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露重,從宋府走到杏園,衣裳上都沾滿了水珠,又慢慢寖入裡衣,貼著肌膚,叫人凍得好不難受。魏意搓搓手臂,語氣凝重地,「回杏園做什麼,不是要坐馬車去?」
她立在院裡探一眼屋中,窗戶上都黑漆漆的,沒聲響,安靜得很,「姨娘她們睡下了。」
「不打攪她們。」宋知逸往她身邊挪一步,伸手往她袖上輕撫一下,好似兀自嘆了口氣,聲音小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快要落霜了,去換件衣裳,披個披風來,稍後要去地方偏僻得很,要比這裡還冷。」
「不必吧。」魏意略有些尷尬得摸一把衣裳,濕噠噠的水霧沾了一手,「我換件衣裳就就好了,披風還用不著,沒入冬呢。」
別了宋知逸的好意,她像逃跑一樣邁上台階,入門時又颳起了風,涼意順著她濕了的衣裳灌入,凍得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榮京的秋與別的地方不大相同,往往風一來,晨起很快就染了霜。宋知逸常在外做事,這記憶早已刻在了心裡。
他望著黑漆漆敞開的門,也不曉得她燈都不點,能不能瞧見腳下的路。過了許久屋裡才散出幽光,興許是摸索良久才尋到燈盞。
眼見著昏黃的燭光慢慢移到前廳,人從門口出來,瞧幾眼他才看向別處,不顯得那麼刻意。
魏意換了件退紅紫的交領短襖,下身著桃夭粉馬面裙,手中的燈隨著她的步子輕輕搖晃,讓這溫潤的顏色顯得暗沉不少,她輕步下了台階,隔著幾步距離在宋知逸面前停下,「這下總行了吧,這是入了冬才穿的衣裳。」
其實也快要入冬了,只是按著日子細細掐算,還差著那麼十幾日。宋知逸聞聽她開口與他言,才裝模作樣回身去看她,方才已經看過,現下便粗略掃一眼,點點頭,「這麼穿要好上許多,免去寒氣入體。」
魏意周身比方才暖和不少,手指也不如先前冰冷。
宋知逸話畢已然要拔步離去,她手中的燈還亮著,亮光十分艱難的照在他後背上,她看見他肩頭一閃一閃的,猶豫一陣,折回屋去,從瞧不出顏色的頂箱櫃中拿下淺雲白的披風,又急匆匆出去。
聽不見腳步聲,宋知逸自然也就停下來等她。當他以為是她衣裳沒穿好時,她人已捉裙向他跑來。
「忘了什麼?」他眼落在她曲著的臂彎處,一時想不到是什麼。魏意一手抖開披風,「我瞧大人的衣裳也濕了,軒朗的東西我不好去拿,便拿了我的披風來。」
她拿手上的燈盞照一照,「是洗過的,不過我身量小,大人披著怕是短一截。」
話畢她朝他遞過去,見他眼神在披風與她之間轉著,也不催促,就那麼舉著。宋知逸最初是想拒絕她的好意,卻見她臉上端著些緊張與等候,便伸手接過來,「稍後我們再去尋一尋程娘,勞她幫個忙。」
他將披風披上,確實短了許多,只到他腿彎處,還十分小,顯得奇怪。魏意看了一眼便不去看,免得宋知逸察覺。
「讓程娘帶我們出去嚜?」她拉開門出去,一轉眼宋知逸從牆頭躍下,只好關上門,「夜都這麼深了,她怕是早就休息了,咱們也不知她在宅邸還是在望月樓,折的路多,我也怕有人發現。」
她總是想的多,也不怕麻煩,總要將面臨的狀況全順一遍才行。而這一點,在宋知逸眼中就成了她獨有的特點。
「這些你不必擔心,今日出去見了薛無漾,他說程娘會去見他。」他拽一把顯小的披風,淡淡的皂角香順著衣縫撲入鼻息,「我去就好,你在鹿兒園外等我便可。」
他什麼都不叫她管,卻總要帶著她大費周章去瞧一瞧。本來魏意並沒有那麼好奇,如今他事事安排周全,不由得想去探個究竟。
鹿兒園魏意還未聽過,不過宋知逸說不遠,過幾個巷子便到了。
她記不住巷子怎麼走,就安安靜靜跟在他身後。到了鹿兒園,宋知逸依然是翻牆進的,也不曉得腳下是有多快,魏意才坐在暗處摳了摳手指,人就出來了。
「程娘子在嗎?」她起身拍拍衣裙,灰塵璞璞簌簌全部落下。
宋知逸不言,領著她往鹿兒園後門去。剛到時,緊閉的園門便從里打開,探出的腦袋,正是程娘的。
程娘面無表情四下瞧一瞧,眼落在隱在樹影下的黑影上,才蕩漾起幾分笑,朝那廂碎步跑過去,「大人真會挑時候,還好我還沒睡下呢。」
她這話有些兩面,魏意覺得是在點他們不知事情的輕重緩急,可瞧著程娘笑得眯起來的眼,一時又不確定了。
她略略朝程娘欠身,客客氣氣地,「實在是抱歉的很,耽誤了程娘子與薛公子獨處,惹了些不痛快。」
程娘一聽,又將方才自己的話想一遍,琢磨一瞬,確實有些聽著不美,但她又不想讓人誤會,再得罪了宋知逸,趕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向來嘴快,腦子總趕不上趟,不過我方才話里的意思,是你們來的及時的意思……」
她話落此處又覺得不妥,好像他們來遲一些,她就要做些什麼一樣,頓時尷尬得不知所措,魏意趕緊打圓場,「程娘子不必過多解釋,我們知曉你的意思。」
程娘見她不似在刁難,便放寬了心,笑得十分開心,「是是是,方才聽大人說要出城,再晚怕不太好了,我沒那麼晚出去過,咱們現下就出發吧。」
她往常出城的時辰都大差不差,沒有早過也沒晚過,今夜的出門時辰也快過了,她們得儘快就去。
程娘的馬車今夜就停鹿兒園,方才她出來時已經叫人套好了車。這話一出,就有下人將馬車趕出來。
「還是照舊,有人查了就裝裝樣子,沒人就萬事大吉。」她撂下帘子,朝車夫催促一聲。
過了太后誕辰,城門處的守衛也減了幾人,可與程娘搭話的依舊是那個守衛。程娘不喜,便拉了臉,一出城就又好了。
但她的話沒回來那日多,瞧宋知逸的眼神都有些怕切切的,偶爾與魏意對視,也只是尷尬笑笑,並不多話。
魏意想著定是因薛無漾告知了她宋知逸的身份,這才安靜不少。
馬車走出一段距離,程娘掀起帘子往外瞧一眼,黑黢黢的,不過程娘常走,借著馬車前的燈也曉得到了何處,她叫停了車,朝他們二人道:「我只能送你們到此處了,這是我來去能到的最遠的地方。」
出了城的路並不好走,又在夜裡,馬車只得慢行,能送到此處已經是最好。
今夜程娘與魏意坐在一側,他一人坐一側,程娘說完,他朝她頷首以示謝過,便下了車。
魏意也謝了程娘,不過臨走時程娘又拉她入座,貼著她的耳,聲音輕輕地,「那日回去的路上我不知他的身份,說了許多錯話,我瞧你人美心善,與他走的近,我……」
她略略遲疑,魏意卻曉得她要說什麼,趕緊拍拍程娘落在她膝上的手安撫,「程娘子是爽快人,我知曉你要的,回來那日的事你便不要再記,大人他沒放在心上,你且回去睡安穩覺便是。」
「哎呦,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程娘虛了一把冷汗,放心不少,思忖一瞬又道:「今夜怕是我怕是不能再來了,若你們回,還需等明日一早。」
「不妨事不妨事。」魏意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感激地,「這趟都已經很麻煩你了。」
程娘磊落,不愛說假話,三言兩語與魏意說罷無事。魏意掀起車簾時,宋知逸聞聲抬手要去扶她,她怔愣一瞬,「我自己可以。」
她如今習武了,不像往常那般嬌滴滴的,不過她不熟悉腳下的路,跳下時還是崴了一下。程娘掀開窗簾探頭,笑盈盈地,「明日一早我就來接你們,現在我就回去了。」
夜色暗沉,到了此地,又有高樹遮擋,連路都瞧不見。程娘從車裡遞出燈籠給車夫,再由車夫點上給了魏意,她下顎一揚「天太黑,這燈留給你們用著。」
魏意謝過,程娘便往城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