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意站定,四下一掃,此處是她極少涉足的宋府花園。不過深秋已至,滿園殘花敗柳,枯葉凋零,顯盡寒涼之意。
她手撫摸過殘花,花也順著她的手而落,像是在暗示著她什麼,讓她心裡一緊,「大人不怕西廠的人蹲守在府中等你?」
宋知逸走的緩慢,也同她一樣,借著月色一寸一寸瞧著這園中的一草一木,瞧不出來他是否害怕,甚至有些鬆快。
他繞在曲折的園中,語氣溫潤,「不能殺了我的,我自然不怕,今夜他們若來打攪,定要讓他們個個身首異處。」
站在玉橋上,二人的影重疊著,宋知逸四下一望,擇出條近路來,他語氣平平,「怎麼,你怕了?」
「我不怕。」魏意淡笑搖首,三兩步追平他,「以前會怕,也會有許多擔憂,不過後來和大人一起就不曾怕過。」
宋知逸側首看她一眼,「哦?說來聽聽。」
他們下了玉橋,折進一片開敗了的菊叢中,還能聞見殘留的余香,魏意嗅著菊香一愣,搖搖頭「不知道怎麼說,就是一種感覺。」
她說不上來為何,自打宋知逸出現在益州,不僅事情順利不少,她也大膽許多,興許是她狐假虎威,可耳尖的溫熱讓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秋日裡樹會再次展出新枝,府中兩月不住人,枝葉便要探出腦袋瞧和新鮮。宋知逸不言,抬手替她折起擋著路的樹梢。
走到盡頭,眼前赫然出現一座墳來。瞧著泥土略新,上面卻長滿了被吹的折了腰的草,墓碑前擱著一個酒罈,魏意的心又沉了一下,「他就葬在這兒?不應該入祖墳才是。」
宋知逸蹲下身,拾起酒罈,洋洋一灑,酒如細雨落在墓碑前,聲音沉沉,「這是空冢,是我臨走時替他立的,裡面只有他的衣裳,和一枚玉佩。」
話畢,他又把酒罈遞給她,「你也祭奠祭奠他。」
魏意接過酒罈,卻不動彈,眼落在墓碑上,近距離相看,才發覺什麼也沒有,「那他葬在何處,我總該見見。」
她倒了酒,擱下罈子,起身看一眼還蹲在地上的宋知逸。
「他還在陳郡。」宋知逸起身,踱步到幾步之外的涼亭坐下,眼越過高牆往外,一路看向陳郡的方向,「他出事時,正是宋家落難的前一日,我走至半道又接到家中遭難的信,只能折回來。」
災禍接踵而至,也擾了他的心,權衡之下,只得以大家為重。他忽然彎了腰,又嘆一聲挺直了背,「我沒能帶他回來,便只能以空冢相代,這次的事了結後,我再接他回來。只是不知,他會不會怪我。」
他仰頭掠過涼亭的青瓦,遙望著點點星子,時至二更,天愈發的涼,璞璞簌簌的落葉被風颳了一地,滾著圈停在他腳尖前。
魏意看不清他此時的臉色,但也知道他心裡不好過,坐在他身側,彎腰撿起落葉在手中打著圈,「大人一說,這落葉便來了,想必二公子知曉大人的不易,才裹著葉來安撫一聲。」
「但願吧。」宋知逸手握成拳,捏得一緊再緊,後又陡然鬆開。
「他……真如久夏所說,是因為遇見了山匪?會不會是有人刻意安排?」魏意將葉子擱在桌上,眼神從空冢上剝離,又落在右側的宋知逸身上。
宋知玄的身手,是她在演武場見過多回的,雖不是什麼天下第一,對付一些毫無招式的山匪自然不在話下。
風讓她一時迷了眼,不禁抬手揉去眼中的酸澀,宋知逸隔著桌瞧她,「我不曾見他過他屍首,無法答你。久夏聽說的也許是真,你說的未必是假,不過我早已想好,他的命也一併算在柳遂昌頭上,你覺得可好?」
兩件事本就是前後發生的事,說與柳遂昌無關,倒像是哄騙自己。魏意也不駁他,朝他點頭,「我也不信柳遂昌能忍著不對他下手,榮京與陳郡之間,定有他安插的眼線。」
魏意有些氣惱,捏著自己衣袖的手骨節都開始泛白。驟然想起以前的種種,那個替她保密、教她習武、拉她出深淵的人竟然就去悄無聲息地隕了,又何其不叫人傷心。
她兩隻手撐在桌上,微涼的手捂著臉,重重的鼻塞聲從掌間傳出,又被掌中的空間放大。叫宋知逸聽起來,她好似又哭得不行,「別這麼哭,傷眼睛。」
他背對著月,上半身又被涼亭的屋檐遮住,臉上的陰影揉成一團漆黑,漆黑下是他又叩上的眉,「等此事了結,你便與我一同去接他。」
魏意並沒有他想的哭的那麼傷心,不過是她穿的薄,又吹著風,流一兩滴淚,鼻息便不通暢。她拿開手,瞧著他晦暗不明的臉,不確定道:「我去,恐怕不合適。」
世上並無外人接排位的先例,就算她願意去,屆時宋家族老第一個不同意,傳出去倒是叫人說閒話。
風又冷了一寸,吹起她散在背上的青絲,連她方才的話,都凍出了顫音。宋知逸就那麼看著她,良久才道:「總會有合適的理由。」
魏意暫且聽不懂他意思,不過能去接他回來,於她而言,也是一件幸事。她站起身,走下涼亭的台階,停在墓碑前,端起酒罈撒下,鄭重道:「待此事了結,我們定接你回來!」
聽著溫酒入土的聲音,仿佛就是他的在天之靈的回應。
倩影脈脈,飄飄宜然立在風中,落進亭中人深邃的眸中。
俄延半晌,宋知逸也起身下台階,走到她身側,垂首看著她的側臉,柔聲道:「走吧,還有一個地方,我覺得你更應該去瞧瞧。」
魏意擱下罈子,不太明白他說的自己更應該去的地方。他月色下的眸比往日都柔和,帶著明月的皎潔,讓人不可抗拒的想要點頭。
「今夜就去嗎?」她還是嘗試著反駁自己,對上他的眼不過短短一瞬,便眨眨眼看向高牆之外。
「現在就去。」他的話像是命令,卻又語氣平淡柔和,「過了今夜,便沒意義了。」
魏意忍下心中好奇,回眸盯著他的眼,看不透,她一直看不透他,有時他凌厲的讓人難以接近,有時又溫和的像認識許久的故人。
「還是翻牆嗎?」她猶豫一陣,問出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問題。實在是和他一起,翻了太多的牆。
「先翻牆,再坐馬車。」他照舊攬著她,腳下一踩,耳邊的風裡攜帶著她疑惑的聲音,「那麼遠啊?」
他輕輕嗯一聲,手臂往緊一收。往裡的力便將她緊緊貼在自己胸口。
她仰頭看他時,正好落在他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