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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2024-08-15 14:59:06 作者: 水懷珠
  番外(四)

  ——蓁蓁, 我要娶你。

  舊夢駭人,明昭赫然驚醒, 抬頭時, 腦袋撞上褚晏的下巴。

  他悶哼一聲,從混沌的夢裡醒來,耷拉眼皮對上枕邊人的目光後, 嘟囔:「你嚇我一跳……」

  帳里月照濃郁, 明昭能清晰地看到他眉峰微蹙的樣子,他恍惚還是跟少年時一樣, 跟夢裡一樣, 眼睛是熱情的深棕色, 鼻樑挺拔, 講起話來, 唇邊會跳出一個深深、圓圓的酒窩……

  明昭捧起他的臉, 突然間不知究竟今夕何夕,身在何地。

  褚晏眼神逐漸清醒,盯著她, 下面往她一蹭。

  明昭:「……」

  褚晏:「是這個意思麼?」

  他臉被她珍而重之地捧著, 他從她靜默的目光里解讀出許多繾綣的含義。

  今夜是他們離開汴京後以夫妻名義同床共枕的第一夜, 入睡前的旖旎情形自然不必多說, 他本就想得很, 只是念著她身體有點虛,所以適可而止罷了。

  褚晏蠢蠢欲動。

  明昭立刻放開他的臉轉過身去, 掖緊被衾。

  褚晏:「……?」

  窗紗上樹影傾斜, 時辰應該是後半夜了, 褚晏從後抱起明昭,慢慢地貼上去。

  明昭瑟縮了下, 但到底沒有再躲。

  「你剛剛為什麼那樣看我?」

  褚晏醒悟過來,低頭在她耳畔問。

  明昭依舊不回,像是在裝睡,褚晏低聲一笑:「你夢到我了吧?」

  他顧自道:「正常,我都不知道夢你多少遍了。」

  那樣殘酷的夢,那樣悲哀的過往,他以這樣淡然的口吻道來,反而更令人心酸。

  明昭眼眶終於被淚水洇濕,她攏住他的大手,承認:「嗯,我夢到你了。」

  褚晏眸光柔軟:「那,是夢到我的好呢,還是夢到我的壞呢?」

  明昭摩挲著他溫熱的手,摸到他大拇指上粗糲的繭,摸到他虎口下細長的疤,她想起剛剛的那個夢,想起那十年間的夢,她沒有回答他,她只是似冷漠地、莫名地道:「我不想再做夢了。」

  褚晏一愣,聽懂後,握緊她微涼的手。

  「嗯,我們不做夢了。」

  他在她臉頰親了一下,鄭重地道,「我們不用做夢了。」

  天明後,晨光燦爛,是個暖融融的冬日。

  洛陽的冬天並不算冷,褚晏今日準備帶明昭去白馬寺。

  他們的新家安在城郊的一座小院,明昭不愛熱鬧,小院古樸,依山傍水,晨起時,能聽到古寺里傳來的悠揚鐘聲。

  白馬寺離這裡只有一座小山,騎上馬,小半個時辰就能到,褚晏不急著趕路,等明昭在屋裡梳妝完後,探頭進來:「夫人今日想吃什麼?」

  明昭離京前打發了斂秋、拂冬一批嫁妝,讓她們自去成家了,這小院裡除褚晏和她外,並無下人伺候。

  明昭想了想,放下梳篦:「還是我來吧。」

  褚晏倚在門邊,看到她走過來,眉微挑。

  在他印象里,明昭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少年時,她給他送的豆沙湯圓都是御廚做的。

  「你什麼時候會做飯的?」

  褚晏跟在明昭背後進了庖廚,看她熟稔地在菜筐里挑選食材,抱住她。

  明昭淡道:「在興國寺里學會的。」

  褚晏歪頭:「怎麼想起去學這個?」

  明昭靜了靜,道:「日子太長了。」

  褚晏一怔。

  明昭把一把菠菜、一根胡蘿蔔、一個小青瓜拿給他,褚晏領會,一把接過來,明昭又去米缸里舀一碗粳米,兩人一塊往外,去井邊洗菜淘米。

  冬天的井水還是涼,褚晏不讓明昭碰,明昭不強爭,他不讓,她就坐在井邊看他洗,看他那雙在疆場上殺伐了十多年的手,在水盆里小心翼翼地洗著菜、淘著米。

  「你什麼時候會的?」

  她也問他,他的手法雖然不嫻熟,但準確,並不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

  「軍營里跟火頭軍學的。」


  褚晏淡然答,明昭沒有再往下問,他抬頭,在晨光里朝她一笑:「怎麼不往下問了?」

  明昭靜靜地看著他,她不問,是因為她知道答案。

  他以前答應過她以後會學著下廚,會做豆沙湯圓給她吃。

  他是為她學的,哪怕那時候她已經是別人的妻了。

  明昭抬袖擦去褚晏臉龐上濺著的水珠,褚晏笑,順勢拿臉在她手上蹭了一下,明昭也笑起來,噗嗤一聲,又忍住,低訓:「那麼大個人了。」

  「什麼就『那麼大個人了』……」褚晏明顯有點不大滿意,語氣怪不平、怪委屈的。

  明昭便提醒他:「褚四郎今年三十有三了。」

  這年紀,換別人孩子都一大堆了,能不是個大人了麼?

  褚晏大喇喇「是」一聲,甩干手上水漬,抬眼看她:「還得跟你過六十七年呢。」

  明昭一怔後,心裡有點酸,又有點暖。

  褚晏把洗乾淨的蔬菜、粳米放進盆里,端起來,招呼道:「走了,我的小姑娘。」

  早膳後,兩人造訪白馬寺,在這中原第一古剎中逗留了整整大半日。

  明昭信佛,愛跟佛教相關的人和物打交道,褚晏卻不信,更不愛。

  眼瞅著太陽落坡,明昭還在那裡跟僧人討論佛經,談起什麼清規戒律,褚晏再忍不住,上前來推著人往外走。

  下山時,明昭明顯有點戀戀不捨,褚晏便誆:「來日方長。」

  過了一會兒,又補充:「以後這些東西聽個大概就行,也別僧人們說什麼你都信了。」

  明昭知道他在跟什麼東西較勁,故意反問:「哪些是大概,哪些是不能信的?」

  褚晏在那兒聽得一腦袋的霧水,哪裡區分得了這麼細,聞言就搪塞:「反正你懂我的意思。」

  明昭偷偷一笑,偏道:「哦,我沒懂。」

  褚晏策著馬,低頭去分辨她的神色,明昭轉開臉不給他看。

  褚晏便知道她是成心捉弄他了,哼一聲,應:「別整那些清心寡欲的,咱倆還得生娃呢,懂了麼?」

  他故意應得很大聲,抵著她微紅的耳根應,在夕照蒼茫、暮風蕭瑟的山徑上放肆地應,林間飛鳥撲簌簌振翼掠起,蹄聲颯沓,風聲淅瑟。

  明昭捂住發燙的耳朵,扭頭訓他:「你討厭!」

  褚晏一臉痞笑:「可你喜歡。」

  大道在前,褚晏卻突然轉彎,策馬馳入一座茂密的樹林。

  殘陽被遮天古樹隱蔽,視線驟然昏暗下來,明昭緊張道:「你幹什麼?」

  褚晏道:「做點你更喜歡的。」

  褚晏抱起明昭轉過身來,在馬背上擁著她吻下去,他的唇依然很熱,他的氣息也那樣熱,一點不似冬日的寒,反而像六月的驕陽炙烤在人身上。

  明昭想,她大概是怕冷的,所以每逢這種時候,她總是會情不自禁地靠攏他,接納他。

  哪怕他壞,哪怕他放肆,哪怕他囂張。

  褚晏一笑,把她按在起伏的馬背上。

  駿馬馳過深林,青絲飛颺,衣袂飄舞,明昭望著被樹枝割裂的、晃動的暮空,褚晏壓下來,在她耳畔求證:「是不是喜歡?」

  他口吻興味濃,一半是自得,一半是撩撥,明昭的臉是比晚霞更瑰麗的緋紅色,她張著同樣緋紅的唇,凝著面前人的臉,只是喘,已講不出話。

  褚晏笑容更深,他下巴抵在她臉頰上,身體抵在她身體裡,告訴她:「四郎很喜歡。」

  明昭抱起他的頭,撫摸他滾燙的臉頰,他們四目相對,一絲絲暮光從彼此眼前掠過,似光陰的箭,在飛逝,也在定格。

  明昭吻上褚晏的唇。

  四郎喜歡,她自然也喜歡,因為她最喜歡的,是四郎。

  褚晏和明昭在洛陽住了大半年,次年深秋,兩人駕著馬車,南下至廬州小鎮。

  明昭還是不愛熱鬧,只鍾情於古樹蔽空的小院子,褚晏便在新葉鎮裡尋得處合乎要求的住所,那裡有參天的老槐樹,有裹著青草香氣的籬笆,有一條從小山上蜿蜒而下的溪流。

  更重要的是,那裡沒有總是叫明昭走神的晨鐘暮鼓。

  這一點,褚晏是最滿意的。


  「往後我上山打獵,你呢,就在家裡曬點草藥啊,小魚乾啊,髒活、累活、粗活都放著,等我回來干,知道不?」

  褚晏一邊拾掇屋子,一邊分配日後的家務,明昭坐在鏡台前打量妝奩里的首飾,拿起一支足金的金花筒橋樑釵,道:「把它當了。」

  她不想他整日地出門,去那荒林里日曬雨淋,還要冒著受傷的風險。

  褚晏二話不說把那金釵收進妝奩里去:「你怎麼不把我當了?」

  明昭:「有人要嗎?」

  褚晏立刻就要嗆,明昭也立刻補:「除我以外。」

  褚晏蹦至嘴邊的不滿變成一個笑:「這不是怕養不起家,最後連你也不要我了嘛。」

  明昭微微笑著,改去取另一個四四方方的檀木錦盒,在鏡台上打開道:「那我養家,你在家陪我。」

  褚晏一怔,定睛看去,那錦盒裡竟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卷卷的字畫。

  明昭打開一幅給他看,素白宣紙上,一幅水墨畫筆觸細膩,意境曠遠,是「洛陽八景」之一——馬寺鐘聲。

  是去年她在洛陽小院裡所畫的圖,她的意思是要他拿去城裡賣了,以此當做生計。

  褚晏悶聲道:「不要。」

  明昭不及答,褚晏已逕自把那畫收起來,放進錦盒裡,鄭重地道:「我捨不得。」

  他們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她一筆一筆地描摹下來,記錄下來,要他拿去賣掉,他怎麼可能捨得?

  「那我畫新的。」

  明昭退一步道。

  褚晏不聽:「我就打獵,你又不讓我碰你了,我這一身力氣沒地方撒呢。」

  明昭給他固執又粗鄙的話懟得耳後生熱,半羞半惱:「我為什麼不讓你碰,你不知道?」

  「我知道。」

  褚晏嘿然一笑,撐在鏡台上,彎腰湊近她,「我要當爹了嘛。」

  明昭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弄得眼睫一顫,微微避開,聲音變低:「那你還不在家陪我?」

  褚晏眯眼,終於明白過來了,突然間笑得可愛又幼稚:「原來你是捨不得我啊……」

  日影西斜,暮照籠罩著窗下二人,明昭撫起小腹,驕矜地轉開了緋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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