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略急,倒是薛無漾不解,蹙眉道:「這與魏姑娘有何相干,到時她去喝喜酒便好了。」
「木頭。」程娘不去靠他,嘆一聲,「或許你不是姑娘家,瞧不出來什麼,我能瞧出來的,說了你也不懂。」
她不瞎也不愚鈍,許多事還是能看出來的。薛無漾卻聽出她要說什麼,便追問,「你是不是瞧見他們什麼了?才忽得提起這個來。」
程娘轉過頭看他一陣,沉吟半晌,「我這麼跟你講,若是你要帶著我越牆走瓦,你應該怎麼帶我?」
薛無漾眉眼一彎,笑得溫柔,自然道:「當然是摟著你了。」
「那要是望月樓行首呢?」
「這……」薛無漾一愣,當是程娘給他挖坑,當即搖頭,「她如何與我有什麼相干,我自是不會管她。」
程娘一拍手,「這就對了。那若是非要讓你救她呢?」
她目光切切,像極了在逗他。薛無漾眉頭不展,思慮一陣,才道:「實在要救,拽胳膊拽衣領,也行。」
他話罷恍然大悟,直直看著程娘,面色卻十分不好看,「你真瞧見了?」
也不是程娘非得多眼要去瞧,薛無漾早說了要讓她等等宋知逸二人,她見時辰早到了,但是人依舊不見來,便想開窗透透氣再等,誰曉得她一開窗,他們就站在她窗前,還給她嚇了一跳。
於此程娘不答便算默認,而薛無漾就此安靜,揣著她說的話仔細琢磨去,一路思到程娘宅子裡才作罷。
朦朧月開始西斜,很快便又隱去。程娘走後,魏意便吹了屋裡的燈,只留了一盞擱在桌上。
外頭燭光正亮,從外頭瞧一點也看不出來屋裡還有燈,她們二人坐在桌前都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宋知逸摸指腹摩擦著茶杯,只留著淡淡的餘溫,他眼波流轉瞧一眼魏意,輕輕地,「不去睡,可是還有話要說?」
她正自己琢磨著祭天大典在玉華宮舉行的用意,一時有些入迷,反應一瞬才猛然抬首輕點,「是、是有一句話問說。」
「此處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束,想說什麼便可直言。」宋知逸垂下眼去,許是方才上藥嚇著了她,現在才這麼拘泥著不好意思開口。
魏意眼落在燭上,仿佛周遭都暗了下來,只有跳躍的燭火才是這夜的主角。
她看的出神,也未多想宋知逸話里的意思,鼻息略重呼出一口氣,「此話本來是那夜去宋府尋你時要說的,現在一耽擱,倒是不好開口了。」
「有求於我?」宋知逸輕笑挑眉,以前她可是有什麼便說什麼,今日這般扭捏他還是第一次見,他聲音低沉卻如暖玉,「說吧,說不定我就答應了。」
他這莫名其妙的話讓魏意愣了愣,不過她確實有一事需過他的手才能辦,便道:「確有一事需大人相助,不過我現下說的是有關大人的事。」
聞言宋知逸才察覺自己好像總是在期待她說一些別的來,可她偏偏不是會談風月的人,便由此作罷。
「大人不言,我便說了。」魏意瞧他與平常一樣的反應,就沒什麼可擔心的,她理理思緒,「柳遂昌這麼大的事,怎麼滿朝文武都不太關心的模樣。」
她依舊旁敲側擊地說,但宋知逸哪裡笨的聽不出來,他看向她,「你是想說,此事應當人盡皆知,柳遂昌也應該被討伐?」
見他一下拆穿,魏意也不裝了,手往桌上一放,右手捻著左手包紮的布條,「大人直言,那我也就直說了。」
她停一下,抬眸看向宋知逸,「皇上既然知道柳遂昌的罪證,應該親自下令讓人去查,但卻任由西廠對宋家下手,難為宋大人與夫人,大人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益州時她在此事上也是略有疑問,不過不如現在這般,當時也只是覺得皇上幫他,是真的相信宋大人不會做這種事,可現下想想,也不應該如此隱瞞。
「我知曉。」宋知逸苦笑一聲,蠟燭晃的他有些恍惚,外人總當他是為了宋家奔波,幸得皇上相助一路奔去益州尋證人,但這不是全部。
「我知曉皇上是在利用我。」他越過燭火看向魏意,燭光跳躍間,她好似看見了光影閃爍在他眼底。
可他驟然向魏意吐露心聲,讓她一時也恍了神,不知下一句該如何回他。驀地他輕笑一聲,是許久以來的壓抑被人戳破,也是暗夜獨行有人忽然遞來的關心,讓他心中一動。
見他如此,魏意心中沒有緣由地一緊,唇動了動,才堪堪呢喃出一句,「原來大人都知道。」
她印象中的皇上,一向盡瘁事國,憂國奉公,百姓對其也是敬愛有加,實在是瞧不出他會有這般心思。
不知怎得,她想去握一握他的手,不論是安慰還是鼓勵,總歸能讓他順心些都可,但也礙於情面,只得憂嘆一聲,「我應當一早就想到才對。」
「以大人的才智,怎會想不通呢。」她絞著手上的繃帶,思緒一飄,都開始懷疑宋大人與夫人入獄,是否與皇上有關。
宋知逸見她開始憂愁,寬慰她道:「我也是出了益州才想通,沒有你想的那麼聰明。」
若是他能一早知曉,也不會瘋了一樣往益州去。魏意被他的話引的心裡感好受些,嘴角淡淡露出一抹笑意,又很快收起,「若是只有柳遂昌一人,估摸著皇上不會以整個宋家要挾利用大人。」
「不錯。」宋知逸眸中驟然閃過一絲狠厲,看向魏意時,又變得柔和,「皇上應當察覺朝堂開始動盪,但不知誰是背後主謀。」
她看著他的眼轉了轉,眸中神色一凜,接上他的話,「所以才借著柳遂昌的事,明著是查西廠,暗裡則是查水中那條大魚,但皇上又誰都信不過,只得以大人家人作為要挾,裹挾大人替他查。」
也不知她說的對不對,更不知他們先前猜測的宸王,是不是就是皇上要揪出來的人。話畢宋知逸不曾做出回應,只是眼尾輕輕上揚看著她,魏意說完也去想池清婉說的話,並未注意到他。
怪不得說時間緊迫,只能到年關,原來不是宋知逸著急,是皇上急,甚至以宋家十幾條性命來要挾他。
她越想氣焰拔的越高,面色凝重又兇狠,瞧得宋知逸趕緊又安慰她,「這原就是我自己的家事,你不必如此。」
話罷魏意掃他一眼,氣道:「我也不全是為了大人,我是在想,我們家遭殃伊始,會不會就是皇上籌謀的開始。」
她能想到此處,自是有一定的道理,不論是哪一家因官鹽抄了家,世人所有的目光都會放在官鹽上,奈何接手魏家一案的人是陳煜,又遇上魏郝安專心做生意的老實人。
此案草草了結,連個水花都沒掀起來。
魏意思忖一陣,又有些否認,蹙眉道:「不過也許與皇上無關,畢竟真正開啟此案的,還是因火樹銀花。」
那麼她一家遇難,只能是柳遂昌無疑。
「這些暫時便不要想了,」宋知逸起身,從軟榻上拾起大氅來給她披上,「餘下的時間先好好養傷,這幾日我會細細籌劃,待有結果會告知於你。」
周身被溫暖包裹,暖得魏意一陣眩暈,她垂首瞧一眼,眸中瞬時閃過一絲光芒,仰頭提醒他,「這是程娘子的東西,我又是穿又是披的,怕是不妥。」
她不是沒有,只是在杏園裡。
「我知道。」宋知逸依舊替她裹上,「但是夜裡涼,今夜便先借她的湊合了。」
他手在她肩上輕輕拍一拍,「去睡吧,好生休息。」
「大人傷重,還是你睡床吧。」魏意想著自己的傷,就是勝在多,擦了血跡便不會那麼駭人,可他的不一樣,條條傷痕猙獰。
宋知逸並不聽她的,直接去軟榻上側臥,手臂難為地擱在軟榻邊緣,「不必,你不也說那是程娘的東西,我還不如你名正言順。」
他說的不是沒道理,見此魏意也不再堅持,他們住在此處對程娘已經頗有打攪,再動人家東西,豈不是不得禮數,她嗯一聲,便朝里走。
路過宋知逸頭頂時,他忽然睜眼,問道:「不是有一事要我幫忙?」
「哦對。」魏意經他提醒才想起,頓時蹙眉憂鬱著,「今夜遭襲,六六應當被畢塢一行人所傷,勞煩大人告知薛公子一聲,能不能尋個人代我去瞧瞧,無論生死,我總得知道。」
六六是她親手逮回來的,雖說論感情也是與景笙和於婆婆深些,但好歹也是條命,不能就那麼糟蹋了。
「好,我會與他講。」宋知逸曉得她不好開口,一是因著宋知玄,二則因著程娘。
腳步窸窸窣窣走遠,又輕輕地來,宋知逸再次睜眼,她的臉被光照的不那麼亮,甚至有些暗,「怎麼了?」
「大人往後有需,儘管直言,」她語氣清冷,「我的事多虧大人相助,才得以順暢,不論魏家遭殃一事是否與皇上有關,但我知與柳遂昌定脫不了干係,所以,他的命,必由我來終結。」
她說的坦蕩,志氣十足,但宋知逸並不覺得她是在吹噓,她就這麼站在這兒,他都能感受到由內而外的決心。
即便光線再昏暗,他依然瞧的見她眸中的烈火,由此一瞬,心下便湧出一絲異樣,沉默半晌,他聲音溫如春風,「一切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