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寒風悄然而至,掀起衣角,也吹亂了魏意原本鎮定的思緒,從亂葬崗回到杏園好幾日,都不曾回神。
除去照看於婆婆的時辰,她總會坐在院中發呆。池清婉瞧著直搖頭,起身將火盆給她端去,聲音柔柔地,「這麼冷的天,坐這兒挨凍做什麼?」
擱下火盆在魏意對面坐下,才又拿出帕子來繡。
「不冷,我穿的厚。」魏意垂首看一下自己的衣裳,是比之前更厚的交領短襖,隨即她把火盆往那廂推一推,「倒是姨娘你,這麼冷的天還繡帕子,你手那麼金貴,可別凍傷了。」
作為繡娘,手比什麼都重要,若是凍了凍瘡出來,會耽誤許多事,這還不夠,接下來每年,大抵都會再凍傷,疼癢難耐。
她也沒別的話說,就那麼呆呆的直勾勾地瞧著沒了葉子的杏樹,六六栓在樹上,蜷縮在景笙給它鋪的窩裡,睡得正酣。
瞧她如此沉默寡言,池清婉長舒一口氣,收起針線,猶豫一下緩緩地,「自那日你回來,每日都如此消沉無言,你與我說說,那日你見到宋大公子,到底說了什麼?」
她眼神望的切切,靜靜看著魏意,等著她開口。魏意便將那夜去亂葬崗的事與池清婉細細言明。
池清婉一聽,原來放鬆的神色也立刻緊張起來,「他真帶你去見了你父母的墓了?」
「這種事我怎得會拿來說假。」魏意隔著桌握住池清婉的手,指尖涼涼的,她聲音有些顫,「姨娘,您熟知榮京,可曉得哪裡有好地?」
「你想替他們遷墳?」池清婉詢問她,過一陣又想通一般,回拍她的手,「應該的應該的,那兒畢竟是亂葬崗,不是什麼好地方。此事我放在心上,連著請姑子頌經的事一起,待地方看好了我與你說。」
她憐惜魏意,見她要落淚,自己也控制不住,「可惜以前不知,若是早知道,我便去看看他們。」
「這不怪姨娘。」魏意搖搖頭,她們二人都不清楚錦衣衛做事,哪裡知道人就葬在亂葬崗呢。
池清婉嗯一聲,別過臉拿帕子擦了好一陣,才又回過身來,「你要告訴宋大人的事,也一併說了?」
她不知道魏意要與宋知逸說什麼,但那日瞧她急切的模樣。想必事不在小。宋知逸於她而言,算的上有救命之恩,問一問也不是什麼壞事,萬一有什麼需要她幫忙的,也好準備。
樹影淡淡落在石桌上,隨風晃動,魏意的眼神影子轉著,她緩緩搖頭,「還未與他講,我去宋府等他時,遇見了久夏,便是以前同我一起伺候二公子的婢女,她在宋府後門處祭奠,被我發現了。」
「她祭奠誰?」池清婉叩眉,有人過世的消息她還未聽到過,宋大人與夫人,不是在獄中嚜?魏意聲音弱弱地將那日宋府發生的事又與池清婉說一遍。
池清婉只遠遠見過宋知逸的馬車,並未見過他真正面目,魏意說起時她也很是驚訝,卻沒有與魏意一樣大悲大慟。
她聽得直搖頭,只覺得一個大好的少年郎就此與世隔絕,頗為可惜,「聞聽二公子才氣斐然,卻不知他命薄至此,讓人為之惋惜。」
討論起世家公子,宋知玄絕對是排的上名的,不過他自己處事不驚,極少露面,慢慢的便少有人提起。魏意心裡也亂的說不出什麼,恐又失態,便只點點頭。
這時節的太陽,來的遲去的快,午時剛過,沒什麼溫度的暖陽便開始斜了。
晌後宋知逸不聲不響翻牆而進,六六又是一陣狂吠。他就站在六六扽直了繩子最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垂首看著它,瞧了一陣,許是六六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不比常人,蹦跳幾下便縮回了窩中。
魏意幫池清婉收拾了碗筷,從廚房一出來,便瞧見六六縮在窩裡眼珠子一轉一轉的。她一挑眉,走過去疑惑地,「你跟它說什麼了?怕你怕成這樣。」
聞言,宋知逸緩緩扭頭細細打量她,許久才道:「你不怕嗎?」
魏意瞧著六六,便沒注意到他的眼神,輕鬆地搖搖頭,「不怕啊。」
話畢她才抬眼看宋知逸,可他此時的眼神狠戾地如狼似豹,她懵懂的眼神霎時變得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地,「怕、怕吧。」
聞言宋知逸眼神驀地染上柔色,連帶著眼尾都微微上揚,「逗你的。」他意味深長看她一眼,隨即拔步往石桌前去。
魏意木愣愣地眨眨眼,剛剛好像有一魂丟了,但是又很快回來了,抬手一摸耳尖,灼燙的溫度唬了自己一下。
她不過去,自然便由池清婉給宋知逸斟茶,擱下茶又小步走近她,悄聲地,「你不是還有話要與大人講,現下正是好時機,便不要站在這兒與六六這個傻蛋對峙了,快去,我鍋里還蒸著饅頭,騰不出手招待他。」
「不是,我沒和六六……」魏意啞然,望一眼池清婉匆忙的背影,又垂首看一下裝睡的六六,忽然就明白了為何它叫傻蛋了。
她也不再多待,趕緊走到石桌前坐下,撩頭髮的時候順帶摸一把耳尖,溫度也恢復如常。宋知逸抿一口茶水,若無其事瞟她一眼,語氣輕輕,「你躲我做什麼?」
魏意倒茶的手驀地一拐,熱騰騰的水便撒在了石桌上,冒著白氣,眼神透過白霧落在他面上,只一瞬便兩手端著茶杯擋住自己,搖搖頭否認,「沒有躲,剛剛跟六六說了幾句話。」
杏樹下的六六豎起一隻耳朵聽罷,又耷拉下去。魏意自然未瞧見它如此,只希望這話頭趕快過去,便另起一句,「大人可吃過飯了?」
過了午時也有些時辰,她不曉得他這幾日落腳何處,但吃飯指定不會落下,便客套地問一句,但宋知逸抿一口茶,也不看她,搖搖頭,「還未,剛從薛公子那廂回來。」
他沒留你吃飯啊?魏意眨眨眼,不過這話她不好說,只得又客氣著,「那我給大人煮碗面?」
指甲扣著杯底,發出微小的聲音,她自己也不知曉是因為些什麼,落在宋知逸耳中,便成了等候與期盼。他擱下茶杯去烤火,暖烘烘的溫度熏在手背上,人也暖洋洋的,「有勞你。」
「那、那大人稍等片刻。」魏意沒想到他一點不客氣地應下,給自己打了個措手不及,起身時腿還磕在了石桌上。
「不情願?」
「不是不是不是。」魏意窘迫的不敢回頭,擺擺手就往廚房裡去。
灶上正蒸著饅頭,熱騰騰地冒著熱氣,一進去白霧便迷了眼,連著柴火的煙嗆地她咳嗽一聲,池清婉揮揮眼前的水氣走近,疑惑地,「變天了,煙出不去,你進來做什麼?」
魏意適應一下感覺好了許多,從木桶里蒯出一把面,「大人說還未吃過午飯,我給他煮碗面。」
「用那口小鍋。」池清婉也不奇怪,兩人能從益州一同回來,想必關係早已緩和,她走到灶後,幫魏意生了火。
廚房裡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可惜總有別的聲響混在裡頭,宋知逸便也聽不見她們談論的什麼,他烘烤著手,偶爾瞥一眼冒著青煙的廚房。
魏意的廚藝還是在杏園跟於婆婆學的,想必是有些天賦在裡頭,學的不吃力,做的也好。廚房灶里火大,也暖和,她端著面出門倒是被凍得打了個激靈。
她坐下後很侷促,怕宋知逸吃不慣,或是不好吃,話到嘴邊好幾次都咽了下去。過一陣他吃完,才感受到對首的人有意無意地看他。
如此他自當覺得是在等他的評價,便點點頭誇她,「手藝不錯。」
話雖簡單,但好歹安撫了魏意緊張的心,她輕笑一聲,收了碗筷,再坐回去,須臾片刻,「大人接下來可有什麼安排?」
她不能直接向他提她察覺到的事,只能從側面說起,畢竟直截了當地說顯得奇怪。說起正事,宋知逸便收了柔著的眸,轉而慢慢染上冷色,緩緩地,「在等一個消息。」
「消息?」
「嗯,一個對接下來事態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