的手腕姿貌確實出挑,能令女子心折,但阿嫣,這種事不是鬧著玩的。若真出了岔子,是一輩子的事。」

  「我都知道。」阿嫣臉上沉靜如水。

  見曾媚筠還想再勸,她握住了姑姑的手,低聲道:「王爺中毒之事絕不能張揚,若咱們懸賞重金,邀人試毒,定會惹人揣測,於大局無益。即便找來體弱之人,每個人體質不同,藥性見效也不一樣。照他們的身子用藥,未必穩妥。」

  「比起胡亂招來的人,我的身體底子如何、用藥後有幾分效用,姑姑最清楚不過,也就能知道這藥究竟有多少效用。周老又熟知王爺的身體,到時候商議著來治,若能將分寸拿捏得不差毫釐,能更穩妥些。」

  「何況,姑姑妙手丹青,我相信即使出了岔子,姑姑也能調理好。」

  阿嫣牽出柔軟笑意,仿若寬慰。

  曾媚筠嗔了她一眼。

  「若是你,我自然會竭盡全力來治,但你也不能仗著這點來冒險。毒藥進了身體會如何,誰都說不準,哪怕是我也不敢保證。大局的事有男人們考慮,你即便做了王妃,也不該捨身冒險。」

  苦口婆心的勸說,卻未能動搖阿嫣的態度。

  曾媚筠無奈,最後問她,「值得麼?」

  「你的夫君不是尋常人。他有雄兵鐵腕,只要保住性命,登臨帝位是遲早的事。帝王之心深不可測,阿嫣,這般冒險值得麼?」

  值不值得的,阿嫣其實算不清楚。

  她只是不想讓謝珽有閃失。

  一輩子太長,往後如何誰都說不準,但她相信謝珽,相信他抱著她闖過箭雨時,不計生死的愛護之心。

  她笑了笑,眉間竟自浮起溫柔。

  「我願意為他一試。曾姑姑,在我的心裡,他和祖父一樣,都是最要緊的人。重於一切。」


  聲音不高,甚至是雲淡風輕的。

  曾媚筠卻有點怔住了。

  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十分清楚先太師在阿嫣心裡的分量,重於世間的任何人,甚至包括阿嫣自己。

  她沒想到阿嫣竟如此看重謝珽,卻感覺得到這溫柔言語裡的深情。

  半晌沉默,曾媚筠終是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試試。」

  但願這孩子飛蛾撲火、孤注一擲般的感情不被辜負,但願她的用心、她的期待、她的信任,全都值得。

  ……

  藥性確實極烈。

  阿嫣不像謝珽那樣身經百毒,在初試的那晚就十分不適。

  好在曾媚筠極為謹慎,一點點循序漸進,給了她慢慢適應的時間。伸腕診脈時,曾媚筠比阿嫣自己還要清楚身體的變化,待兩日之後便摸清了底細,而後停了藥,一面給謝珽解毒,一面為阿嫣調理。

  夫妻倆躺在榻上,各服湯藥。

  曾媚筠幾乎衣不解帶,最初的幾個日夜時時守在阿嫣身邊,生怕出什麼岔子。

  所幸醫術精湛,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巔。

  而給謝珽的藥亦有驚無險。

  五日之後,阿嫣除了脈象仍與尋常迥異,臉上已瞧不出任何異樣,氣色、胃口、睡眠皆與尋常無異。謝珽則漸漸清醒,體內停留甚久的毒被一點點的拔去,慢慢開始吃飯、下地,問事,臉色也有了好轉,偶爾夜間擁睡,還能將阿嫣揉在懷裡調戲會兒。

  阿嫣怕他擔心,下了命令,不許徐曜和周老透露一星半點試藥的事。

  那兩位豈不知謝珽的性子?

  若得知王妃冒險試毒,他們卻沒阻攔,怕是腦袋就要搬家了。偏巧事情是姑侄倆商量好了先斬後奏的,周老和徐曜得知時阿嫣已初試藥性,無從挽回,便只能依命瞞著。

  言行舉止間,卻不自覺添了數倍敬重。

  幾日後,謝珽雖不能領兵,卻已能下地走路,拿著劍鍛鍊恢復。

  阿嫣的脈象亦漸趨平穩。

  曾媚筠稍稍放心,卻仍不敢丟下她,打算在阿嫣身邊照看個一年半載,等一切無恙之後再回京城。

  前線戰事未停,蕭烈一路橫掃。

  原本戍衛在許州的韓九成被謝珽遣去京畿附近,阿嫣不好在亂局中多待,打算啟程回魏州。謝珽這月余間不宜太勞累,便命蕭烈在誅殺梁勛之後繼續南下,為將來包抄魏津做準備。而後與阿嫣一道回魏州,儘早安排裴緹與他合圍京城的事。

  舍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北梁國主病危,已活不過這個夏天了,事關邊塞安危,也須他去定奪。

  作者有話要說:珽哥說「又做夢了」的時候鼻子有點酸呢T^T

  打仗期間不方便戀愛,番外里我多寫些戀愛日常以及小包子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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