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恨

2024-08-15 14:59:04 作者: 水懷珠
  雪恨

  夜風穿廊而過, 檐外椿葉颯颯發響,紛亂的燈影照著檐下人的臉龐, 一雙澄淨堅定的眼眸里明明滅滅。

  屋檐對面, 是金冠束髮、玄袍凜凜的趙彭,領著錢小令等幾位內侍、禁軍肅然站著,最後一次逼問道:「你究竟走是不走?」

  容央神色平靜, 仍舊是那一句:「不走。」

  趙彭氣得偏了偏臉, 蹙緊眉,回頭道:「好, 就算你不走, 你不怕, 你要留下來等他。

  那蜜糕呢?

  小定勝糕呢?

  褚家就這點血脈了, 他要萬一一直就這樣下落不明……」

  趙彭哽聲, 想到那一種可能, 眼眶微紅,啞聲道:「難道你也不顧及麼?」

  風聲蕭颯,容央眸底光影亂如風裡跌跌撞撞的落葉, 那「萬一」二字, 像一把刀扎在心上, 扎著那些還在掙扎的希望和念想。

  容央正視著趙彭雙眼, 艱難也堅決地開口道:「沒有萬一。」

  趙彭沉默。

  褚懌走的那一天, 在她的喊聲里點了頭。

  他不是輕易就點頭的人,既點, 則一定踐行至終。

  這天下還沒有平定, 這座風雨飄搖的皇城還不能容人安寢, 他不是自甘暴棄、食言而肥的懦夫,他是她定風波、平四海、衛國保家的悍將, 是她一念既出、百折不回、萬山無阻的大英雄。

  容央堅信:「他會回來的。」

  趙彭的眼神一點點變得糾結,變得哀痛:「那倘若他回來,這汴京城也守不住呢?」

  牆垣外,就是倉皇南逃的趙氏皇族,偌大的一個國,繁華的一座城,這主人講不要就不要了。

  成千上萬的百姓還躺在睡夢裡,還不知道他們朝拜的君王已經棄他們而去,等天一亮,這都城會亂成什麼模樣?

  金軍攻城時,又會慘成什麼景象?

  趙彭自己都不敢多想。

  他當下唯一能做的,只是儘可能多地保住一個親人,哪怕這方式是逼她去逃。

  趙彭下令:「去後院,把兩位小郎君帶走。」

  容央毅然喝止:「誰敢!」

  「你瘋了不成?

  !」

  趙彭爆發,這一刻,全然不能、也不願意去理解容央的信念。

  「褚家沒有棄城的孬種。」

  容央泛紅的眼眶邊懸著淚,聲音平靜而斬截,「我趙家也不能有。」

  趙彭站在風裡,一股悲酸從胸口湧上,剎那間竟也有涌淚的衝動。

  他轉過身,望著夜幕上渺茫的繁星,雙手負在腰後,沉默不語。

  容央逼回眶邊的淚,道:「給我調一批禁軍。」

  趙彭尚在平復,聞言不由震動:「你又要幹什麼?」

  容央道:「趙慧妍通敵叛國,金軍攻城前,我要去拿下她。」

  趙彭愕然:「……什麼時候的事?」

  這段時日以來,他圍著金軍的事忙前忙後,竟不知道身邊居然藏著個奸細……

  容央看一眼殘月西斜的位置,道:「來不及解釋了,你調兵給我,我會把證據拿給你。」

  寅時二刻,府邸深處,呂皇后從昏迷中醒來。

  昏黃的視線里瀰漫著潮濕的腐朽氣,不是船行在水面上的那種潮,而是房屋封閉多年,無人涉足的那種陰冷氣息。

  昏迷前的那一幕驀地迸至腦中,呂皇后一個激靈。

  「嬢嬢醒了?」

  一道慵懶的聲音傳入耳里,呂皇后定睛看去,看到住燭火後支頤靜坐的趙慧妍,不由一震:「你……」

  呂皇后戛然而止,猛地發現全身動彈不得,低頭看去,被反綁的手腳上全是粗繩,而自己整個人則是以一種側躺的姿勢仰視著座上那人。

  「趙慧妍,你——」

  呂皇后勃然大怒,對上那一雙冷冷淡淡的眼睛後,猛又有一股森冷的恐懼竄上心頭。

  呂皇后立刻環目四顧,宮女、內侍、禁軍……所有的親信全不知所蹤,就連趙安也不在眼前,很顯然,自己是被趙容央囚禁了!


  盤踞胸口的那股寒意極快蔓延至四肢,呂皇后強壓震恐,收斂怒容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趙慧妍坐在窗前的圈椅上,臉龐逆著月光:「我在做什麼,嬢嬢看不出來麼?」

  呂皇后心念疾轉,悲聲:「你若是怨我不及時把消息告知你,就對我如此報復,除兩敗俱傷,落人笑柄以外,又有何用?」

  趙慧妍知道她埋怨的意思,低低一笑:「我本來就不會逃,談什麼兩敗俱傷?」

  呂皇后一愣。

  「至於落人笑柄……」趙慧妍紅唇微動,眼眸掃過來,「我受的恥笑,還少麼?」

  呂皇后心頭一凜,那種不安的預感愈發強烈,不及哄慰,趙慧妍起身,緩步朝她走過來道:「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被人恥笑是什麼時候麼?」

  呂皇后怔忪不語。

  「是你讓我去討好趙容央的時候。」

  趙慧妍在她眼前蹲下來,逆著光的雙眸又深又黯,「那天,是她九歲的生辰,你讓我把自己繡的那個香囊拿出來,說那是特意給她繡的,去玉芙殿給她獻上。

  我的女紅並不好,那是我繡成第一個香囊,繡的是我殿裡的桂花,針腳糙糙的,並不好看,但我很喜歡。

  「你要我送,我不能不送,我就捧著那個香囊,又不甘心、又不敢不開心地去送了。

  你說姊妹之間,禮輕情意重,越是這樣不打眼的小物件,越能以真情動人。

  可是你知道,那天在玉芙殿裡,大家是用什麼眼神看我,趙容央又是用什麼眼神看那香囊的嗎?」

  那日的玉芙殿,貴女雲集,哪個手裡的禮物不是鑲金嵌玉,價值千金。

  趙慧妍拘謹地把那一個小小香囊送上去時,語笑喧闐的殿裡一下就靜了。

  然後是壓得低低的、嗤笑的聲音。

  「就這玩意兒,她也拿得出手?」

  「瞧瞧那針腳,比我家那粗使丫鬟都不如,這是哪家的小姐,府上就沒人教教女紅麼?」

  「人家不是官府小姐,也是帝姬殿下呢。」

  「帝姬?

  噫,這禁廷里還有這樣寒磣的帝姬?

  ……」

  趙容央坐在珠環翠繞的一大堆禮物後,眼盯著那香囊,臉上粲然的笑意也緩緩消失。

  一眼後,她把香囊接過去,放在了一邊。

  趙慧妍永遠記得:「她只看了那香囊一眼。」

  她一針一線繡成,一個個夜裡熬成的東西,給別人一眼以後,就丟棄在了再也無人問津的角落。

  不會有人去問她刺繡時扎破手了沒有,不會有人去理會她把那一份屬於自己的珍寶時送出去時,心裡是多麼的掙扎和難過。

  她跟那個笨拙的香囊一樣,臉紅耳赤地站在眾人的嘲笑聲里,默默地承受著那些無助,那些羞恥,那些不能發作的憤怒。

  而她的母親呢?

  「第二天,官家就來看你了。」

  趙慧妍自嘲地一笑。

  官家來,噓寒問暖,不知是從哪裡獲悉的消息,來對一個連像樣的禮物都拿不出手的女兒大發善心。

  他賞了一大堆物件,又在陪在呂氏的身邊聊了一大堆家常,走後,呂氏把她抱過來,溫柔地撫摸她發頂,興致極高地道:「母親給你梳個頭吧。」

  夜風搖撼著破舊的窗柩,一地燭火曳動,趙慧妍看著地上的呂皇后道:「那是你第一次拿我當墊腳石,對嗎?」

  呂皇后震愕:「你在胡說什麼?

  !」

  趙容央抱著膝蓋,歪下頭,像看一個在泥坑裡掙扎的螞蟻。

  呂皇后爭辯道:「你把自己親手繡成的香囊給她,本是一片真情,她不理會便罷,還縱容他人對你嘲笑,孰是孰非,一目了然!不然,官家又何至於心中有愧,親自來安撫你我?」

  「那是她想成全你呀。」

  趙慧妍聲音幽幽的,「你以為她看不出來,那香囊是我繡給自己的嗎?」

  呂皇后一瞬間啞然。

  趙慧妍道:「連她都知道,我是一塊被你踩踏的石頭啊。」

  「慧妍……」呂皇后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似乎這樣才能解釋得更有力量。


  趙慧妍冷眼看著,看她激動得五官扭曲,看她狼狽地在地上打滾,驀然失聲長笑。

  呂皇后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

  趙慧妍大笑著退開,駐足在樑柱前,再回頭看過來時,眼神冰冷。

  徹骨寒意瞬間凝凍全身,這一刻,呂皇后徹底無法容忍了,她悚然斥道:「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趙慧妍輕聲道:「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呂皇后義憤難言,下一刻,趙慧妍霍然拉開屋門,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押著同樣被五花大綁的趙安走進來,呂皇后大驚道:「你要幹什麼?

  !」

  趙安嘴裡塞著棉布,被粗暴地推倒在地上後,嗚嗚咽咽一通亂叫。

  趙慧妍如若不聞,從青年手上拿來一條皮鞭,垂眸道:「當年你跟范申勾結,利用和親一事登上鳳位,就是因為確定懷上他了吧?」

  呂皇后尚在觀察趙安情形,聞言心神一凜,矢口否認。

  趙慧妍冷哂:「何必撒謊,我又不是沒有在大遼待過,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不用去打聽,也自然有人來告訴我的。」

  當年褚家軍在金坡關一敗以後,范申黨羽上官岫赴遼和談,達成的休戰條件是要大鄞下嫁一位嫡帝姬。

  朝堂上下誰人不知,那時唯一的嫡帝姬是官家的心頭肉,任憑如何都不能割捨,群臣無奈,於是范申想出一計——冊封皇后,變庶為嫡,李代桃僵。

  那時候,她還苦苦去哀求呂氏,求她不舍,求她憐憫,求她給自己搏一分留下的生機,哪知道,這一出絕美的李代桃僵,就是她親自參與設計的?

  「在談判席上提出要嫡帝姬和親的,是他上官岫,不是大遼皇帝。」

  趙慧妍眼波掠向呂皇后,「至於在大鄞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誰,應該就不用我說了吧?」

  呂皇后倒在地上,臉色慘白,繼續否認道:「不是我,我再如何心狠,也絕不可能用自己的親生骨肉……啊!」

  趙慧妍一鞭抽打在趙安身上,呂皇后色變振恐,趙慧妍用威脅的眼神審視著她,呂皇后心驚膽顫,哀求道:「你住手,你現在不能打他,你有什麼恨衝著我來,朝著我來打!」

  趙慧妍扯唇一笑,繼續剛剛的審問:「是不是你?」

  呂皇后心焦如焚,絕望地閉上眼睛:「是……可是最先提的人……」

  「啪——」

  又一聲慘叫混在鞭響里,呂皇后愕然失聲,拱起上身去看趙安。

  趙慧妍道:「官家決定要聯金滅遼的時候,你有沒有因為想到我,而阻止他過?」

  呂皇后又是一震。

  趙慧妍再次揚鞭抽打蜷縮在地上的趙安。

  那年朝廷決議聯金滅遼,是對趙慧妍的又一次踐踏。

  在大遼皇宮的一年裡,就算日子再不好過,也至少還有個「王后」的頭銜供她生存,但當大鄞決議要滅遼的消息傳來時,那片廣袤又陌生的土地便再也沒有她的躋身之處。

  趙慧妍一直想不明白,和親,和親,那就是和睦之親,和平之親,既然是用她來換和平,那又為什麼還要主動去點燃戰火?

  難道他們在決策時,壓根就沒有想到那片烽煙繚繞的土地上,還有一個為他們換來過和平的帝姬麼?

  難道她的母親,就沒有在那樣荒唐又殘忍的時刻,提出過哪怕是一絲的質疑,表達過哪怕是一次的憤怒麼?

  趙慧妍眼眶發紅。

  呂皇后看著滿地打滾、嗷嗷大叫的趙安,哪裡還顧得上去思索回答,只是喝道:「你快住手!你不能再打他了!」

  呂皇后急得淌汗:「慧妍,嬢嬢知道你心中有恨,知道你受盡了委屈,但你要相信,這些恨這些委屈都是值得的,都會值得的!……金軍渡河,汴京城必然守不住,趙彭他留下來就是一個死,到那時候,你弟弟就是儲君!還有……還有官家也不行了,這逃亡路上,難保不會發生變故,屆時國朝無人,你弟弟就是名正言順的新君啊!……」

  趙慧妍神情漠然,踢開滾到面前來的趙安,道:「一個痴痴傻傻的新君麼?」

  呂皇后如被雷電劈中:「你說什麼?

  !」

  趙慧妍扔掉皮鞭,把一身是血的趙安拖到呂皇后面前,拔掉他嘴裡的棉布,道:「我說他痴傻,說錯了?」


  咫尺間,趙安滿臉綻著血痕,口涎直淌,涕泗交流,不住向呂皇后哭道:「安兒乖,安兒乖……」

  呂皇后觸目驚心,眼裡終於淌下淚來,含著恨瞪向趙慧妍道:「我不許你這麼說他!」

  趙慧妍揚眉:「哦,為什麼?

  因為痴兒做不成儲君,做不成皇帝麼?」

  呂皇后目眥欲裂,嘴唇竟發起抖來,趙慧妍重新興奮,笑著道:「可他就是個傻子啊,你看。」

  趙慧妍掐住趙安的一隻肩膀,強迫他正視自己,逼問他道:「你乖嗎?」

  趙安立刻重複那句話:「安兒乖,安兒乖!」

  趙慧妍又道:「那你傻嗎?」

  趙安點頭如搗蒜:「安兒傻,安兒傻!……」

  趙慧妍放聲冷笑,看回呂皇后道:「你看,我沒有騙你啊。

  你的兒子是個傻子,我知道,官家知道,貴妃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呂皇后精心綰就的雲髻蹭在地板上,金釵玉鈿散得狼藉,一張臉慘無人色,眼睛紅得像有烈火在燒。

  「不可能,他們不可能知道……」

  趙慧妍耐心地解釋道:「怎麼不知道,打你把孩子一生下來起,官家就知道了。

  不然,幹什麼給他起名叫『安』呢?」

  呂皇后瞳孔一縮,仿佛瞬間被打入煉獄。

  趙慧妍道:「打一開始起,你的兒子就註定是做不了儲君,做不了皇帝的。

  可是,你為了他,一次次榨取我,踩踏我。

  先是把我送給遼王那個糟老頭子,後是把我送去賀平遠的床上……」

  回憶起三年前的那一夜,趙慧妍眼底蔓延開血絲:「我是帝姬,是皇帝的女兒,卻被你當成妓*女一樣。」

  肅殺的風咆哮在窗外,撼得窗柩激響,趙慧妍一錯不錯盯著呂皇后,壓著那些不斷上涌的仇恨,最後一次發問道:「母親,你後悔過嗎?」

  呂皇后神情僵冷。

  後悔過嗎?

  呂皇后下意識道:「不……」

  人生是不可以後悔的。

  呂皇后慢慢召回意識,恢復野心,看回趙慧妍道:「痴兒……也一樣能當皇帝。」

  趙慧妍眼裡恨意洶湧,一剎間,所有的殘念崩塌。

  「當不了的。」

  趙慧妍說罷,轉身拔出那青年腰間的劍,一劍捅入趙安的胸口。

  呂皇后尖聲慘叫。

  趙慧妍拔劍,鮮血噴濺,趙安的血糊了呂皇后一臉。

  一夜俱寂。

  趙慧妍劍尖指向呂皇后那張徹底失去表情的臉:「到你了。」

  長夜封鎖著一座孤城,寥寥寒燈映射在樹影婆娑的車窗上,李業思壓低的聲音從外傳來:「殿下,準備妥當了。」

  容央盯著窗外那一座靜默的府邸,應聲後,斂裾下車。

  雪青、荼白二人想跟,被容央命令留在巷裡,李業思示意不必擔心,跟上容央往巷口斜對面的府邸而去,後面緊跟著六名黑衣侍衛。

  金柱大門前,兩個蔫頭耷腦的守衛正昏昏欲眠,耳聽得颯沓腳步聲迫近,紛紛一個激靈。

  「你們是什麼人,大半夜的……」

  話聲未畢,李業思兩步一併跨上石階,一腳踹開了府門。

  「哎,你——」

  身後跟來的黑衣侍衛上前,乾淨利落地放倒了門外的守衛。

  容央舉步入府。

  半夜的恭穆帝姬府看似靜默,往內一走,方知並不如外表看起來的那麼沉寂。

  六人穿庭深入,四下的遊廊抱廈間很快有人影趕來,風風火火,精神奕奕,把八人攔在一座庭院裡。

  容央駐足,衣袂在夜風裡飄颺。

  「把趙慧妍叫出來。」

  攔在最前的是趙慧妍跟前的侍女冬雪:「嘉儀帝姬,就算你貫來橫行霸道,這麼夜闖他人私宅,只怕也不合適吧?

  !」

  容央目光往前越去,看也不看她一眼:「合不合適,不由你說了算。


  想攔我,叫你家主人出來攔。」

  冬雪被噎得臉色鐵青,容央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拔腿又往裡走,李業思上前護衛。

  兩撥人眼看要開打起來,遊廊那頭傳來一人冷峭的聲音:「正想著該去找一找你,你就親自送上門來,我的好姐姐,你同我是越來越心有靈犀了。」

  眾人聞聲一震,紛紛循聲轉頭,東側廊內,趙慧妍領著一個高大的青年走過來。

  檐外沒有點燈,他二人穿過遊廊,像走出無邊的黑暗。

  容央認出那青年便是趙慧妍府上的面首,再定睛往趙慧妍看時,瞳仁赫然收緊。

  庭中的燈籠和月色照在趙慧妍身上,她一臉未乾的血跡,衣裳上下全是噴濺式的鮮血,庭院裡的人全部被她這副形容嚇住,只有她一人渾然無事,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

  「金軍就要攻進汴京城來了,姐姐竟然還沒逃麼?」

  容央一霎沉默住,不僅僅是駭然於趙慧妍眼下的模樣,還有她又一次用過往那種親昵的口吻喚自己「姐姐」。

  容央定住心神:「你不也沒有逃麼?」

  趙慧妍仍是笑:「我為什麼要逃?

  我要留下來迎接他們呀。」

  庭中古樹臨風颯動,地磚上,一條條剪影亂得像從地獄攀上來的手。

  容央眼神堅冷,道:「你終於承認了。」

  趙慧妍無所謂地一笑。

  「耶律齊以前常說,忠義侯府的褚大郎君是大鄞最有艷福的男人,往後,他也會有艷福了。」

  容央板著臉孔,回道:「有你不夠,還要肖想著其他女人,為這樣一個男人賣國,不大值當啊。」

  趙慧妍道:「不要想著再用言語激我,耶律齊愛肖想誰便肖想誰,我不在乎。」

  容央道:「不在乎,又還要替他走到這一步?」

  趙慧妍冷冷一笑:「那是因為我恨你們啊。」

  容央胸口一窒。

  趙慧妍不屑道:「你不要總裝作一副大義凜然,悲憫天下的樣子。

  我知道我壞,我惡毒,但如果我生來有你那樣的身份,有你那樣的爹娘,我會比你更正義,更善良。」

  趙慧妍說罷,眼底厭惡一點點凝結,下令道:「拿下她。」

  話聲甫畢,她身後那名青年驀地如風馳過,眨眼迫至容央跟前。

  李業思抽劍格住,劍氣震開,一地樹葉簌簌起伏,青年旋身避讓,竟也不知使的是什麼陰招,突然在李業思小臂上拉開一道血口,繼而五指成鷹爪一樣向容央探來。

  容央大震,往後退去,六名黑衣侍衛上前作戰。

  趙慧妍揚聲道:「召集府兵,就地格殺趙容央!」

  春雨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懸心道:「殿下,不是要留著嘉儀帝姬給小王爺……」

  趙慧妍打斷道:「死了一樣能享受。」

  春雨一震,看著趙慧妍殺氣騰騰的血臉,登時怛然結舌。

  古樹參天的庭院裡打聲激烈,府上的侍衛一批批持刀趕來,把容央一行團團困住。

  便在這時,一支穿雲箭「嗖」一聲迸上天幕,綻開條條華彩,正在怡然觀戰的趙慧妍微笑一怔,眉尖收攏。

  下一刻,震天腳步聲潮水一樣自四面八方湧來,正在激鬥的府兵突然給一支箭鏃射倒在地,繼而是第二箭、第三箭!趙慧妍遽然轉頭,夜幕幽冷,一批批甲冑齊整的禁軍潛伏在牆垣上、屋檐上,人人弓箭在手,已然把整座恭穆帝姬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趙慧妍憤然失色。

  庭中眾人不敢再動,李業思把容央牢牢護在身後,手裡寒劍淌血。

  容央胸脯起伏,望著對面的趙慧妍。

  「我要活的。」

  禁軍收網結束時,黑夜盡頭破開一絲冷白,像長眠多時的人終於睜開了疲憊的眼。

  幾盞破敗的燈籠燃在地上,械鬥後的庭院裡殘留著血污,一名禁軍快步穿過遊廊,走至容央跟前,奉上一疊物件道:「啟稟殿下,這是在書齋里搜到的信函。」

  容央拿過來打開一看,赫然是汴京城裡里外外的路線圖、以及各座城門的布防情況。

  容央攥緊手,冷然道:「再搜。」

  禁軍領命而去,不多時,又是一人形色匆忙地趕來,在容央耳邊頷首低語。

  容央聽罷,鎮靜的神情驟然一變。

  府邸深處,一座破舊的廂房燭光幽微,容央一行闊步上前,推開屋門,霎時血腥氣沖面而來,幽幽慘慘的廂房內,一小一大兩具屍體躺在血泊中,小的那個是張口瞪眼的趙安,大的那個,是全身上下皮開肉綻,死不瞑目的呂皇后。

  趙慧妍一身是血地站在庭院中的情形再次躍至眼前,容央一震之後,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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