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冬至的前一天, 官家終於從艮岳行宮搬回皇城,褚晏迫不及待地跑回忠義侯府去, 去時, 汴京城正下著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褚晏一面激動,一面又深感惋惜,恨老天沒眼力, 恨這雪下得不夠早, 要是早下一天,他便能拉著明昭一塊去堆個雪人, 哦不, 堆兩個, 三個, 四個……堆個一家人其樂融融, 堆他和明昭兒女成全。
入侯府時, 四下里一派冷清,褚晏腳下生風,顧不上這周遭的異樣, 一股腦往文老太君所在的雲瀾苑跑, 小廝聞訊來把他攔下, 說, 文老太君在正廳。
大中午的, 幹什麼要跑去正廳?
褚晏給小廝推搡著往正廳去,一路上眾人靜默, 一個挨一個垂著頭、斂著眼。
褚晏恍惚聽到有人在哭。
文老太君坐在正廳里的紫檀木交椅上, 她也垂著頭、斂著眼。
她跟前站著還只有十一歲的小悅卿, 小悅卿穿一身藏藍短襖,手裡還拿著一桿正練著的紅纓槍。
褚晏走進去, 摸了一下小悅卿的後腦勺。
他知道情況很不對,很不像樣,他斟酌應該怎樣開口。
文老太君道:「你大哥沒了。」
那一天,雪是真的越下越大,大正午的,廳堂外晦暗無光。
文老太君把案上的一封信函拿起來,交給褚晏。
她又說了一次:「你大哥,沒了。」
十二月初三那天,褚泰的屍首被運回侯府,靈堂設在正廳,那天沒下雪,闔府都是白幡。
停靈三日,褚家大郎入土。
夜裡,褚晏坐在練武場外的水榭中,聽到小悅卿在嚴風裡練槍,槍尖劃破夜幕,「唰唰——」聲鏗然入耳。
他心裡藏著許多的事,他覺得那些事也像被無形的槍尖劃破著。
翻年後,他重新去御前任職,元宵那天,官家在大內前觀燈,巨型的山棚上花燈如瀑,絹紗燈罩刻畫著天平盛世。
褚晏站在城牆前,沒精打采地看著,一名內侍悄悄從後來,往他手裡塞入一團紙。
燈會散後,褚晏照著紙箋上的地址找到明昭。
僻靜的宮牆一角,空氣里還瀰漫著爆竹炸後的火*藥味,明昭穿著墨綠色夾襖褙子立在夜色里,褚晏看到她,什麼也不想管了,上前就抱住她。
明昭愣了一下,終於也沒有推,她慢慢地抱緊少年的背。
「再等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褚晏在她耳邊低聲懇求,大哥剛走,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跟文老太君提成婚的事。
他突然感覺自己很懦弱,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勇猛。
明昭握緊他的肩,告訴他:「好。」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但是很溫柔,很堅定。
那天夜裡,他們坐在牆角吃湯圓,拂冬、斂秋守在外,一個比一個提心弔膽,偏牆下那兩個泰然自若,一邊吃,一邊交頭低語。
「是你做的麼?」
褚晏舀著碗裡溫熱的豆沙餡湯圓,吃得腮幫子特別鼓。
「不是。」
明昭捧著瓷碗,有點羞赧地承認,「我不會。」
「那我學,以後我給你做唄。」
褚晏一笑,又笑出了酒窩。
少年郎的悲歡都是一陣雨,一碗甜滋滋的湯圓下去,褚晏雲銷雨霽,重獲信心。
他準備再等半個月就去跟文老太君稟告,婚期可以晚點,但這事得先定下來。
那是慶義十二年的春天。
半個月後,褚晏找準時機在文老太君跟前提了這件事,前一刻還喜笑顏開的老太君嘴角一僵,臉上的笑容凝固起來。
那天春光挺艷的,上房裡特別暖,並沒有料峭的寒氣,文老太君的臉卻特別冷,她說:「不可以。」
褚晏大概能猜中她反對的理由,他不慌不忙地解釋:「明昭性情很好,並沒有帝姬的大架子,日後跟您和嫂嫂們肯定是能和睦相處的。
而且,我也不是就想著立刻成婚,只是想請母親替我把這件事先定下來,那什麼……夜長夢多嘛,我怕再等,人家就不願意跟我了。」
他是文老太君最疼愛的兒子,是最會跟她撒嬌的褚四郎,他講完這一段話,極快瞄座上的老太君一眼,揚唇:「您兒子情敵很多的呀。」
可是文老太君臉上的冷氣還是不散,她拄著那根鳩杖,回他:「你一天到晚想的,就是這點事嗎?」
褚晏愣了愣,直覺情況並不太好,文老太君徑直又問他:「你知道尚主,要付出什麼代價嗎?」
褚晏張口,斟酌了一下後,答:「都知道。」
他加一個「都」,意思是他其實比她想像中更清楚。
大鄞的駙馬不能做大官,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他褚晏要跟明昭在一塊,就必須放棄大半前程——至少,拜將封侯是不能再肖想的。
褚晏道:「我沒什麼大志向,也沒想過日後要如何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就想跟我喜歡的人過一輩子。
反正,忠義侯的爵位肯定輪不上我,三州那邊,也還有二哥、三哥,我覺得我留在京城裡陪著您,挺好的。」
文老太君笑起來:「是陪我,還是陪她呢?」
褚晏結舌。
文老太君悲極而笑,怒極而笑:「誰不想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塊兒?
你大哥難道不想陪著悅卿?
你二哥、三哥難道不想跟你二嫂、三嫂花前月下?
還是說,你覺得他們在那邊衝鋒陷陣,是為了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哪?」
褚晏駭然抬起頭。
文老太君一根鳩杖砸過去:「我褚家人上戰場,是為了高官嗎?
!」
「哐當——」一聲,鳩杖從褚晏臉上砸落,他沒有躲,也不敢躲,他臉上火辣辣一片,茫然地僵立在文老太君跟前。
文老太君道:「滾。」
褚晏約明昭在城外私會,幽靜的小閣樓里,春風把林間的暗香送入軒窗。
明昭一進門就被褚晏擁住,吻住,她都沒來得及看清他,就被他壓在床榻上。
他從來沒有這樣狂熱地、又近乎於絕望地向她索取過。
歡愛間,褚晏把明昭抱起來,埋首在她耳畔,用著沙啞的聲音道:「我一定要娶你。」
像在告訴她,也像在告訴自己。
明昭喘著,跟著他的頻率起伏,她感覺到不對,她把褚晏的臉扳過來,終於看到他臉上的傷痕。
「到底怎麼了?」
明昭捧著他的臉。
褚晏垂著眼,繼續去親她,他沒有回答她,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文老太君的訓斥像一根根的刺,把他的夢扎得千瘡百孔,可是他還是不想從這夢裡走出去,他拼盡全力地想要蜷縮在這個夢裡。
他親著她,再次懇求她道:「你要等我,好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明昭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她回吻著他,撫平他的傷痛,也撫平自己的擔憂。
「好。」
褚晏輕啄她唇角:「我總能有辦法的。」
他重新把她壓入身下。
那是慶義十二年的春天,樹林裡開著白茫茫的一大片梨花,冬雪一樣,沉甸甸地覆壓在嫩綠枝條上,間或也有一兩棵桃樹倚樓生長,風大時,會把燦爛的桃瓣吹得漫天舞,舞得漸高漸遠,七零八落。
明昭回宮面聖,文德殿中,燈火昏黃。
官家聽完她的話,低垂的一雙眼匿在暗影里,喜怒不辨地反問:「你跟褚晏,是不是早有私情了?」
明昭沒有遮掩:「是。」
殿中一點聲音也無,明昭深吸一口氣,道:「請皇兄為我們賜婚吧。」
官家仍是斂著眼,把一封奏摺扔在長案上,道:「斷了吧。」
明昭攥緊袖口,不回話。
「他不是你的良人。」
官家頓了頓,重新拿起那封奏摺,示意崔全海拿給明昭。
大殿裡響起微不可察的腳步聲,明昭的目光轉過去,落在崔全海捧著的、攤開的那封奏摺上。
那上面有褚晏的名字,和三州的地名,還有一個官職,職務是三軍統帥,官銜是正三品懷化大將軍。
褚家二郎、三郎還在征戰,褚晏這個四郎怎麼會突然變成統帥呢?
還一下從御前侍衛提拔至正三品的大將軍,哪有升官升這麼快的?
明昭盯著那奏摺,不肯去接,不敢去接。
官家道:「攻遼一戰敗了,褚安、褚清殉國,褚家沒人了,下一戰,只能他上。」
慶義十二年春,距離褚大郎君犧牲不過兩個月,褚家二郎在攻遼一戰中身先士卒,就義於雲中山,三郎領兵前往支援,穿越赤溪澗時,逢大霧,被埋伏四周的賊兵截殺。
十萬褚家大軍群龍無首,跟大遼對峙於雲中山下。
明昭站在大殿中,第一次感覺這殿裡那麼空,那麼大,她想起褚晏今日的放縱,想起他在耳邊低啞的懇求,她想起他臉上的傷痕,想起他的沉默。
明昭開口,聲音艱澀:「我,可以等他的。」
官家沉聲長嘆,他疲憊地往後靠,望著大殿上端繁麗的藻井:「明昭,他要尚帝姬,就不能做主帥。
這不是你願不願等他的問題,是他肯不肯為你放棄軍權,背叛褚家,置家仇國恨於不顧的問題。」
「放棄」、「背叛」、「置家仇國恨於不顧」的分量都太重,把明昭狠狠地壓在御案下,壓得她無法動彈。
她突然明白為什麼古今那麼多的文人都喜歡去感慨命運之多舛無常了。
官家累了,起身走出大殿,錯身而過時,他幾乎是肯定地講:
「你且看他如何選吧。」
他還沒有選,但聖上、甚至世人都已經替他斷定了,其實靜下心來想想,明昭又何嘗不能不斷定他的選擇呢?
可那又算什麼選擇?
他根本是無法選擇罷了。
此後的整整半個月,褚晏再也沒來御前任職,明昭還是常去文德殿外徘徊,每次去,都還會懷著一份憧憬,憧憬能夠碰上他,看他一眼,如果可以的話,還能夠跟他講一會兒話。
她想告訴他,沒關係的,如果必須要斷,要舍,那就斷吧,舍吧。
她不怨他,也不怨什麼君王無情,蒼天無眼,她就是希望他能再堂堂正正地來她面前站一會兒,對她笑一下。
他總也有話要跟她講吧,是致歉、是訣別、又或是再一次的懇求都沒有關係,只要他講,她就願意聽,就會願意信。
可是,他終於沒有再來了。
三月初一那天,有人進宮來,造訪她的寢殿,這個人從忠義侯府來,但這個人不是她等的褚四郎,而是褚四郎的母親。
文老太君向她行禮,然後致歉,她是替褚晏來致歉的,來跟她做了斷的。
她還帶來褚晏寫的信,那信確乎是他的筆跡,信封上是他親筆所寫的「蓁蓁親啟」,信里是初夜那晚她對月沉吟的那些詩句——
「人意共憐花月滿,花好月圓人又散。
歡情去逐遠雲空,往事過如幽夢斷。」
他那時候不信她講的曲終人散,可是現在,他也信了。
在她不想信的時候,他來說服她信了。
明昭問:「他為什麼不自己來?」
文老太君答:「他無顏再面對殿下。」
明昭不做聲,雨聲瀟瀟的寢殿裡,文老太君向她跪下,她折著那一身將門傲骨,用著卑微的語氣向她道:「褚家郎君能得殿下傾慕,是我老太婆臉上有光,但褚家男兒不能只做情郎。
豎子無禮,昔日冒犯之舉,老婦今日給殿下賠罪了。」
窗外春雨晦暗,有雨絲濺濕明昭眼睫,她固執地不去看文老太君,不去接受這個拜禮:「他若覺得自己有罪,就親自來。」
文老太君不接茬,她只道:「殿下忘了他吧。」
大軍定在五月出征,四月,明昭長帝姬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下嫁禮部周侍郎之子周弘應。
皇家婚禮向來是最嚴謹複雜的,從納彩到迎親,少說也要小半年,但明昭長帝姬的婚禮前後只用時一個月。
她幾乎是踩著點趕在大軍出征前成婚的,是成給那個人看的,是存心要把那個人逼出來的。
大婚那日,紅妝十里,她鳳冠霞帔坐在車中,車外是鋪天蓋地的祝頌聲、管樂聲。
她等他來,她篤定他一定會來。
他說過要娶她,要她一定等他,信他,可是現在她不等了,不信了,她要嫁給別人,胡亂地嫁,負氣地嫁,他怎麼可能不來看一眼,不來罵她?
他是她明艷赤誠的少年郎,他不能這樣龜縮人後,連一句分別的話都不敢來跟她講。
鼓樂喧天,掛著紅綢的馬車穿過人海,在一座府邸前停穩。
車簾被撩起來,有人來接她。
是身著喜袍的、她的新郎。
那一天,十八歲的明昭用自己無望的婚姻來賭一場跟戀人的訣別,但是她賭不中,她輸了。
押上一生最寶貴的賭注去賭,還輸,那就是血本無歸,一無所有了。
褚晏跪在燭燈長明的褚家祠堂里抄家訓,依稀聽到外面有嗩吶聲傳來,那聲音應該很熱鬧,但是離他特別遠,遠得像從他夢裡來的。
他知道那是別人家迎親的聲音,是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聲音。
他於是停下筆,想,那對他而言,可不得跟夢一樣?
他想到他的夢,就又想到明昭,他趕緊低頭繼續抄家訓。
大軍在三日後出發,他要趕在那天前去見明昭一面。
他有許多的話要跟她講。
他得先跟她道個歉。
褚家兒郎一個挨一個地死去,他沒了兄長,不再是昔日還能有人庇佑、隨性撒歡的少年郎。
他特別想給她一個家,對她說話算話,可是眼下他實在辦不到了。
他該去給她罵一頓,給她扇一個巴掌。
道完歉,他又還是想最後再懇求她一次。
他得告訴她他真的特別愛她,特別捨不得她,他特別特別希望她還能再等他最後一次。
他保證最多三年。
三年後,他一定報仇雪恥,戍定邊陲,回來解甲交權,只做她的駙馬。
褚晏一邊想,一邊奮筆疾書,次日天剛亮,他把文老太君吩咐的一千八百遍家訓抄完了。
丫鬟、小廝守在外,看到他出來,個個忐忑不安。
「老子抄完了。」
他揉著手腕,氣壓沉沉地扔下一句話,抬腿就往外走,走到牆外,給文老太君攔在庭院裡。
小廝從後急吼吼地追上來,抓他的胳膊,帶著哭腔道:「郎君……晚了!」
褚晏沒聽明白,他就是感覺到煩。
「我抄完了!」
褚晏忍不住沖文老太君吼。
文老太君一動不動攔在院裡,對他道:「她成親了。」
褚晏眼睛直直地瞪過去。
文老太君道:「你去也沒用,她已經是別人的夫人了。」
褚晏瞪直的眼睛發紅,他直覺文老太君在騙他,在耍伎倆,可是他想起了昨日的嗩吶聲。
那嗩吶聲突然間鋒利得令他膽寒。
他站著,喉結滾了幾滾,艱難道:「我寫給她的信……你交了嗎?」
文老太君道:「交了。」
「那就是假的。」
褚晏二話不說繼續往外,「她不可能背著我嫁人的。」
五郎、六郎上前來把他攔住、拉住,他們勸自己這位發瘋一樣的四哥:「長帝姬真的嫁人了!嫁給周弘應了!」
「就是昨天成的親!四哥,你去也來不及了!」
「周弘應」這個名字入耳,猶如一擊雷劈在褚晏身上,他被五郎、六郎緊抱著,差點一個恍惚栽倒。
「放開他吧。」
文老太君突然道,「他要是非得親眼看到才死心,就讓他去看一眼吧。」
褚晏被五郎、六郎放開,踉蹌地在原地站穩,他瞪著樹下斑駁的剪影,他獲得了自由,卻反而走不動了。
大軍要在兩日後出征,那一天,褚四郎一聲不吭地走出侯府,整整兩天兩夜不見蹤跡。
闔府人都以為他去周府找明昭了,但是悄悄過去一打聽,並沒有。
有他的故友上門來給他餞別,得知他失蹤,告訴府上人他平日裡常去的樂坊酒肆。
褚家人一溜煙趕過去,挨家挨戶地找,還是沒有。
於是那些故友也都忙亂起來,跟著褚家人滿大街地找人,生怕這人一個想不開,干出什麼傻事,弄出什麼意外。
有心焦的甚至跑去內城、外城的河流反覆打聽,或是策馬跑入城郊的荒山野林,當所有人都徒勞而反,眼睜睜看著天一點點亮起來,大軍在城樓前一隊隊集結起來的時候,褚家四郎回來了。
他仍是穿著走時的那一身衣裳,皂靴上沾著泥漬,下巴上長著胡茬。
他全須全尾,除一腳的泥濘,那一臉的風霜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令人揪心的變化。
他甚至不像眾人想像的那樣頹喪,那樣氣息奄奄。
他從大門口走進來,仍是生龍活虎的,朝撲上來的小廝道:「餓了,給我弄頓飯。」
然而後他逕自回了自己的屋裡,再出來時,已是披袍擐甲,長*槍在手。
小廝給他送上飯菜。
他不再回屋裡,就在院裡撩袍而坐,穿著鎧甲,戴著頭盔,狼吞虎咽一樣地把那餐飯吃了。
褚四郎的確不拘小節,但褚四郎平生從未這樣粗蠻地吃過一餐飯,他當日吃飯的那個樣子,就如同前兩天兩夜都沒有進食過一般。
號角吹響,天光大亮,褚四郎把嘴一抹,撐槍而起,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概是四年後,有一回大戰完,褚四郎滿身是血地回到營帳,聽到下屬在竊竊私語著什麼。
他一向對八卦不感興趣,但是他聽到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像一把刀從身後捅來,捅入了褚四郎的心臟。
下屬碰到他瞪來的目光,不敢再瞞,主動稟道:「大將軍……近日聽人說,明昭長帝姬和那周弘應像是和離了。」
褚晏坐在氈毯上,長*槍險些沒攥住。
那人又道:「周弘應那廝婚後居然虐待長帝姬,三番幾次對其拳腳相加,有一回喝醉以後,竟還當著長帝姬的面跟那侍妾……唉!總之種種惡行,罄竹難書!眼下,已給官家狠狠治罪,流放到薊州去了!」
帳中附和聲又起,無不是在痛斥那周弘應的禽獸不如,正罵到興起時,突然有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眾人一愣,扭頭看去,主座上,褚晏紅著眼、黑著臉坐著,攥在手裡的長*槍在嗡鳴。
突然,褚晏霍然而起。
那天夜裡,褚四郎單槍匹馬橫跨北疆,從易州趕赴薊州,截下一批罪犯的囚車,找到周弘應後,把人從車裡拽下來,打得荒野里慘叫震天。
押送的衙役知道他的身份,想攔又不敢去攔,眼睜睜地看著那被刺配的公子哥在他腳底下輾轉呻*吟。
眼看著那血一大片一大片地流下來,衙役提心弔膽,喊道:「褚大將軍!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啊!……」
腳踢拳打聲卻根本不停。
黑夜裡,所有的聲音都在放大,哀嚎的聲音,勸阻的聲音,肉被打爛、骨頭被踢斷的聲音……
還有男人壓抑的、悲憤的聲音。
褚晏把人打完,抹開臉上的血,看一眼血泊里一動不動的周弘應後,翻身上馬,復夜離去。
與此同時,有女郎從深夜舊夢中驚醒。
夢裡,少年郎的聲音猶在耳畔。
——蓁蓁,我要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