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嗯,是不是該研究個除塵術之類的?」
蘇岩站在陣外,有的沒的想著。
之前,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些大威力的法術、馭劍術等等,對於這些修仙界日常的方便小法術,花費的心神確實是不多。
「不過,那些有著除塵術的修仙玄幻世界,卻是要少了不少劇情啊!」
蘇岩望了眼身後的雲霧大陣,心道:「應當說,有除塵術之類法術的,都是正經小說吧。」
「師尊!」
讓蘇岩意想不到的是,僅僅過了片刻,朱九便帶著一身水氣,赤著雙足,從雲霧陣里出來了。
「九兒,你怎麼這麼快?我們不急,你可以多泡會兒。」
在蘇岩的記憶中,若是某人沐浴,每一回,都至少半個時辰以上。
朱九不語,只是定定望著他。
蘇岩懂了。
只因,這是她放下自己前的最後一晚,所以,不能浪費時間。
「痴兒!」除了這兩個字,蘇岩也不知該如何評價了。
「師尊,能不能再看我跳一隻舞。」朱九輕聲問道。
蘇岩點頭,能說「不」嗎?
若是在穿越前,那些師徒文里,他如今的表現,肯定已經被無數的唾沫淹死了吧。
月照深林,雪花輕揚,雪白赤足踏著蔓草和野花。
在妖界繁盛的花木中舞動的少女,月光下,即翩躚的身影與樹影交錯,紫眸如星,在如水的夜色中迷離,宛若山魅。
三十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蘇岩有些出神。
一邊作為幽靈的沈宵雪自然是無比心塞。
但,說來或許會讓朱九更加失落。此刻的蘇岩,卻並非被她眼底的深情觸動,而是,感覺到自己眼花了,似乎是在這個小徒弟的舞動中,看到了另一個女人。
嬌小的身影,漸漸拔高,黑紗曼卷,襯得無瑕的冰肌越發的瑩白,那頭白髮,也化為了一頭漆黑青絲,回眸望來,似有千言,卻又付之一笑,傾國傾世,天地失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響在心中的小曲兒,不曉得是誰在唱歌?
……
第二日清晨,朱九便是藉口洗漱,避著蘇岩,服下了那朵忘情花。
冷!
那是她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冷。
不只是冷到了五臟六腑,筋脈骨髓,而是冷到了更深層。
仿佛,連人身中,最炙熱的心頭血,也被凍結。
她整個人,偃臥在溪水畔,蜷成了一團,呼出的氣,讓草木都染上寒霜。
「九兒!九兒你沒事吧?」
待到耳中,聽到蘇岩的呼喚,感到一股溫暖的真元湧入身體,朱九方才感到,那陣致命的極寒,退散了些。
只是,此時她再看師尊,卻已與以往不同了。
記憶還在,什麼也沒有忘。
但是,心就像是化成了一塊槁木,似乎,無論怎樣地碰她,都再難心動。
「師尊,我已經,放下伱了!」朱九望著蘇岩,眼中一片沉寧,不是如過往那般,用一層薄紗遮掩感情,而如同寒潭,即便一路望進最深處,也看不到一絲漣漪。
「九兒,你做了什麼?」蘇岩皺眉,聲音有些低沉。
她看到,朱九原本的那雙瑰麗紫瞳,當下竟是已轉為了墨瞳,黑得波瀾不掀。
且,如她所言,她似乎真的放下了。
小徒弟是否真的放下,這自然瞞不過已經活了大幾百年,也跟某人糾纏了大幾百年的蘇岩。
雖然,這本就是蘇岩對她的期待。
但在一夜之間,便發生如此巨變,明顯不正常啊!
「師尊,我們早些動身吧。」朱九抬頭看了看天色,「路上,我再稟告師尊。」
「之前,我遇到妖皇后的遭遇,都還沒有同師尊說過。」
先前,她在路上攔下蘇岩時,只告訴了蘇岩,此界的妖皇很恐怖,在師尊突破到化神期之前,最好還是暫避鋒芒。
至於其他的,因為氣氛太尷尬,確實都還來不及交代。
而蘇岩這次硬闖妖界,主要的原因,也是要將她安全的帶回去。
當時,蘇岩雖然對於那個元嬰期女修的存在,非常在意,但還是聽了她的勸告,依言回返了。
……
雖然,心中還有諸多疑慮,但既然小徒弟真的做到了斬斷情思,蘇岩也便再沒有理由拒絕她回山了!
待到確定她身體無礙後,蘇岩便是帶著她,撕開了界壁,重回到了小崑崙這邊。
眼前場景一換,山水依舊是山水,只是,便如從一幅畫挪到了另一幅畫中,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兩個世界之間畫風的不同。
去時心亂如麻,對此並無體會,歸來時,心裡頭一片空蕩蕩,反而倒是能裝進周遭景物的不同了。
「師尊,可是遇到了一個元嬰期的女修?」
倆人一路往東,途中,朱九也是先和蘇岩,提起了那個元嬰期女修。
不過,對於此女,她所知的,卻也並不多,只知道,她是那個妖皇的下屬。奉了妖皇的命令,去攔他的。
「看來,是我之前太過輕視她了,沒想到,她竟會讓屬下修仙。」蘇岩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小崑崙所以能以妖界十分之一的面積抗衡妖界,便是憑藉著修行體系的優勢,但若那個妖皇不顧及門戶之見,讓妖界也開始修仙,長此以往恐怕會有大麻煩。
朱九:「師尊,依她所言,她主要反抗的是樂土,並非一定要與我們為敵。」
蘇岩搖頭:「便算她所言屬實,反抗樂土,與滅了我們之間,也並不矛盾,她是有這個實力的,除非……」
蘇岩冷笑:「除非,她還等著我研究出化神以後的修行功法,若如此,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只不過,她自己好像用不了,難道就不怕屬下的實力超過自己,以下犯上嗎?」
朱九一怔,的確,若那白衣女子突破到化神期,那便是與之妖皇同境界的存在了。
蘇岩:「九兒,關於那個妖皇,你再細細跟為師說說。」
「嗯。」朱九點頭。
她將在遭遇妖皇后的經歷,都跟蘇岩說了一遍。
只是有兩件事沒提。
一是,在心中一番天人交戰後,沒有提那神山中的不老藥。
不老藥太過敏感,又是神霄留給師尊的,她擔心此時轉達妖皇的話,師尊會直接判斷為讒言。
那樣一來,便無轉圜餘地了。
萬一,那妖皇真的沒有欺人,師尊在第二次服下不老藥後,便會無可挽回的徹底淪為樂土的傀儡。
到時,豈非悔之晚矣?
她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了先不說,等到了地方,先溜進禁區,親眼看看那不老藥後再做打算。
二是,沒提那忘情花。
……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在斬斷了心中那大逆不道的念頭之後,朱九終於能跟著蘇岩,重回到了神山。
仔細數數,其實也未曾過去多少時日,重回故地,卻覺恍如隔世。
朱九從竹林道院走到望穿崖,一路風景依舊,都是她看了三十餘年的。
蘇岩不喜折騰,自他被神霄親點為大主祭至今也快百年,神霄宮內外都無甚變化。
朱穗和朱九每次回來,都不會有物事人非的感覺。
那叢翠竹,她曾在其下日日聽經。
那座無人的大殿,被她和朱穗打塌了一角。
那處樓台,是師尊教她們下棋的地方。
那棵老樹,不知何年何月起,已經結不了果了。
明明兒時,那靈果又大又甜,還能提升根骨。
每年若是雙數倒也罷了,若是單數,她跟朱穗倆個,誰也不能忍對方多得一個。
……
如今,服下絕情花後,重遊舊地,翠竹、迴廊、樓台、老樹依舊,連那望穿崖下的雲海也如從前,只是心不再動。
心隨物轉,便墮凡塵,物隨心轉,便列仙班。
道理她早就懂。
只是,曾經的她,放不下師尊。
所以,行住坐臥,一花一草里都是他。
如何又能不隨物轉呢?
而那妖皇的一朵絕情花,卻是反助她成道了。
今時今日,我心如鏡,內照虛空,外照大千。
蘇岩說過,浮世之海是一個偏向唯心的世界系,此刻隨著朱九道心的變化,困住她許久的瓶頸,也開始鬆動。
朱九知道,解開情鎖的自己,很快便能結嬰了。
但朱九不確定的是,絕情花真的能斷情嗎?
看似心如槁木,但若真的無情,又為何還要執著於跟著師尊回來?
又為何不願,山遙水遠,相望江湖?
她搖了搖頭,暫且拋卻了雜念,從崖上,一步踏下,足下虛空,竟有紫蓮綻放,承托住嬌軀,虛空生蓮,就這般,一路踏著紫蓮,從望穿崖,走回了她的兩望峰。
一直待到紫蓮消失,蘇岩方才現身,望著朱九消失的方向,沉默許久。
若朱九見此,恐會心情複雜。
第一次,她的師尊站在望穿崖上,看的不是那不知身在何處的神女,而是她。
只不過,蘇岩此刻的目光中,卻並無幾分繾綣,反倒是有些深沉。
「恐怕,妖皇能讀的,並非是蒼生之心,而是九兒之心吧?」
目注著兩望峰的方向,蘇岩心道。
他腦中想的是之前與那蒙面女元嬰的交手。
她所用的一種馭劍術,蘇岩便只傳給過朱九一人。
所以,蘇岩不得不懷疑,妖皇便是從九兒這裡獲得的修仙功法。
兩種可能。
第一種,九兒便是從小被布置在自己身邊的諜子。
第二種,她是妖皇的分身。
當然,還有極小的可能,不排除妖皇真的會搜魂。
之所以說,這是極小的可能。
只因,哪怕是一個凡人的記憶,也涉及到真靈與虛靈,在史源界,這是帝境之上,才能觸及的領域。
而排除一切的情感,純粹理性而言,蘇岩更傾向於,朱九是妖皇的分身。
這次,蘇岩依舊是在望穿崖上,佇立許久,卻不是為等待某人。
直至夜色深沉,方才響起一聲悠悠嘆息。
隨著朱九閉關突破元嬰,不久蘇岩也閉關了。
對外宣布,準備推演化神功法。
神山上下大小事,全都交予了朱穗,囑咐她,除非戰勢危急,自己都不會出關。
轉眼間,又是三年過去。
戰場那邊,一切如常。
無論是妖皇還是那蒙面的元嬰期女修都再未出現過。
妖界那邊,也沒有再出現過新的修仙者。
這樣一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是如蘇岩曾經推演的一般,戰局越發的偏向小崑崙的修仙者。
朱九早在兩年前出關,成了小崑崙繼蘇岩之後的第二位元嬰老祖。
對此,朱穗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曾經,她還被與朱九,並稱為崑崙雙碧。
現在卻是越來越少有人提了。
這世間,又哪有那麼多一直旗鼓相當、爭鋒相對的宿敵呢。
總有一個,會拋下另一個,漸行漸遠。
大多數人也便認命了,留在心底意難平。
朱穗不同於常人的一點,那便是頭足夠鐵,還沒認命。
或許這也是繼承了本尊的性子。
……
武道,在亞聖證到聖人時,需要繪心象,而修仙要化神,卻是要見法身。
靜室中,蘇岩落下最後一字,隨著經卷合攏,卻見在那經書面上,赫然書著三字一一大黃庭。
這本大黃庭,記載著他在小崑崙,創造的整個修仙體系,從鍊氣期開始一直寫到了化神。
若放在史源界,那就是與史源武經一個級別的存在。
品階至少能平一個天。
「按照大黃庭修煉,我想要化神,恐怕還要一甲子,不知那個妖皇還會不會給我六十年?」
「且,那個元嬰女修,靈根在我之上,若讓她得到化神法,或會比我更快化神。多年苦功,卻為她做嫁衣。」
撫摸著手中的大黃庭,蘇岩目光悠長。
君子不器,他雖然沒有沈宵雪那樣矜傲,卻也不可能甘心做她人證道的法器。
此時,最穩妥的辦法,自是藏拙,假裝自己還未找到化神的辦法。
但蘇岩卻不準備那麼保守。
還是那四個字,君子不器。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那些高高在上,將人當做工具的上位者,都應當知道,便是再好拿捏,再好用,人也終究不是器物。
將人當做器物,取之即用,那便要做好被反噬的準備。
於是,在寫完大黃庭的化神篇後,蘇岩卻並沒有停筆,而是又展開了一張空白的經卷,準備絞盡腦汁給妖皇和那個元嬰七女修再編一套功法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