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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0)

2024-08-15 14:07:41 作者: 歸去閒人
  謝巍的一曲琴音,徹底勾動了貴女們的獻藝之心。

  非但於姑娘,旁人亦摩拳擦掌。

  ——實在是謝巍太過搶眼。

  謝珽的姿貌和後宮的尊位固然惹人艷羨,京城中卻也並非人人都如於家姑娘般,甘願為人側室,與人共事一夫。且如今帝後恩愛,妃位虛置,楚氏原就生得仙姿玉貌,又承襲了楚章名滿天下的才華風骨,明眼人都瞧得出她是新帝心尖尖上的人,誰都碰不得、摸不得。

  若想與她爭寵,那可不是易事。

  相較之下,謝巍雖說年紀稍微大了一點,但放在男人堆里卻是正當風華盛年,沒準兒還能比愣頭青更懂女人心,愈加沉穩溫柔。同為謝氏子孫,他也是自幼修文習武,哪怕戰功手腕皆不及謝珽,單獨拎出來,仍有滿京城男兒所不及的地位能耐,論領兵打仗、擺弄文墨,皆不輸於旁人。

  此刻綠楊蔭濃,他獨坐高台,抬袖撫琴,在皇家端貴氣度外,更添飄然仙姿,更不似謝珽威冷懾人。

  聽人說他頗通音律,詩酒為伴。

  這樣的男人,哪怕沒有皇室的身份,憑著這仙風道骨、文武兼修的氣度,也足以令閨中女兒傾慕。

  更何況,他還是尊榮的皇叔。

  且年華正茂,尚未娶親!

  若能得他幾分青睞娶為王妃,那也是許多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宴席上心思暗涌,待謝巍彈奏畢,陸續有人自請登台。這都是平素在家練過的,就等著時機合適了大展身手,赴宴前得知永和殿群芳宴上素有爭奇鬥豔的習俗,各自做過精心準備,這會兒御前獻藝,雖難免緊張,卻也頗能悅目。

  謝巍落座斟酒,卻無甚心思欣賞。

  他的視線不時瞟向徐元娥。

  便見她規規矩矩坐著,連果酒都不喝了,只抱著跟前的清茶,目光在高台、帝後和附近逡巡,只有意避開他所在的這半邊。搖動的婆娑樹影里,她的臉頰微微泛紅,不知是酒意上涌,還是女兒嬌羞。

  這般姿態,迥異於尋常的落落大方。

  卻更令人心中怦然。

  謝巍笑而舉杯,飲盡杯中烈酒。

  ……

  高台上,這會兒輪到了於姑娘。

  心心念念的籌備許久,又是四處打探消息,又是由祖父親自出馬請御史幫忙,整個於家為此暗裡傾注了許多心血。如今赴宴登台,她更是半點不敢疏忽,衣裳首飾無不精心搭配過,既宜端莊淑雅的靜坐,也能在跳舞時翩然生姿。

  她的舞姿確實極美,一瞧就是下過功夫的。

  及笄的少女原就如花苞初綻,稍加脂粉點染,哪怕未必有多盛麗,也能有幾分姿容。除卻舞姿,她連眸色神態都曾練過,少女懵懂的眉眼勾出妖嬈,那綴著小金鈴的腰肢兒旋起來的時候,頗有幾分胡姬作舞時的大膽奔放。

  若換成尋常男人,恐怕真能被勾走一二分魂魄。

  可惜她碰到了謝珽。

  樂聲漸息,少女的身段定格成妖嬈姿態,傾盡全力跳舞之後氣息微亂,面頰泛紅,眼中悄然藏了幾分忐忑期許。

  謝珽垂眸喝酒,無動於衷。

  反倒是阿嫣開口,道:「於姑娘這支舞跳得確實很好,瞧著就是用過心思的,看來頗擅此道。賞!」

  內侍聞言,便即捧著錦盒過去。

  台下遂有跟於家交好的,鬥著膽子出言幫襯,說著於姑娘姿貌出色、品行溫柔賢淑等語,連武氏都誇讚了兩句。

  這般盛讚聲里,於家不免暗生歡喜。

  席上有聽到過風言風語的,想著今日謝珽以帝王之尊坐在了這女眷的宮宴上,且朝堂上又有人提議採選妃嬪、擴充後宮,難免暗自揣測聖意,覺得今日這宴有甄選之意。這於姑娘得交口稱讚,八成是被瞧上了。

  有人暗生羨慕,有人受了鼓舞,打算待會兒賣力些,哪怕不受帝後青睞,能被謝巍相中,那也是走運。

  微風習習,花香熏人。

  就在於姑娘聽了誇讚面露殷切時,謝珽終於抬眉看向了她。

  年輕的帝王穿了常服,玄色雲紋的錦衣勾出威儀,那雙清冷的眼中不露鋒芒,只隨口道:「舞跳得不錯。今春新科,朕選了不少才俊,其中有個叫趙文功的頗有才學。聽聞於尚書素來愛才,不若朕為你賜婚,嫁與趙文功如何?」


  低沉的聲音,不辨喜怒。

  於姑娘原本滿心期許,聽見這話,幾乎懷疑是聽錯了,愣了片刻才回過味來。她心裡咯噔一聲,想試著挽回,才剛抬頭,就對上了謝珽的居高臨下投來的視線。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是種怎樣的眼神?她說不上來。

  只覺冷沉而威壓,藏著幾分不悅告誡,如同萬鈞之劍驟然壓在肩上,令她無端心生驚懼,連膝蓋都有點泛軟。她甚至不敢再迎視那目光,只敬懼垂首,從方才期許的雲霧跌入深不見底的冰窟,寒意漸生而心頭大亂。

  趙文功是誰,京城裡沒幾個人知道。

  這回春闈是恩科,又是新朝的頭一回春試,極受矚目。發榜那一日,莫說狀元、榜眼、探花,便是二甲進士的名字,也都陸續傳開了。但凡中了進士的,不論出身如何,都被許多門戶盯上,榜下捉婿的事已鬧了多回,名字也聽得耳熟了。

  而這姓趙的人,卻籍籍無名。

  八成是個同進士。

  ——因舊朝腐弊官吏無能,加之戰事後許多府衙的官吏改頭換面,謝珽一口氣選了不少官吏。這回春闈恩科,在進士之外又選一波遜色些的舉子為同進士,做進士替補之用。雖有進士之名,實則差之千里,更算不上天子門生。

  於家雖無爵位,卻也是書香門第、清流世家,祖父官居尚書,父兄又頗具才能,頗有前程可望。

  她打死都沒想到,謝珽竟會給她賜這麼一樁婚事。

  不是才誇她跳舞很好嗎?

  於姑娘心裡七上八下,攜她入宮的祖母亦驚而起身,愕然之下意欲推辭,卻在對上謝珽沉厲的目光時訝然失語。

  帝王賜婚自有深意,抗旨絕非易事。

  於家哪敢違背,便是心裡十萬個不情願,也不敢在宮宴放肆,只能僵著聲音謝恩。

  突如其來的折轉亦令眾人措手不及。

  後面就沒人敢獻藝了。

  都怕步於家後塵,被隨便指婚給名不見經傳的人家,平白遭受無妄之災,耽誤前程。

  謝珽瞧著都老實了,才起身離席。

  翌日朝會後,於尚書單獨求見謝珽,在麟德殿裡自陳忠心,想摸清為何惹得謝珽不悅,賜了那麼樁折辱般的婚事。

  謝珽也懶得隱瞞,徑直點破。

  又以家教不嚴、修身不足為由,將他禮部尚書的官職撤了,送回老家修身養性。連同他找過的御史,也無一例外的遭了貶謫,送去別處從微末小官做起。

  沒兩日,消息便悄然傳開。

  都道於家和御史們被貶是因行事僭越,妄議後宮之事,對皇后心存不敬,成了那隻被宰了儆猴的雞。又說新帝鐵腕冷硬,雖有雄才大略、寬仁之心,卻也絕不容人指手畫腳,隨意干涉宮闈家事。

  朝臣們聽了,誰還敢再提納妃之事?

  若帝王是個庸碌無能,甚至手腕稍微弱些的,便有人敢拿著帝王家事是國事、綿延子嗣是為江山社稷的話來干涉後宮,若不遂意,沒準還會暗中較勁。

  但謝珽不同,他是開國之君。

  這江山天下是他領著河東的雄兵鐵騎,刀尖上浴血打下來的,昔日高門權宦皆已傾塌,如今上至宰相下至小吏,無不是他挑選任用。屍山血海里走來的人,再怎麼寬柔並濟,骨子裡仍有血性,不容旁人擺弄半分。他既敲山震虎擺明了態度,那便是立了規矩,後宮的事絕不容前朝置喙。

  於家的下場就是個教訓。

  這般情形,若還去嘰嘰歪歪,那是在找死。

  沒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先前蠢蠢欲動進言納妃之人迅速偃旗息鼓,謝珽的耳根頓時清淨了起來。

  ……

  宮城之外,徐元娥卻無從清淨。

  因宴席結束後沒兩日,謝巍便上門討禮來了。

  門房見皇叔駕臨,立時飛進去稟報。

  徐太傅哪裡會怠慢?

  魏津圍困京城、永徽帝試圖脅迫時,是謝巍將徐家老弱婦孺趁夜帶走,藏在了安穩處所。雖說這是奉謝珽之命行事,那日他提劍而立殺退滋擾的敵兵時,英昂衛護的姿態仍清晰印在徐家每個人心頭。

  這個春日裡,謝巍屢次與徐家交遊往來,名琴音律輪番來,讓見慣大世面的徐太傅都頗開眼界。

  如此貴客,自該倒履相迎。

  徐太傅親自迎他入廳,聽說謝巍是特地來找徐元娥,尋一幅畫的,便知是為宮宴上的雅致賞賜。老人家不明就裡,想著孫女手中也藏了些畫作,雖不算多名貴,以謝巍獨闢蹊徑的做派眼光,沒準真瞧上了哪一幅,便笑吟吟道:「她還在後面的凌虛閣,我讓人叫過來。」

  「不必,不必。」謝巍擺了擺手,道:「先生只管忙,派個人帶我過去即可。我還有件小事想請教徐姑娘,怕是要多耽誤會兒,還望先生勿怪。」

  「王爺言重了。」徐太傅笑而掀須。

  他這些年帶著孫女走街串巷慣了,從不避諱讓她見外男。且謝巍是個閒雲野鶴不愛拘禮的脾氣,身上並無皇親國戚的矜貴傲然,跟小孫女又頗投緣,不逾禮數地單獨相處也沒什麼。便沒虛客氣,讓人恭敬送他過去。

  謝巍欠身告辭,隨著家僕快步而行,目光卻有點迫不及待地越過屋檐樹冠,望向凌虛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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