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聲驚地魏意落了茶杯,當即也回頭瞧一眼,想瞧瞧到底是什麼狀況,不過眼尾剛掃過便闔了眼轉回去。
遲來的薛無漾推門而入,瞥見如此場景先是一愣,打眼一瞧便順手攬了程娘入座,才將手中的衣裳遞給宋知逸,焦急地,「我知今夜不比尋常,卻不知大人的傷如此嚴重。」
宋知逸動作緩慢,無奈苦笑,「意料之中的事,好在性命無憂,休息幾日便可。」
魏意不知他胸前的傷如何,單看手臂與後背那兩道,恐怕都要休息半月才會有好轉。
薛無漾自是也瞧出來了,緩緩引宋知逸入座,才道:「如今局勢動盪,許多事還由大人主張,在這檔口,大人得顧全自己才是,倘若失了主心骨,便前功盡棄了。」
聞聽聲音響在桌前,魏意與程娘便睜開了眼,只是程娘眼神瞧著懵懂,不曉得他們籌謀何事。
自然魏意也好不到哪裡去,只知道六分,剩餘四分她還在揣測當中。薛無漾劍眉輕鎖,停頓一瞬,「這幾日大人便在望月樓里休息,好好將養,倘若有事,便交於我與祈寧兄。」
他與越祈寧在朝內,現下正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且他們二人在外總只是一副紈絝模樣,靠不住事的性子,如此倘若有人懷疑,也懷疑不到他們頭上。
話罷他瞧一眼程娘,程娘懵懵地回看他一眼,便很快點點頭,「薛郎說的是,我在樓里也有幾分威名,來尋我都要事先說好的,所以安全的很,大人便放心住下,我回自己宅子住就行。」
她慷慨激昂說罷,乖順地朝薛無漾眨眨眼,好似在等著他誇她,果然,薛無漾桌下握住她的手,朝她溫柔一笑。
話說到此處,宋知逸也不好在推脫,方才來時越牆走瓦,現下的確不太好過,他便點點頭,「如此這幾日只得麻煩程娘子對外遮掩一番,過幾日外頭安寧,我們再出去。」
「不麻煩不麻煩。」程娘擺手,「舉手之勞的事。」
一陣沉默時,薛無漾的眼才落在魏意身上,方才著急沒來的急細瞧,現下一看,便覺她身上的衣裳很是熟悉,不過他不提,只對程娘輕聲道:「瞧魏姑娘面色不好,我回頭拿來上好的滋補山參,你讓人熬來給她。」
說起魏意,程娘也十分在意,姑娘家又是受傷又是挨凍,看魏意的眼神也柔了不少,隨即對薛無漾道:「魏姑娘也有傷,不比宋大人輕呢,我瞧著都心疼的很。」
自是姑娘家對姑娘家的心疼,薛無漾不懂只點頭,那廂宋知逸卻擱下茶杯,眼神脈脈地投去,好一陣才溫柔地,「我知一位大夫,與我相熟,倘若薛公子有空,勞煩你帶他來與她瞧瞧。」
他聲音低沉,惹地魏意去瞧他。這次他還是不曾避開,就直直地對上眼,魏意眼睛眨一眨,聽不出語調,「謝過大人,還是往後有機會再瞧吧,現下情況特殊,叫來大夫不免叫人懷疑。」
她越來越瞧不透他,卻也無從考究,便垂下眸去瞧桌上的燭,可偏偏她遇見了真性情的程娘,她拉著她的手,輕快道:「還推諉什麼,宋大人也是關心你的身體,方才你說的又不是什麼難事,我就住這兒,便說我要看大夫,誰閒著無事上我屋瞧啊。」
她有著獨有的天真爛漫,聽的魏意也放寬了心不再推辭。宋知逸見此心下鬆了不少,端起茶杯抿茶時嘴角不由往上揚,「此事就這麼定了。」
四人就此事閒聊一陣,才又因程娘一句「此事到底何時結束啊」轉回正事。
聞言桌上三人皆沉默,見此程娘當自己說錯了話,卻是魏意拍拍手安慰她,「程娘子莫急,是我們都在想著此事。」
她話落,薛無漾起身將門開出一條縫往外瞧一陣,良久才回座坐下,語氣低沉,聲壓也小了不少,「方才瞧過,樓中一切如常,樂聲還比一刻鐘前大了些,大人若要囑咐什麼,盡可暢言。」
樓中人口繁雜,卻皆有固定聽曲兒的地方,且都是雅樂,人聽時都是表情悠哉舒適,如此,若是出現個眼神犀利,舉手投足間有著不尋常的英氣的人,打眼便能瞧出來。
宋知逸指尖輕叩桌面,垂首正看著燈下的影,魏意從她這裡瞧去,入眼便是他側顏清晰流暢的輪廓,如恬靜美好的暖陽一般。
他思忖一陣,才緩緩道:「我如今受困,有一事要託付於薛公子。」
「大人請講,只要薛某能辦到,自是竭盡全力。」
他如此堅定,原因在於為國。倘若他不入朝為官,也由不得他費這麼多心思,偏偏他走了這條路,自當捨己為人。
朝中蛀蟲已然在上回給宋知逸的帖子一一寫明,其中不乏有幾位他熟識的人,而柳遂昌做的那些事,罪孽深重,自然也不能放過。
他眼神堅定,程娘對他的愛慕崇拜,在此刻更為洶湧。
魏意也翹首以盼,靜聽著宋知逸所託何事。
「此事難為,」宋知逸語氣略沉,手上分動作都慢了不少,他目光落在薛無漾面上,猶豫一陣,才緩緩啟唇,「今年的祭天大典,想讓皇上出榮京,在玉華宮舉行。」
此話一出,不僅薛無漾叩眉,不知他為何提到了祭天大典,就連魏意與程娘都有些疑惑不解,略有些震驚。魏意端坐著,輕搖搖頭,「祭天大典歷年從未出過京城,且還未有哪個皇帝開此先例。」
「這便是難為之處。」宋知逸點頭,他就是想到如此,才覺得此事難辦,薛無漾的氣勢也弱了幾分,「魏姑娘說的極是,距離祭天大典不足一月,太常寺恐怕已準備妥當,現下想改,定會遭那些大人誹腹,若皇上允下,太常寺怕是也得忙的日夜顛倒才能將東西準備出來。」
宋知逸又何其不知這是一件難事,他不由得便沉了一沉。
魏意靜坐,腦中回想一陣,不確定地對宋知逸,「倘若皇上應允,太常寺加派人手也能在一月內安排妥當,難的,怕是在隨行的人身上,不論是護衛,還是宗室子弟人選。」
在宮中舉行祭天大典,自是不用大費周章將護衛全部籠絡起來,更無需擔心宗室子弟由誰祭拜,倘若在玉華宮,費時費力又費財,由此便得削減隨行人員,守衛也需身手矯健的,那麼宗室子弟……就此一瞬便明白了宋知逸寓意何為。
瞧薛無漾不解的神色,恐怕他也不知宸王的事。
「正是如此。」薛無漾一時沒了章法,略有些泄氣,抬眸對上宋知逸,「不過此事,與我們剔除朝中蛀蟲有何干係呢?」
他在桌上望一圈,魏意與程娘皆搖頭不言,只得將目光再次投向宋知逸。
俄延半晌,宋知逸才道:「薛公子隸屬戶部,自然知曉一到年關,許多人便要從中作梗,如此我便想,若皇上不在宮中,許是有人更為大膽,做一些暴露的事。」
薛無漾一時不知他何意,等他稍作回想,才頓時明白宋知逸用意,當即一拍大腿,振奮地,「原來如此,大人是想趁此機會,將隱藏在水中的大魚釣出來!」
魏意嘴角一抽,不過他這麼理解,並沒有什麼錯處,不論那條大魚是誰,釣出來自會見分曉。
解開一道迷題,薛無漾沉下去的信心又重新提起,眸中的精光四溢,「此事不易,我還需回去與父親商議一番,方可尋出法子來。」
「應當,此事還需薛公子與薛伯父多多費心。」宋知逸以茶代酒,敬薛無漾一杯。祭天大典的事不光要皇上同意,也需聽滿朝文武的意見,他猜到時定有人站出來唱反調,屆時還需薛伯父一眾力勸。
桌上氣氛變得輕鬆,幾人也平了眉,程娘瞧著魏意單薄,便提議去弄些吃的來,不過被魏意攔下,謝絕了她這份好意。
屋裡暖人,程娘屋裡的布置在燈下,恍恍惚惚讓人染上睡意,薛無漾瞧程娘犯困又不好提,便帶著程娘告辭去。
畢竟明日程娘一早就得梳妝上樓里來,再晚怕她休息不好。
「你與大人不好露面,只得委屈你們在屋裡將就。」程娘拉著魏意,眼往牆邊一掃,「二人共處一室多有不便,那裡還有個軟榻,能將就一二。」
軟榻是程娘偶爾小憩用的,所以並不在裡屋,倘若他們休息可互不打擾,也免去閒話。不過此事只有她與薛無漾知曉,不用擔心閒話一說。
「那我便走了,今夜早些休息。」程娘笑眯眯與人告別,出門便鬆了薛無漾的手。
溫熱從掌心抽離,他不由得垂首瞧一眼,程娘已快步走在他前頭,他當是給她尋了麻煩,趕緊拔腳追上,「這是怎麼了?可是我讓大人歇在這兒讓你不高興了?」
聞言程娘疑惑地瞧他一眼,哼笑搖頭,「不是不是,你想到哪裡去了,我聽你們是做著什麼大事,你不告訴我,是不想牽連我,這點小事我能幫上你,我自然是高興的。」
「那你……」薛無漾頓時心中蕩漾,程娘的好他一時夸都不知從何說起,只得重新握住她的手,「你總在替我著想,我感激不盡,也不會辜負你,但現下,也讓我為你分憂解難,說說吧,瞧你面色不好,誰惹著你了?」
終歸是薛無漾懂她,程娘一聽他如此柔聲以待,頓時紅了眼,緊握住薛無漾的手,「也沒什麼,無非就是我傍上了你,遭了一些人的妒忌眼紅,不過你也別想替我出頭,我自己的事,我自會處理。」
她一貫堅強能忍,這次委屈得紅了眼,定然不是小事,可她也倔強,如此薛無漾雖面上假意同意,心裡卻仍舊想替她出氣。
出瞭望月樓,寒風呼嘯而過,猶如刀尖剜著血肉,他拉著她迅速上了馬車,替她捂手,柔聲道:「你且做好自己就是,其餘的事有我。」
「那我嫁你的事呢?」程娘不由得脫口而出,薛無漾絲毫不曾猶豫回她,「這自然是我考究的問題,你只需安穩等著我。」
「等多久?」程娘軟了聲,他們如今瞧著好,但對於婚嫁的事誰不講門當戶對,她曉得與他之間有些天壤之別,身份在此,不得不總是擔心。
這一問薛無漾自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望她,眼神脈脈,神情自若,「這件事徹底完了以後。」
眼神交匯,是他從未有過的堅定,有時他也在想,何事才能修成正果,不過心裡總有個聲音告訴他,此事完結,他應當給他的承諾有一個回應。
程娘破涕而笑,倚靠著他的肩,暫時也不去想他是不是在安撫自己,總歸現下聽著,她十分舒心,就連這夜也不那麼冷了。
馬車拐過街角,程娘讓薛無漾講講宋知逸。
「他的身世你已經知曉,還有什麼要問的。」薛無漾打趣她,「莫不是覺得我兌現不了諾言,要轉頭跟了別人。」
他這話七分假三分真,畢竟現下他能給程娘的並不多,程娘卻從他懷裡驀地起身,佯裝生氣地,「你瞧瞧你說的什麼話,這麼早便要替自己開脫了?」
她好奇的哪是宋知逸這個人,自是好奇他的事。薛無漾認錯又將她拉入懷,「那你說,想知道什麼?」
程娘這下來了精神,想什麼便問什麼,「我瞧著宋大人年紀怕是已弱冠,家裡又出了這等事,倘若有說好的親事,怕是也黃了。」
聞言薛無漾笑意收了幾分,輕嗯一聲,將陳郡謝氏與宋知逸的事告知一遍,程娘不禁叩起月眉,「親事定了?」
「聞聽之玄兄說,親事的確已定,不過並未成親,前不久有消息說,謝姑娘祖母過世,三年守孝,算起日子,倘若這次的事能早早過去,說不定宋大人與謝姑娘還能再續前緣。」
原先謝家來信,想將婚事提前,本就是因著謝家老太君的病情過重,想辦個喜事讓老人家開心開心,病情也能見好。
可有偏逢宋家被人陷害落難,即便想提前也是有心無力,如此便耽擱下來,逢近冬月,謝老太君也故去了。
程娘眼睛滴溜溜一轉,又從他手下掙脫,急切切道:「那屆時魏姑娘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