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遠,那點光也消失在眼前。
宋知逸從魏意手中接過燈籠,四下瞧一瞧辨別了方向,就往東去。
走一陣大路,就踏上了一人寬的小路,好在小路上好似常有人走,沒了雜草,便沒露珠,只是被雨水淌過,儘是溝壑。
宋知逸走了幾步就停下,回身朝她伸出手,魏意嚇的一怔,疑惑地退半步,「大人這是做什麼?」
「路不好走,怕你崴了腳,牽著走會好些。」他將燈籠往腳下一照,一個窟窿就在路中央。魏意抿一下唇,耳尖一熱,心也跳的更快了,不過她不敢拉他的手,只拿指尖捻著他的衣袖,不自然地,「這樣便可,若是有什麼地方不好走,大人提醒我一句便是。」
宋知逸不難為她,微微點頭就朝前走。一束泛黃的微光穿梭在羊腸小道,走走停停,忽明忽暗,最後繞過一個斜坡,路忽然變得寬敞,地勢也平坦了。
大樹也被遠遠拋在身後,沒了樹的遮擋,視野開闊,連圓月似乎都亮了不少。
魏意捉裙走著,怕露水再打濕裙角。她四下望一望,荒涼得有些讓人恐懼。夜的寂靜讓鷓鴣的聲音猶如鬼魅,忽然一左,忽而一右,她趕緊快幾步跟上宋知逸,「這是什麼地方,怎得這麼嚇人?」
她話一說完,便瞧見小路旁歪斜地立著一塊有豁口的木牌,上面赫然寫著:亂葬崗。
驀地一聲鷓鴣哀鳴嚇得她一把拽住宋知逸的衣袖,有些怕,卻裝的鎮定地,「大半夜上這裡來幹什麼,怪嚇人的。」
宋知逸不言,將燈籠微微高舉,光線穿過薄薄的糊紙,驟然將周身一丈的距離全部照亮。
木牌後的雜只有半人高,許多都是從攔腰折斷的,魏意猜是因為常有人來扔屍體的緣故,被路過的人折的。
也正是因為草不高,這一照才讓她頭皮發麻。冷風吹的乾草沙沙作響,草一彎腰,便現出一座座沒有墓碑的墳來。
「怕嗎?」宋知逸察覺到自己衣袖被魏意拽的緊,便側首去看她。魏意低著頭,看不見她什麼臉色,他想著是她害怕的不敢看,「沒與你早些說,是我不對。怕的話,拽緊我。」
也不用他在多說什麼,魏意趕緊上前一步,兩隻手都拽著他,聲音怕的都小了不少,「我沒見過這麼多墳,又是亂葬崗。」
家中未遭難時,她也算半個小姐,談不上多金貴,可這種地方她也無需涉足,現下冷不丁到這種地方,姑娘家的小膽兒也顯露無遺。宋知逸輕輕嗯一聲回她,才繼續往前走。
「你不是也了結過人的性命,怎得還會怕。」宋知逸回看她一眼,替她照一照腳下。
魏意搖搖頭,「這兩者談論起來,還是大有不同的,我殺的那些人,是他們先來殺我的,也算罪有應得吧。」她說起心裡就要鬱悶,「而這地方,聞聽有許多人都是無故身亡,或者被毆打至死,還有被人冤枉而死的,怨氣重的很呢。」
聞言宋知逸手臂一僵,周身的氣息也比方才更涼了,他想了半晌也沒再說什麼。此時他們已經穿過了大半墳場,魏意也不敢回頭,或者往四周看,只得拽拽宋知逸的袖子,小聲地問,「要去哪兒?快到了沒有?」
「還在找,很久沒來過了。」他語氣輕輕,說是在找,卻從未駐足過辨別方向,魏意小聲應一聲,走了幾步就被草里的什麼東西跘了一下,整個人往前一撲,單腿跪在地上。
好在宋知逸反應過來,將她反手拉住,將兩隻手緊緊攥著,不讓她撲在地上。他拉她起來,把燈籠往矮放一放,朦朧的光下,一條沒了血肉的腿骨被魏意跘了出來,橫在路中央。
魏意的腿還疼的她直皺眉,誰料就跟著宋知逸瞧了一眼,當即嚇得三魂六魄跑了一半,下意識就要遠離,往前跑時宋知逸又在前頭,也還半彎著腰,這下她整個人都撲在他懷裡,腦袋撞在了他下顎上。
一個捂腦袋一個捂下巴,魏意一時間不曉得要做什麼。揉了一陣腦袋,才欲哭無淚從他懷中退出來,裝著鎮定地,「大人……你沒事吧?」
「無礙。」宋知逸輕輕嘆一聲,語氣略有些自責,「是我沒有提前告知你,你怎麼樣?」
話畢他抬手燈籠照她額頭,即便光線暗道,也能瞧出一抹紅,不過魏意搖搖頭,一點不嬌氣,「我沒事,我腦袋硬。」
她回看一眼身後的地面,宋知逸卻輕輕拉她一把,「害怕便不要去看了,免得夜裡做噩夢。」
魏意想著,她確實要做噩夢,不過不是這滿地的骷髏骨頭,而是因著他這個人,方才那一撞,他伸手摟了她,但是與翻牆時的動作不一樣。
宋知逸見她呆怔,當她被嚇著了,又安撫道:「往後有這種事,我提前告知你。」
快入冬的天,她額上都出了汗,肯定被嚇得不輕。
魏意哪裡還想有下次,再有這種魂魄出竅的事她指定不會再來,但她不好拒絕,就點點頭,「快到了嗎?大人若實在找不到,咱們明日再來吧。」
她這些都見過了,也不怕會遇上柳遂昌的人,倘若他們來,她都會覺著今夜的驚恐全化作熱血,用劍刃揮向他們。
「到了。」宋知逸往身後一瞧,一棵小小的槐樹沒了葉子,細小的枝條正隨風輕晃著,「那便是了。」
魏意一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又看回來,唇輕啟幾次都沒說出什麼來,他拉著她前去,繞過滿地屍骨,有一種要到達彼岸往生的錯覺。
她呆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兩座孤零零的土包,心下卻湧出莫名的急躁與不安,胸口也驟然上下起伏,仿佛有什么正在召喚她。
她不明所以地朝他看去,他迎著月,又有燈籠的光束照著他,月白與泛黃交替,像極了他在她心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