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見涼,免不得衣裳上沾了涼氣。魏意悄然抱著膝蜷縮在暗處,悄然望著月壓東牆,聽著風吹落葉。
在杏園用了晚飯,她便借著暖月出門,原想去錦衣衛瞧瞧,又怕在那處遇上西廠的人,只得折路返回,來宋府外。
往日熱熱鬧鬧的宋府,如今靜的如無聲的水面,除卻三三兩兩孤鳥哀鳴,還有陣陣期期艾艾的抽泣。
她捶一捶蹲得麻木的腿,扶著冰冷的牆起身,幽黑的靜夜裡,哭聲雖小,但落在她耳中卻格外清晰。
尋聲而去,轉過牆角,散落的竹林那頭,陶盆里跳躍的火苗被風扯的亂撲,連著半跪在地上的人的臉,都拉扯的有些叫人瞧不清。
那人說話雖是輕聲細語,可魏意聽的出來,是久夏無疑。
上次見她,還是帶宋知玄去杏園。
她想起近來宋府事宜,從未聽過誰故去,便拔步往久夏那兒去。久夏流著淚燒著紙,經身後的丫頭提醒,她才回神抬眸。
魏意站在她身側,暗著眸垂首看她,「大半夜你上這兒來給誰哭喪?」
久夏怔愣片刻,將手中的紙錢擱下起身,回身擦了淚才又轉回來,疑惑道:「你怎麼在這兒?」
魏意見她起身時扶著腰,眼往下一瞥,見久夏小腹微微隆起,人也消瘦不少。
久夏順著她的目光垂首,眼裡又多出一滴淚來。她離開宋府時因著與宋知玄的事沒個了斷分著心,張婆說與她找了個好人家,她也全然沒有懷疑。
去趙家的第一日,也就是引宋知玄見魏意時的晌午,她一進房門便被人反手壓在身下。
人確實是趙公子無疑,人也風度翩翩有一副好皮囊,可他有病,話少但是會發瘋的病。
事後趙公子憐惜她,才允許她回宋府一趟。不久便被強行抬了侍妾,如今也有孕五月了。
魏意自然不曉得這其中緣由,見久夏大著肚子,她語氣也揉下來,「宋大人一家不過是在獄中,豈能現在就哭喪。」
久夏手撫著小腹,不太明白魏意的意思,「我自然知曉大人與夫人健在,這紙也不是燒給他們的。」
「那是燒給誰的?」魏意思來想去,除了宋知玄的消息模糊不清外,其餘人的現狀她都知曉一二。
陶盆里的火苗終於熄滅,月也朦朧地叫人看不清久夏的臉,可她隱約感覺到,這紙是燒給誰的。
斑駁的竹影剪在地上,隨風搖擺不定。久夏抽泣著,拉著魏意往牆角貼了貼,「這紙,是燒給二公子的。」
她人雖被困在趙家出不來,但念宋知玄的心一點不少,不論颳風下雨,她都會差人打聽宋知玄的消息。
趙公子除了帳里的事便對她不聞不問,也是給了她好些機會。
她曉得宋知玄從杏園出來的第二日便踏上了去陳郡的路,也曉得他在途中的一舉一動。
魏意的臉隱在斑駁的竹影下,驟然覺得心口一緊,她顧不得所謂的矜持,抓住久夏的手腕將人重重一拉,「他怎麼了?不是說人在陳郡?」
久夏手腕吃疼,縮兩下沒縮回來,只能任由魏意抓著,「二公子是去了陳郡,可在回來的途中,遇到了山匪,人被綁去,受了折磨,經不住身亡了。」
「你胡說!!」魏意鬆開久夏,克制著無盡的怒火,「他身手了的,怎麼會落入山匪手中!」
久夏搖首,她也是讓人打聽來的,宋知玄的屍首她也不曾見過,那時她渾渾噩噩了幾日,總當有人傳謠,可自那日過後,便沒了宋知玄的消息,她這才心死。
「我不知內情,但我對二公子一往情深,斷不會拿這種事咒他。」久夏語氣鏗鏘,好似發毒誓一般。
她退後一步,側過身,鼻息抽泣著,「你不信,便問大公子好了。」
魏意從未覺得秋風如此涼過,颳了她的臉還要剮她的心,她對宋知玄談不上情深,但驀地聞聽他身死,還是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你肯定在胡說。」魏意頹然地退半步,無力垂首,「大公子說了,他在陳郡。」
她問了宋知逸三次,他都說他在陳郡,以他的權力,想知道宋知玄如何,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高牆之上,月光灑下,冷得如同鋪了一層冰霜。宋知逸擱下酒罈,深邃如墨的眼落在牆邊,望了一陣,吐出酒氣,「她沒有胡說。」
牆邊的人聞聲仰頭,朝那團黑影看去,宋知逸披著冷月,陰沉著臉,也正看著她們。
「大人!」
「大人?」
久夏趕忙朝著高牆欠身行禮,冷風襲的她腳下一晃,她再次仰頭看他一眼,又垂下腦袋落淚。
魏意迎著冷風看他,眼卻霧蒙蒙的看不清。
「大人?」她再度啟唇,站直身子,「真是如此嗎?」
他告訴了她三次,從未有一次像今日這般沉默無言。
宋知逸抓起酒罈,仰頭猛喝一口,灌下這一月多來的愁緒,他起身躍下,落在她們身前。
「確實如此。」他側首看她,即便她整個人被竹影籠罩,但他依然知曉她此刻紅了眼。
久夏立在一旁吹著冷風,凍的手指冰冷,連跟著腿都打了個顫。她一直有些怕宋知逸,不敢抬頭看他,方才又提起他,此刻怕的身體也跟著抖。
她身後的丫頭是趙家原有的,見著來了外男,便伸手扯扯她的衣袖,提醒她該回去了。
腹中的孩子雖是被迫有才有,但也是她往後的伴,憐惜至此,便朝宋知逸又欠身,隨即默默離去。
魏意胸口起伏,忍著淚意。過了良久她才心如死灰地搖搖頭,「其實大人不必騙我,算起來二公子與我有恩,我若早知道些,也祭奠祭奠他。」
她穿的薄,裙角被風吹的盪起,因實在太冷,纖細單薄的身軀也輕輕晃著。
宋知逸眸中晦暗不明,沉默須臾,腳下往風的方向挪一挪,替她擋住風,「怕你傷心,便不曾說。」
作為兄長,他對宋知玄的關心不在少數,自然也知道他對魏意有幾分喜歡,在看見他的劍時,便更能確定他的心意。
「大人錯想。」魏意抿唇仰頭,「我對二公子,從未有過男女之間的肖想,他教我習武,射箭,我是感激他的。」
「我也知曉他對我的心意。」她頹然蹲下身去,抱著膝頭喃喃道:「但他是個純粹之人,我若報了仇殺了人,便無法與他同路。」
一滴淚順著她吹得冰涼的臉頰流下,一道熱痕又隨風很快冷了下去。
她抬手擦了淚,仰頭看向身側高大的人影,斟酌須臾,語氣便冷了下去,「但我問了大人三次,都不曾與我說實話。」
即便他覺得說了怕她傷心,但也不應該如此隱瞞。
宋知逸剪在身後的手驟然鬆開,暗自長長呼出一口氣,「我只是在確認,他在你心裡分量。」
「很重。」魏意絲毫不曾猶豫便接上了他的話,「但不是男女之情的重,是如亦師亦友的重。」
「此事確實是我不對。」他垂看著她,語氣雖沉,卻極其柔和,「若是他喜歡的人,我自當……」
忽然一聲聲急促的狸貓聲從牆裡傳來,引地四周的犬忽然狂吠,也將宋知逸後面的話盡數吞噬。
魏意警惕地起身,往巷子與高牆上回望一陣,在確認並沒有什麼異常後,寬心之餘才又問道:「大人方才說什麼?」
她從竹影下出來,整個人被月包裹著,她仰著頭看他,眼角還掛著未乾的淚。
宋知逸悠悠嘆一聲,抬手替她抹了眼角的濕潤,柔聲細語,「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便帶你去見見他。」
她被他忽然的動作一驚,目光順著他落下的手緩了一陣,也沒來的及回他,他已經攬著她的腰,躍上高牆,落入身後的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