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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朽戈(八)

2024-09-29 10:54:02 作者: 上輩子我見過你
  宋知逸一回眸,瞧見桌上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魏意正看著它發愁。

  「劍壓壞了。」她扣著手指垂首,「這是二公子贈的。」

  這把劍對她來說意義非凡,不僅見證了她的成長,也是她與宋知玄關係遞進的橋樑。

  她不曾想過能與他有什麼,所以往後能不能再見,見了又如何,她也會去多想。

  只是,這劍若是壞了,她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的關切。

  宋知逸拾起有些扭曲的劍刃,在燭光下看了看,「是他的劍。」

  他眼神柔和,指尖摩擦著劍柄,魏意當他也覺得可惜,有意要怪她。

  「嗯。」她點點頭。

  宋知逸看她小心的模樣,語氣也溫柔不少。

  「這劍與我那把是同一個鑄劍師所鑄,待回了榮京,我去尋他。」

  「那我先收著吧。」魏意從他手中接過劍,「是我對不住二公子的一番心意。」

  船身搖晃,蠟燭也隨之搖曳。她拿出帕子將血擦乾淨,收回劍鞘中。

  夜已漸深,除了景笙早已進入夢鄉,他們二人還睜著眼毫無睡意。

  宋知逸隔著桌,看魏意枕著胳膊趴著,垂看良久,「你二人,可曾互相交付真心?」

  魏意原本閉著眼聽潺潺流水,忽而聽見宋知逸淡漠的聲音,隨即睜開眼搖搖頭。

  「自然不曾。」她是什麼地位,她清楚的很,哪能奢望他呢。

  「我與二公子之間,其實並不如大人想的那般。二公子走時,確實來見過我,這把劍,也是他那時相贈。」

  她坐起身,垂首看著自己的手指,「他也確實說過,等他回來有話與我說。」

  「你答應了?」宋知逸輕啟唇,聽不出是何情緒。

  魏意搖搖頭,苦笑一下,「我不敢肖想二公子,哪裡敢答應他什麼。」

  她哪裡能將宋知玄等她一句話的告訴他,這聽起來仿佛天方夜譚,在讓他覺得她是個攀附權貴的人。

  「我是說,他回來要與你說話的事,你應了?」宋知逸定眼看著她,仿佛要從她閃爍的眸中一點答案。

  今夜月光極亮,月白從破了洞的格窗落進來,撒了一屋子銀光。

  她抬眸看他,良久才艱難點頭,「那晚從二公子那裡得知了陸豐年,他也忙著送信,我急著脫身,便答應了。」

  「不過大公子放心,我對二公子,不敢肖想。」

  她這一路頭一次叫他大公子,也是因為現下說的是私事,且宋知逸是以兄長的口吻詢問此事。

  只是落在宋知逸耳中,又別有深意。

  他長吁一口氣,淡漠道:「從此時起,便忘了他說的那句話吧。」

  「自然!」魏意鬆一口氣,「即便大人不說,我也會將此事埋在心底。」

  好在他不曾追究,不過他也應當聽明白了她說的意思。

  「休息吧,後路波折,還需養精蓄銳。」他合上眼,靠在格窗上。

  「嗯。」魏意點點頭,腰上的疼讓她一時睡不著,只能幹瞪著眼。


  這艘客船停靠的碼頭不多,原本需要二十日的路程,半月便到了。也多虧秋天雨水漸少,水面平緩。

  三人下了船站上碼頭那一刻,懸著的心才放在肚中。

  繼彭奎後,來殺他們的人也只有兩波,大體是柳遂昌認定彭奎能拿下宋知逸,才讓人來收拾殘局。不過他千算萬算,少算了魏意。

  水路搖晃顛簸,景笙暈了船,魏意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只能由宋知逸抱著景笙。

  「以前沒離開過榮京,不知曉榮京的深秋冷,」魏意裹了裹衣裳,「現下突然從外頭回來,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宋知逸聞言,解下自己的披風扔給她。

  他這瀟灑隨意的動作,與宋知玄一模一樣。

  魏意趕緊將這燙手山芋扔回去,她可不敢披前鎮撫司鎮撫使的披風,這裡可是榮京,與外面不一樣。

  「還是大人穿吧,你穿的也薄。」

  宋知逸唇角一勾,將披風裹給景笙。

  因著二人身份,不敢隨人群往城門處走。

  皇上雖未下令捉拿宋知逸,但守城的侍衛中,難免有柳遂昌安插的眼線。

  魏意跟上宋知逸的腳步,聲音壓低,「大人,今夜還翻牆嗎?」

  宋知逸側眸看她一眼,卻不覺得她的問題傻,按照他們之前的作風,確實翻牆最快。

  他忍住笑意,「這裡是皇都,城牆豈是說翻就翻的,你的腦子,是還在船上沒下來嗎?」

  魏意住了嘴。每每如此,她都感嘆宋知逸不僅身手了得,嘴也十分了得。

  「大人如此鎮定自若,想必早已有了安排。」她隨口奉承一句。

  誰料宋知逸點點下顎,「此事我確實早已有了安排,不然我回來做甚。」

  魏意抿一下唇嘆息一聲,朝他豎起拇指。

  宋知逸走在她右前方,自然未看見她手上的動作。

  待快要脫離人群時,宋知逸領著魏意朝一條小道上而去。

  這小道宋知逸走過多回,所以他並未受到坑窪的影響,只有魏意走的深一腳淺一腳。

  「那裡有光。」魏意抬眸看見樹影后的斑駁光圈。

  「就朝那邊去便可。」宋知逸語氣平緩,聽不出起伏。

  隨著距離光越來越近,魏意倒是有些擔心起來,「萬一是有人設計的圈套怎麼辦?」

  「有那也是我設的。」宋知逸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一歪,「今日太后誕辰,柳遂昌得需留在殿前候命,宸王殿下也在殿中,消息不會那麼快傳進他們的耳朵里的,即便知道,他們也脫不開身。」

  他語氣平緩,卻讓魏意不禁又佩服他。獨自一人從重重包圍下出逃,還能將回榮京的事都安排妥當,就連日子都算的這麼準確。

  光暈其實是一顆小小的夜明珠,被放在樹杈上。

  樹腳底下的草叢裡,有一個鳥籠。

  魏意提起鳥籠,借著夜明珠的微光細細看一陣,才確定裡頭是一隻斑鳩。

  「不是信鴿。」她朝宋知逸跑過去,「是一隻朱頸斑鳩。」

  朱頸斑鳩與尋常灰信鴿相像,不過珠頸斑鳩更難馴服,要馴化不僅要費時,還考驗人的耐性。

  魏意不禁有些佩服這鴿子的主人。

  「打開籠子,放了它。」宋知逸放下景笙,席地而坐。

  信鴿來往於皇都中,不免叫人懷疑,只有用一隻野鳥來傳遞消息,才不會被人發現。

  斑鳩「咕咕」兩聲,拍著翅膀往城中飛去。

  三人唯一能看到的光亮,就是那顆夜明珠發出來的光。

  魏意不禁好奇,支著下顎仰頭看著樹杈,「這斑鳩誰馴的,竟與尋常信鴿一樣。」

  宋知逸卻借著夜明珠的光看著她的側臉,「此人你應當也見過,越尚書長子,越祈寧。」

  聞言魏意不免心中有些肅然。

  先前見越祈寧時,他好似一匹脫韁的野馬,一點不像是能做這麼細微末節的事的人。

  「聞聽二公子說他入朝為官,他都能站出來幫你,難道柳遂昌的那些醜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宋知逸搖頭,「並非,柳遂昌的事,除了我與皇上,確實有幾人知曉,但也並非全部。」

  「越尚書一家,與二弟好友薛無漾,以及刑部張大人,再者便是我父親。」

  魏意瞭然,先前宋知玄確實與她說過,刑部張大人因為怕得罪人而最終沒有查下去。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柳遂昌一急,難為獄中的宋大人與夫人。」魏意悵然。

  宋知逸不曾想現在這個時節,她倒是念著二老。

  戌時已到,城內煙火瀰漫,煙花在空中炸開,絢爛無比。

  歡快的氣氛一時間讓眾人都放鬆了警惕。

  一輛桃色馬車行至城門處,從窗里探出一張花容月色的臉來。

  程娘軟軟地搭在窗棱上,手中的團扇搖曳生姿,朝看守的門衛一笑,「就說大人今日不見來,原來是在當值啊。」

  被點的守衛頓時挺直了胸膛,笑得開懷,「今日實在無法,才駁了程娘的美酒,下次!下次一定捧場!」

  「大人一定記得。」程娘拿團扇拍一拍守衛的肩膀,「今夜我還需出去一陣,做這行的大人也知道,實在是……」程陳娘掩唇不往下說,那守衛自然笑得跟個明白人似的,「我懂我懂!那今夜也是,在宵禁前回來,還是不查你。」

  「哎呦,瞧大人說的。」程娘做不悅狀往後一躲,隨即笑道:「以前宵禁前回來,大人不也查了麼。」

  守衛只得笑笑,他就是在她面前賣個好,該查的還是要查。

  他越過方才的話頭,「天不早了,你便去吧。」

  「哎,那我與姐妹先行一步,大人往後再來捧場。」程娘團扇掃過守衛的臉頰,他的魂都要被她勾走了。

  馬車順利出了城,卻在隱蔽的轉角處停下來。

  程娘只點了燭台,免得燈籠太亮被人看見。

  穿過繁雜的樹叢,一路左拐右歪,終於到了夜明珠的樹下。

  程娘看見蹲在地上的三團黑影時,嚇得哎呦一聲。

  「是我。」宋知逸出聲道。

  「嚇死我了!」程娘抱怨一聲,抬手吹滅了燭台,「我當是哪個登徒子發現了,詐我前來呢。」


  她落坐在魏意身側,「你便是我相好說的友人吧。」話間她往魏意那廂探過頭去瞧,倒是被嚇一跳,「哎呦,怎得是個不男不女的!」

  「他在那兒。」魏意出聲往宋知逸那廂一指。

  也不曉得這人什麼眼神,若說眼神不好,聽聲辯位也不強。

  程娘愣神片刻,當即一拍手,「我就說,原來有兩個人。」

  「是三個。」魏意低聲提醒。

  昏暗中很明顯聽見程娘呃了一聲,還怔愣許久。

  方才她確實看見三個黑影,不過當是流氓詐她,聽到宋知逸回她,便沒往那處想了,不曾想還真是三個。

  她睜大了眼在眼前掃視一圈,果然瞧見一個極小的黑影,「呦,這是你倆兒啊?」

  聞言三人齊齊一愣。魏意趕緊擺手解釋,「是我妹妹,呵呵。」

  程娘當即拿起團扇笑著遮面,不過忽然想到方才拿它碰了守衛的肩膀,笑意一噎,趕忙撤去。

  魏意扶額,能這麼說話爽朗的姑娘,也只有那地方出來的人了吧。

  宋知逸輕哼一聲打破尷尬,「你便是望月樓的程娘?」

  「正是正是。」程娘毫不吝嗇地應下,「不過我可得為自己辯解一番,我是藝伎,清倌,可別與那窯子裡的弄混了。」

  「自然自然。」魏意捧道:「瞧姑娘這儀態非凡,自然與她們不同。」

  程娘被捧的高興,張口就道:「你也不差。」

  魏意點點頭,黑燈瞎火的看都看不見,能差到哪裡去。

  「我們何時出發?」關鍵時候宋知逸拉回兩人的遠談。

  程娘理理衣裙,語氣輕快,「再稍等片刻吧,在這之前我要與三位說一說裡頭的情況。」

  「今日太后誕辰二位也是知曉的,所以城門的守衛查的十分嚴格,我也不耽誤二位時間。這位姑娘稍後換上我車裡的衣裳,跟我暫時做一陣姐妹。」

  「相好的朋友那就要委屈一下你,也委屈一下我,套個道袍伏在我腿上了。」

  黑暗中宋知逸淡漠出聲,「非要伏在你身上才行?」

  「那不然呢?進城的時候要撩起帘子查的,被發現我哪裡還有命見我相好去。」

  程娘語氣微冷,「你若是覺得膈應,便伏在她身上好了,瞧你們二人也不是什麼清水關係,這總可以吧!」

  她自己也膈應呢!

  魏意聽的頭皮一麻,什麼叫不是清水關係,難不成他們能是渾水關係嗎?

  「程娘子怕是誤會了,我與他毫無瓜葛,井水不犯河水……」

  程娘一聽忽然笑起來,掩面推搡她道:「我懂我懂,我都懂!」

  宋知逸默默嘆氣,難得開口阻止,「你懂什麼?」

  誰知程娘先是一愣,結果更是笑的合不攏嘴,「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行了吧。」

  這就是所謂的越描越黑吧。

  宋知逸的眼穿過昏暗看向魏意。她沒有想像中的不悅,也沒有突然的興奮,而是雙手支著額頭,一副難以言表的模樣。

  他眉頭一挑,對程娘道:「我與她確實毫無瓜葛……」


  「知道了知道了。」程娘儼然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去,全然不理會宋知逸說了什麼,只顧著點頭,笑的花枝亂顫。

  宋知逸垂下眼,半晌才道:「煙火停了,稍後行人便會少上許多。」

  程娘點點頭,「我出來也好一陣了,瞧著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你二人切記我方才的囑咐,這個小的我罩著,你二人隨意,只要不叫我丟了飯碗,什麼都好說。」

  魏意更笑不出來了。

  四人擠上去,馬車瞬時顯得擁擠。

  程娘還是靠著原來的位置坐著,實在無法只得將景笙抱在懷中拿衣袖蓋住,只留出腦袋頂來。

  魏意換上衣裳頓時彆扭的動不了,一度有跳下馬車的衝動。

  她手臂上的傷口在薄紗下忽隱忽現,猶如一條蜈蚣,顯得駭人無比。

  宋知逸泰然自若坐著,眼神直勾勾盯著前方的車簾。

  程娘實在看不下去,點一點宋知逸的胳膊,「你二人是木頭雕的?我這是藝伎馬車,不是戲樓,坐那麼端正做什麼!」

  「不急」宋知逸握成拳的手緊了緊,「等快到了再說。」

  程娘慪地瞧一瞧團扇,指指魏意的手臂,「隨你隨你,到時候切記遮住她的傷,別叫人看見再暴露了。」

  經程娘提醒,宋知逸下意識去看魏意的手臂。

  鮮紅的疤痕猙獰的爬在手臂上,好似下一瞬便有鮮血湧出。

  見此他不由得叩起了眉。他的傷早已結痂好了大半,怎得她的傷還是如此。

  煙火停下,方才人們高漲的情緒也隨之盪下,逛街的興致倒是不減,所以街上的行人還是有許多。

  馬車在城門口處停下,程娘一手撩起帘子,諂媚笑一笑,「大人,今夜查不查,不查我便走了。」

  守衛回她一笑,「今夜特殊,還是要查的。」

  話間他便隔著窗往車裡掃。程娘不著痕跡踢踢宋知逸,「是是是,大人每回都這麼說,那來查吧。」

  她撂下帘子,趕緊看身旁的二人一眼。

  宋知逸月色道袍套在身上,眉眼間俊美挺括,周身散著熬人之氣,眼神冷冽的哪裡像是的沉迷樂理的好色之徒。

  也正是如此,程娘還懊惱一瞬。

  誰料宋知逸是個藏了尾巴的大狼。他全然沒有按照程娘所說伏在她們二人任何一人腿上,而是直接拽一把魏意,將人壓在自己胸前,自己則側首,貼在魏意耳邊。

  如此曖昧的動作,讓程娘霎時又懂了。

  堅實有力的胸膛和耳邊灼熱的呼吸,讓魏意神志不清一陣才反應過來。

  耳朵下胸膛里的心跳,像是鎮定的古鐘。

  守衛撩起帘子看一陣,又放下,隨即臉上露出一抹令人作嘔的笑意。

  程娘再次掀起窗簾,「大人瞧過了,若是沒什麼我便走了。」

  守衛看一眼她懷中的小孩兒,又看看緊貼著的二人,似笑非笑道:「還帶個孩子……走吧走吧,別耽誤了你生意。」

  程娘一聽頓時不高興了,放下帘子衝車夫喊一聲,「走吧!」

  這一聲猶如解開繩索的口令,魏意一個打挺便想從宋知逸懷中出來,可宋知逸修長的手按在她背上,讓她動彈不得。

  她抬眸,撞進他深邃如墨的眼中。

  下一瞬靠近他們這邊的窗簾從外被掀起,是另一個守衛。

  見二人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才擺擺手放其離開。

  他呼吸粗重,呼在她耳上。

  魏意癢得一縮,隨即飛快推著他的胸膛起身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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