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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夢瀠洄(四)

2024-08-15 14:10:10 作者: 上輩子我見過你
  目送走宋知玄二人。宋知逸便召回了陳煜與范琛。

  夜幕低垂,寂靜無聲。火盆里的嗶剝聲顯得突兀,偶有幾聲窸窸窣窣乾草被摩擦的聲音。

  兩人立於宋知逸身前,垂眸靜聽。

  「陳煜領人再去查那間官營糧鋪,一寸一寸的查,有什麼發現立即來報。」

  「范琛,你去吳貴送衣裳的各個府上走一趟,就說,你要買鹽。」

  范琛不解,「那些人不經商,怎會有鹽賣。」

  宋知逸眼落在熊熊火焰上,「可還記得吳貴說,半年前有個被抄了家的鹽商?」

  范琛看向身側的陳煜,「自是記得,此案還是陳大哥辦的,罪名是倒賣官鹽。」

  「不錯。」陳煜看向宋知逸,「屬下記得那家姓魏,在審此案時,拒不招供罪名,後因關的太久鬱鬱而終。」

  「鬱鬱而終?」宋知逸思忖半晌,「可還記得是誰報的案?」

  陳煜眼一眨,「不是報案,是書信。信中說此人倒賣官鹽,還附帶證據。屬下當時還怕有人栽贓陷害,還特地先去證據上的位置查看,果真有一批鹽等待交付。」

  「不過當時現場無人看守,屬下便當已經交易過,就去魏家將人帶回了詔獄。」

  他此刻說完,才忽略有些不對。那個案子,他辦的十分順利。

  果然,宋知逸聽完陳煜的敘述,眼眸猶如深不見底的寒潭,透露著一股凜冽的寒意,「恐怕他到死,都不知自己賣的是官鹽。」

  范琛附和點點下顎,「大人是說,其餘那些人,也在暗中被人坑騙,在倒賣官鹽?!」

  「不錯。」宋知逸起身踱向牢房深處,在雲娘那間處停下,絲毫不掩飾眼裡的嘲諷,「就連她,也不自知。除了吳貴!」

  此時蹲在另一間牆角瑟瑟發抖的趙鉳,忽然連滾帶爬地爬向門口,雙手穿過牢房的木門縫隙,拽住落在眼前的救命稻草。

  他眸中異常興奮,激動的八字鬍上下跳動,「大人,大人,小人忽然想起,吳貴除了要去那些府上,他還見過宮裡的人。」

  宋知逸垂首看著衣擺上掛著的手,擰眉不解,「宮裡人?你見過?」

  「見過,小人一定見過!」趙鉳眼裡透著光,「那日小人瞧見吳貴出門時與尋常有所不同,心下好奇便跟了一段路,發現他與一位白面小生碰面,二人還互相給了字條!」

  「當真?」宋知逸微眯眼眸,目光森然,像一把利刃,刮在趙鉳面上,「若是假話,你可是要死的。」

  他聲音雖淡如輕風,看似掀不起漣漪,實則是一把割喉的利刃。趙鉳往後一縮,卻又上前靠近,「絕無差錯。那小生走起路來與我們不同,就像,像是公公!!?」

  言罷,宋知逸凌厲的寒光一閃而過,「西廠?!」

  站在桌案前陳煜范琛二人,心下皆是一驚,面面相覷。他們看向隱在漆黑下的趙鉳,仿佛正看著一場暗流涌動,澎湃洶湧。

  宋知逸看向他們二人,「交代你二人的事,我要儘快得到答案。」

  他不露情緒地看向快要燃盡的火盆,一雙眼影在黑暗中,仿佛要透過那火,將什麼燒成灰燼。

  幾盞翻飛的紗燈將黑夜割裂,縫隙搖晃,照在空無一人的街巷。


  宋知玄立在堂前,挺拔堅韌的身姿猶如冬日裡的竹。回府前,他就已經知曉是眼前這副場面。

  正堂里燈火通明,氣氛微妙。宋夫人震怒坐在上首,眼神猶如利劍,一寸一寸剜著宋知玄身後的魏意。

  「跪下!!」宋夫人手掌拍案上,震的茶盅一響。

  魏意從未想過要逃避,便迎著宋夫人能殺人的眼直直跪下。

  「你!拐帶公子出府!」宋夫人牙間透出幾個字,「好大的膽子!!」

  「原看你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如今看來,卻是個不惜命的!」

  宋夫人怒火衝天,一雙燃著火焰的眼似乎要將人吞沒。站在堂下的久夏瞧著這狀況,心下莫名生出一絲暢快,嘴裡小聲碎念著:「把她賣掉,賣掉!!」

  一雙高傲的眸子中,顯現出勝利者的姿態,一口惡氣仿佛被宋夫人的怒火衝出去,不免暢快幾分。

  「是奴婢的錯!」魏意雙手扶額匐在地上。

  「自然是你都錯!!」話落,宋夫人想到晨起三個婆子報上來的事,便更為震怒。

  「你也跪下!」她眼看向宋知玄,「敢瞞著我學劍術!還敢將刀架在人脖子上?!如此能耐?!啊?教你一場,不想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宋夫人站起身,雙目赤紅,「拿家法來!」話畢又看向魏意,「將她打死!以示威嚴!」

  魏意抬頭,正想辯解幾句,誰料宋知玄擋在她身前,「不能打死她!」

  他眼神直直看向宋夫人,再次對上鋒芒。聞言宋夫人被氣的身一歪,正巧長長的戒尺被下人遞上,宋夫人怒火攻心,抄起戒尺,照著眼前魏意狠狠落下。

  魏意跪坐端正,身上落滿宋夫人的滿腔怒火,卻依然紋絲不動。唇間發出的輕哼,讓宋知玄心裡一橫,撲身擋在她之前。

  「反了天了!!」宋夫人揚起戒尺,還未全數落下,瞧見宋知玄張開手臂再次反抗她,起伏的胸膛霎時有一口氣慪住,堵的她退後一步。

  「為了一個丫頭!你已經第三次駁我了!」宋夫人被青尋攙著,腳下也站不穩,「興德坊的案子,有刑部!有大理寺!他們查不出來還有錦衣衛!你去湊什麼熱鬧!?」

  宋知玄不退,「母親息怒。今日就是去尋大哥,提供線索,只是情況……」

  他話未說完,宋夫人修長的手掌已從他面上滑過。清脆的聲響讓堂上幾人驀地一驚,縱使他們知道夫人生氣,也沒想過在大庭廣眾之下掌摑宋知玄。

  久夏悔地擰緊帕子,方才還沉浸在打死魏意的興奮中,忽而又見宋知玄被掌摑,腳下寸出半步,卻又不得不退回來。

  魏意也不曾想到宋夫人會在堂上失態。她看一眼已經呆愣的宋知玄,再抬頭看向宋夫人時,才借著堂上亮著的燭光,看清宋夫人面上一滴豆大的淚滾下。

  青尋見著如此,便領著幾個丫頭小斯齊齊退去,堂上只留了心存各異的三人。

  「猖狂!!」宋夫人顫抖著指一指宋知玄,「你父親就職於大理寺,兄長是鎮撫使,你以為就是查查案子那麼簡單?!你當他們領的是什麼俸祿?!啊?」

  她慪地又向後退幾步,單薄微曲的背顫抖著,遠看就像開的正艷的梅,在寒風中被吹的搖搖欲墜。

  魏意面色灰暗,她似乎明白為何宋夫人會歇斯底里。偌大的宋府中,丈夫位居四品大理寺右少卿,兒子正三品鎮撫使,先不論職位高低,兩人的位置,時時刻刻都會被刀架在脖子上。


  風光中兇險,豈止一分半點。她看向宋知玄,忽得就懂了為何宋夫人要將他護的如此好。

  沉默片刻,宋知玄才驀地聽出宋夫人話外之意,眸中顯露疑惑,仰頭看向宋夫人,「母親這話是何意?」

  「何意?」宋夫人苦笑一聲,回身跌跌撞撞走向主位坐下,「不知是要怪我將你護的好,還是你自己不爭氣。我問你,上次見你父親,是在什麼時候?」

  宋知玄垂眸思索,眉一叩,半晌才道:「一月前。那時父親正與族中長輩擬定兄長成婚的日子,在這之後,父親便長在大理寺,很少歸家。」

  他心下忽的生出一絲不安,趕忙向前跪一步,仰頭道:「父親怎麼了?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宋夫人只看著他不答話。魏意垂首聽到此處,手也不自覺一緊。她先前見宋大人也是時常三五天歸家一次,偶有半月一次,那時她也正在向宋知玄討教劍法,她自然地覺得,這一月興許有大案子需要宋大人去忙。

  不曾想原來這其中還有其他緣由。宋夫人眼眸顫了顫,「不算笨。」她瞧著暗暗的紗燈,難捱地輕嘆一聲,「我不知他查到了什麼,卻知曉他的確遇了難處。」

  她眼眸垂一垂,落在宋知玄求知的面上。思緒遠遠地一斜,就想到了宋楠淮日復一日的變化。

  起初照常去大理寺任職,每日一歸,後來便三連日一歸,那時眉間可見憂慮。漸漸地,便五六日一歸,眉間的溝壑都愈發深重。

  在替宋知逸擬了婚期後,便愁眉不展,言語舉止都慢了許多,每每看見她,似有千言萬語卻無一句告訴她。

  除了幾分直覺,多年的朝夕相處讓她感覺到宋楠淮遇到了棘手的問題。

  俄延半晌,她沉著聲道:「你父親遇事非小。你且應當謹小慎微,以免被抓著把柄!」

  宋夫人聲音一提,話鋒忽轉,壓抑著怒氣,似有意壓著聲,「如今倒好!領著一個丫頭多管閒事,還要去給北鎮撫司提供線索!有你兄長一人還不夠嗎?!為何偏偏你也要去蹚渾水!」

  她眼裡噙著淚水,下顎有些顫,可她內心堅毅,終是在喘息嘆息之間,將所有不滿掩去,淚水如從未說出口的心事,一點一滴淌回去。

  夜漸深,寒風呼嘯而過,猶如刀刃,將臉頰割裂著。

  魏意頷首不動,抿著唇,以往日日夜夜想的都是查真相,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也絲毫沒有留意,除了自己,世間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不易。

  她看一眼宋知玄的背影,忽然覺得如今留在府中,是對他們母子二人關係的挑釁,更是現下局面當中的害群之馬。

  而宋知玄低著的頭驀然抬起,看向座上有些疲憊的人,艱難地啟唇,話到嘴邊,又不知說什麼好。

  說自己無能?還是說自己錯了?不對,這些都不合時宜。須臾片刻,他隱去眸中留存的水霧,沉著道:「是兒子不好。不曾想過父親和兄長的處境,今日多虧母親提醒,往後我定當守拙,安分守己。」

  宋夫人看向她。閃爍的燭光下,瞧不出宋夫人此刻是什麼表情,只是淡淡的,不憂不懼,無喜無悲。沉默良久,腦海中的一根弦才豁然緊繃,將目光轉向魏意。

  一絲不悅由眼底升起,她深深嘆息一聲,清冷道:「而你!景瑟!不知勸誡任由公子帶傷出府!對府中的婆子出言不遜,不服管教!是誰給你的膽子!如此猖狂!」


  魏意伏在地上磕下。她此刻慶幸著宋知玄沒有因爆炸而傷及性命,卻也承認因自私而釀成的後果。

  但她沒有把握,宋夫人如果聽說宋知玄是為她忤逆長輩,會不會真的將她打死,所以她在說話前,還是存有幾分疑慮。

  半晌,她微微側首看一眼宋知玄,才定下心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也無顏留在府中,是生是死,全憑夫人一句話。只是求夫人,若奴婢死了,還請將奴婢的妹妹送去姨娘處,她年紀還小,恐承受不住。」

  她伏著不動。原是想著賭一賭,賭宋夫人會不會因為此事治她於死地,不曾想方才幾句話,好似真的馬上就要死了。

  想起景笙,她的眼淚便止不住要往外流,不多時,便由默默流淚,變成了無聲的抽泣。

  興許她也怕死,也興許是她看透生死,只單單在可憐景笙。可想想又心有不甘,也許是在哭自己無能。

  幾番複雜的情緒猶如江水傾瀉而來,淌過心中道道溝壑,有些刺痛。

  宋夫人微眯一下眼,到底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她靜靜觀摩著,想要看看魏意是不是真心悔過,是否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宋知玄瞧見魏意顫抖的肩膀,和壓抑著的抽泣聲,心中不忍,卻又不敢貿然替她求情。只能憐惜地看她一眼,又焦急回望一眼宋夫人。

  宋夫人左手捏在桌案一角,指節因太過用力而泛著白,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霍然將手一松。

  她瞧著魏意哭著顫抖的脊背,隱約間仿佛感受到由縮小的身體裡散出的悲傷,一種似曾相識的悲痛輕敲著她那顆堅硬的心,好一陣,才敲開了裂縫。

  「不打死你。但是這府中,也留不得你!」宋夫人看著她,原先她是想為宋知玄找一個毫無恒基的人做通房,一來無倚靠且忠心,二來好拿捏。

  只是不曾想到,宋知玄先一步被魏意拿捏。

  她看不出除了她的長相略勝一籌外,其餘之處,久夏哪裡比不得。

  宋夫人意味深長看一陣魏意,面無表情起身離去。

  靜悄悄的夜,刺骨的寒風,無一不是一把利刃,刺在魏意心頭。

  她歪著腦袋靠在冰冷的牆上,睜著眼看向眼前無盡的黑暗。

  離開了宋府,便是鬆開了最後一根稻草。往後她不會輕易見到宋知逸,先前為將來鋪的路,也到此而止。

  忽得一陣迷茫爬滿心頭,凌亂的思緒縈繞著她,明日有萬般凶可能等著她,無論哪種結果,總歸是會將她再次扼殺,與她那顆想要翻案的心一起,淹沒在這無窮無盡的暗夜裡。

  雪紛飛了一夜,再次將銀白裹滿整個冬日。

  久夏昨夜一直擔憂著宋知玄,又想著宋夫人會怎樣處置魏意。

  擔憂又興奮了一夜,卻聽到宋知玄被禁足,魏意要被發賣的消息。

  青尋一早就到了琳琅閣,眼瞧著久夏,「夫人昨日氣傷了身子,這幾日就不要去打擾。婢女景瑟,原是要發賣了的,不過眼下牙婆還未找到下家,你且先看著她。等牙婆找到了我再來與你說。」

  話罷她眼裡有些叮囑之意。同為婢女,她實在太懂久夏眼中那滿得溢出的欲望,是一種不擇手段的欲望。

  「你可聽見了?!看好她,也莫讓她出什麼差錯,」青尋皺著眉,「以免惹出什麼麻煩來!」

  「那是自然。」久夏因心中雀躍難以掩蓋,說話時還蹦一下,被青尋冷冽的目光瞪回去,「青尋姐姐放心,既然她已不是附府中人,我自然不會難為她。她若是個聽話的,自然什麼事都沒有。」

  她簡單的欲望流露於面,討好的向青尋保證。

  「走之前一切照舊,也莫要惹了公子。」青尋說話留一半,她打量一眼久夏,也只能提點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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