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逸做事十分嚴謹,斷然不會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程娘點頭,「想必你說的陳郡謝氏,怕是嫁不了了。」
她不曉得為什麼嫁不了,也不關心這些,單單瞧著魏意與宋知逸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自己也跟著高興,也算是全了他們回來時,她毫不知情地說的那些混帳話。
「給我吧。」程娘再次向薛無漾伸手,「你自己與我打賭說的,若是他們真的郎情妾意,就把那把玄鐵的匕首贈我。」
「怎麼?」她瞧著笑而不語的薛無漾眯了眯眼,「你現在反悔了?」
薛無漾破涕而笑,他沒想過要反悔,也不想騙她,只是瞧著她鼓鼓囊囊的腮有些調皮,他捏住程娘的手,「我沒想過要反悔,我就是好奇,你要匕首做什麼?」
「女兒家的事少打聽。」程娘不悅,「那魏姑娘還會拿劍呢,也不見宋大人詢問她什麼。」
她就是想要一把匕首而已,不論用不用,她就是想要一把。
氣氛有些不愉快,薛無淚怔愣片刻,抬手撫平她眉宇間的褶皺,「我不是這個意思,魏姑娘與你不大相同,她原本也是個歡快的人,但因家裡遭了難,迫不得已才如此。」
程娘依舊不愉,他便將魏意的家事簡單敘述一遍,在宋知逸與宋知玄身邊待的久了,一些事不聽不聽,也聽了許多來。
「那我就更要有了。」她語氣柔了下去,「萬一我遇著什麼事了,還能與她一樣,獨當一面呢。」
她有些賭氣,回身背對薛無漾,然薛無漾略略思忖半晌,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於此便拿出匕首遞與她,「贈與你了,不過這匕首削鐵如泥,你無事切不可拿出來玩它,當心受了傷。」
他也不能時時在她身邊,有了匕首,確實不見得是什麼壞事。
「現下高興了?」他下顎擱在她肩上,嗅著她發間皂角的清香,程娘細細打量一番,笑意湧上,輕輕點頭,「高興,這是你送我的唯一一件不同尋常的東西。」
薛無漾闔上眼,輕輕嗯一聲,一切如此安靜美好,是他為數不多的時日中才可享受到的清閒。
雪一夜未停,卻在後半夜下的小了,晨起時雪到了小腿肚,瞧著萬里無雲的天,大抵是不可多得的晴日。
宮裡氣氛清冷許久,仿佛人人都知曉有事發生,但卻無人提起,早朝無事上奏,皇帝手一揮便下了朝。
太極殿裡的大臣悄悄退去,生怕皇帝再叫住他,不多時便散了個乾淨。
皇帝面無表情,瞧不出來喜怒,但金公公服侍的時間久,打眼一瞧就知皇帝是因為愁。
過了朱紅的大門,金公公才悄然地,「聖上,罪臣宋楠淮長子宋知逸求見。」
皇帝眉毛一挑,腳下卻不停,「人在何處?」
「在偏殿候著。」
聞言皇帝腳下一頓,隨即折了步子往偏殿去,淡淡掃一眼金公公,「你去獄中瞧一眼,送些吃的過去。」
金公公退下,差人拿了吃食去往獄中去,皇帝則自己去偏殿見宋知逸。
宮中的雪從未積起過,才落半寸,便被灑掃的太監清理乾淨,皇帝覺得十分無趣,便仰頭去看高聳的赤牆,與牆相接的是十分少見的碧藍的天空,萬里無雲,金烏卻沒多少溫度。
偏殿裡宋知逸已經等候多時,在人影掠過門口時,他才將緊攥的拳頭鬆開,垂首下跪,「參見聖上。」
龍紋黃綢從他手上撫過,帶著他滿腔憤懣入座,「去玉華宮祭天,是你提的?」
沉而冷漠的聲音穿過溫暖的殿宇,欲將宋知逸才熄下去的烈焰激起,撕碎維持不易的面目,他眼瞼一動,往下一伏,「此事確實由罪臣所提。」
「今年萬事順遂,去玉華宮不妥。」皇帝垂眸看他,神情泰然,直戳了當拒絕,「除了此事,或許別的事我能答應。」
他坦然自若,從未覺得他這麼做有什麼錯,為了這江山,為了這社稷,每個人都在做微小的犧牲,他能有什麼錯。
無非是用帝王手段整頓朝綱,替先祖守著這來之不易的基業罷了。
宋知逸也如皇帝一般,聲音清冷,毫無感情,「回聖上,正是因為今年萬事順遂,國庫充盈,五穀豐登,才更應當感謝上蒼保佑,以示誠心,請來年諸事順遂,聖上上玉華宮祭天,方可顯得心誠。」
「如你這般說,朕非去不可?「皇帝吹著沒有什麼熱氣的茶水,須臾又擱在桌上,「朕,也在你計劃之內?」
皇帝不加掩飾對宋知逸的猜忌,堂而皇之地將此事擺在明面上,他到底還是想瞧瞧,他能不能從這隱密無聞的陰謀中,將罪魁禍首制服於他的刀下。
宋知逸手掌貼著纏絲花紋的絨毯,手掌下灼熱的溫度卻沒能將他激起,他鎮定道:「聖上是設局之人,怎可以身入局。」
他的話模稜兩可,在此處說卻恰到好處,即便皇帝能聽出他的意思,也會順理成章用在方才他說的話上。
皇帝終於將茶水喝進嘴裡,茶香撲鼻,讓他忍不住闔眼深嗅,「那我這個做局的人,自當顧全大局才是,玉華宮可去,那我便帶著宋大人一起罷,若我出了宮,不免有些安靜,這麼些年來,宋大人鞠躬精粹,總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再寒他的心。」
「有勞聖上掛念。」宋知逸猛然鬆了緊咬的牙,翻騰的血液充斥著他的眼,卻依舊自若道:「此去路途艱險,又恐雪大,還需聖上仔細斟酌隨行之人。」
皇帝點頭,神情淡漠,「你也許久沒見過宋大人了,今日,許你見一面。」
聞言宋知逸驟然鬆了手掌下被壓出褶皺的毯子,躁動的心也從方才亂七八糟的對峙中安靜下來,此時他才略微抬眸窺一眼座上的皇帝。
年近不惑的人還是如此不怒自威,帝王的威嚴由內而外充斥,眼底卻依舊毫無情緒,他的聲音好似被看不少著的線牽引著,竟有些顫抖,「謝,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