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也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但她不得不這麼做,黑衣人的目標是她與宋知逸,不過畢塢他們在的話,場面混亂一些也不算什麼壞事,她眉間緊叩,朝畢塢悠悠道出一聲,「過獎。」
「瘋子!!」畢塢怒喝一聲,依舊被迫擋著黑衣人橫劈來的刀。
紀文炎拉著畢塢的手一空,回首一瞧人已經被拽入人群,無奈只得又拉著謝迂退回去。而謝迂的面色,已然黑的猶如鍋底。他們二人怒火中燒,只要空出一招,必定會對上宋知逸與魏意。
謝迂實在受不了,用力揮開刀刃,怒罵道:「你們是傀儡嗎?見人就砍?」
黑衣人短暫停手,卻絲毫不受他的影響,反而撲得比方才更狠。
紀文炎腦中一轉,察覺出黑衣人的意圖,倘若他們不走,便是同宋知逸一樣,是對手,是敵人,揮起的刀會一次不差地朝他們落下。
見時機已到,宋知逸踢起散落在地上的羽箭,準確無誤射中廊下的三隻燈籠,燈籠一滅,院子裡驟然陷入黑暗。
他無聲落在魏意身後,垂首時幾乎貼著她的頭頂,柔聲細語地,「不打了,走了。」
這聲音讓魏意一恍惚,原是腥風血雨的夜,被他這麼輕聲一擾,鬆弛的語氣,仿佛是打鬧過後要散場離去一般。
急切與不安在這一瞬忽得隨風而去。她也放寬了心,輕嗯一聲,宋知逸從背後摟住她,悄無聲息退出一段距離,再飛身上屋頂。
咯吱的瓦葉驚動院中的人,紀文炎察覺宋知逸已逃,他怕黑衣人下黑手,與謝迂一同架起畢塢也順勢上了屋頂。
今夜的月不如往日亮,黑衣人追去時,只聽得踩瓦聲逐漸遠去,且巷中的狗都霎時吠聲一片,嘈雜混亂的聲音中,根本分不清哪一方是宋知逸他們。
「撤!」黑衣人放棄追逐,轉身隱入黑暗。
這個時辰的夜涼如冰窖,原本沒什麼風,可隨著宋知逸跳躍飛馳在屋頂,耳邊刮過的冷風讓魏意凍得仿佛僵硬,她一張嘴便吸一口冷風,「我們去哪兒?」
她嘴唇凍得有些麻木,說話都說不太清楚,夜裡又黑,她根本不知道他去的是什麼方向。
聞聲,宋知逸將她朝自己往緊了一箍,呼出的熱氣轉瞬變冷,全數撲在魏意耳尖,「望月樓。快到了,你再堅持一會兒。」
雖然他氣息冰涼,卻讓魏意耳尖一熱,她嗯一聲,思緒卻繞的如同亂麻,直到落在望月樓站穩了腳,才恍惚地回神。
下晌的熱鬧退去,樓里絲竹管弦聲依舊絡繹不絕,四處光影在紗帳間若隱若現,三三兩兩的人影清晰可見,魏意沒來過這種地方,但她掃一眼便知什麼是雅,與美得不可方物。
實在是美人太多,她忍不住往下瞧一眼,卻變了臉色,下意識抓緊宋知逸手臂。
他垂首,只能看見她輪廓清晰的側臉,她拉他,也只當她好奇要多看一陣,便淡淡地,「好看就再看一會兒。」
魏意眼珠往宋知逸那廂一斜,怕怯怯的咬咬牙,聲音微顫,「我怕高,動、動不了。」
打在陸豐年府上,宋知逸帶她上了一回屋頂她就發現,自己站不了高,更何況望月樓比陸府高出許多,現下僵的猶如木頭,一動不敢動。
宋知逸也回想起在陸府時的情形,怔愣一瞬,正欲帶她從身後的窗進去,卻不想窗戶驟然被人從里推開,頓時驚得魏意闔眼往前一撲。
此處高聳,四面八方吹來的寒風皆要將腳下的瓦片全數撫一遍,窗里散出的微光將皚皚白霜照的發亮,踩上去本就岌岌可危,現在她一撲,便帶著宋知逸滑了出去。
此景嚇了窗後的程娘兩次,但怕招來人只得捂唇隱聲,好在宋知逸反應迅速,在落下屋檐前帶著魏意撲在瓦葉上,才堪堪停住。
「閉上眼,我帶你上去。」他聲音有些粗喘,想必也是方才驚嚇之餘使了不少力,魏意重重嗯一聲,但不曾闔眼。
程娘急得原地打轉,待魏意與宋知逸進來,才哎呦一聲,抬手擦一把嚇出的汗,「我的天爺啊,真是嚇得我三魂六魄都丟了!你們不曉得,這突然推窗見著個人影是有多怕人。」
寒氣入了屋,又見他們二人風霜里來,程娘嘆完便替他們斟了熱茶。
抬眼瞧見魏意朱草紅的衣裳四處被刮的脫了絲,手上殷紅一片,當即又嚇了一跳,害怕地,「這、這這,怎麼傷成這樣了?!」
薛無漾只與她說了要幫忙,但從未與她提起他們謀劃著名何事,陡然見著血腥,不免有些害怕與驚訝。
話罷她朝宋知逸瞧一眼,他的手臂上也是錦緞皆斷,露出紅殷的傷口來,如此她便更站不住腳,朝宋知逸忙道:「大人先落座,我去尋大夫,不對,去拿藥箱來。」
她人雖混跡於市,卻不曾見過真正的血腥,且他們二人與常人不同,請不了大夫,如此便有些手忙腳亂,交代兩句便出了門去。
屋裡點了八盞燈,四處都被照的極亮,程娘一走,屋裡也安靜下去,魏意坐著黃花梨圓凳,雙腿不自覺抖著,即便她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瞥見宋知逸的目光,她不免有些難堪得將腦袋垂的更低,小聲地,「方才多謝大人。」
「此次的事僅此一回,」宋知逸將熱茶推給她,面色凝重地,「往後來去,便不帶你走屋頂了。」
即便屋外人聲幾許穿入屋內,高亢亦或是歡樂,他溫潤如玉的語氣依舊是這鼎沸人聲中獨特的存在,聽得魏意忍不住窺他一眼。
目光相接時,無形的暗流涌動,從他眸中款款而來,見此她趕緊垂首,搖搖頭,「不必。以前不曾走過,多走幾回便好了,若往後遇到如今日這般的事,還是走屋頂快些。」
偶爾驚險一回,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倘若她能克服,還能自己學習一二,倒不必麻煩他帶著她翻牆越瓦。
宋知逸本還想說什麼,倒是程娘先一步推開門打斷了他。程娘住的高,取藥箱又得在最底下一層,來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當即累得有些喘氣。
綢緞滑落,露出袖下精美的藥箱,她人連同藥箱一同入座,眉輕叩著,不滿嗔怒地,「藥箱用了也不知還回來,還要我自己取一趟,累煞我。」
「還不是程娘子的藥箱好看,借了捨不得還。」魏意唇略白,見程娘不愉,便出聲打趣一番。
聞言程娘自是高興的很,展顏笑一笑,拍拍藥箱有些得意,「我這藥箱可金貴的很,倘若不還,我就與她們翻臉。」
她笑的開心,魏意一猜便曉得這藥箱指定是薛無漾所贈,不然她瞧著的眼神,怎會如看稀世珍寶一般。
「你隨我去裡屋上藥。」程娘輕拍魏意的手,溫柔的很,話罷就起身往裡去,走一半又站定回頭,看著宋知逸,唇微張幾下才堪堪說出一句,「大人暫且先等等,姑娘家皮肉嫩,不及時上藥是會留疤的,留了疤不好看,往後恐遭夫君嫌棄。」
也不知她怎麼突然扯到了這上頭,原本聽著是一句解釋,但如今說出來便有些怪怪的。
自然程娘習慣這麼說話,便不覺得有什麼,可她對著宋知逸這般威嚴的人,總會事想兩頭。
進屋時她自己覺著方才說的話奇怪,便對魏意輕聲地,「我方才那麼說是不是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魏意坐在床沿,笑著回望陳娘一眼,她當程娘是說恐夫君嫌棄這句,誰料程娘腦袋輕歪,「大人會不會覺得我是說他的皮肉不夠嫩。」
若是她說句別的,魏意都不會回頭看她,初見程娘時,她就覺得這人通透敞亮,如今倒是添了一份天真。
魏意搖搖頭,依舊輕笑回她,「我倒是覺得大人不會想那麼多。」
程娘想一想宋知逸平時的模樣,也不是那麼會多想的人,由此便放寬了心。
魏意褪去衣裳時,背上皆是被硬鞭剮出來的傷口,如紅豆大小,皮肉分離。程娘一瞧見便渾身都開始顫慄,怕得藥上不到傷口上去。
「傷了許多嗎?」魏意扭頭,看程娘眉頭皺的像是百年老樹的樹皮,不大好看,她深吁一口氣,讓自己放鬆,也讓程娘少些顧忌,「程娘子放寬心上吧,倘若疼了我知會一聲便好了。」
「哎呦,我感覺這傷,好像在我背上一樣。」程娘眉頭不展,卻也大著膽子給她上藥,「我輕些,疼你便說。」
傷口不大,但勝在多,又沾了血跡,瞧著觸目驚心,也不曉得是太疼還是太冷,魏意坐著都有些顫慄,程娘又下不了手,只得停下。
「無礙。」魏意搖頭,程娘一個柔弱女子,手上已經很輕了,她四下瞧著,薄紗外明亮的光引著她的目光,直至落在一個火焰斜扯的燭台上,柔聲道:「不是程娘子手重,是有一扇窗未關。」
程娘順著她的目光瞧去,燭台上的火焰好似被人吹著,斜斜地往另一面拔,她擱下藥,還未起身,窗戶輕闔的聲音輕響。
宋知逸清冷如玉的聲音傳來,「現下好些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